夏君妍的鋪子在新縣令來後的第三天開張了。
兩掛鞭炮懸在牌匾下“劈里啪啦”作響,這動靜惹得不少人駐足圍觀。
“給位父老鄉親,夏記食鋪今兒開張!各色涼麪,小菜,凡是進店的食客免費送一碗剛從水井裡鎮好的米酒,解解這暑氣!前十位飯資全免!”夏君妍一身水綠襦裙,加上這段日子伙食跟上來了,臉上顏色也好了,不似之前那般瘦弱,略略有些肉顯得頗爲可愛,又到了抽條的年紀,整個人嫩的跟剛出水的小蔥似的。若不是那麻利的生意勁,還真有點小家碧玉的模樣。
錢貴今天也穿的新衣服,一身戴藍短打,應着夏君妍的強烈要求,特地在開張前一天洗了澡潔了面。今天看起來各位有精神,若不是那諂媚狗腿的勁兒,走出去說不定還會被人誤認爲是個書生。
雖然夏記食鋪真正意義上的夥計只有錢貴一人,但夏君妍已經將那身戴藍短打訂爲自己鋪子的統一制服。由於姑娘家不易在衆人門前拋頭露面,所以女款制服夏君妍暫時還沒想好。
“都是老顧客了,您裡面請——”夏君妍站在門口鼓着勁兒吆喝,從早上到中午臉都快笑僵了。
長生已經被夏君妍打發到巷子口舉牌子。鑑於這個時代人們普遍不識字,夏君妍特地畫了一碗麪,旁邊寫上夏記二字。剩下的事就靠長生去吆喝了。
食鋪廳堂不算大,滿打滿算能放下六張桌子,但涼麪有一點好處——可以打包。有了前一段時間的口碑,今天食鋪裡頗爲熱鬧。
夏君妍更是豪氣的在食鋪門前擺出了一個大大的酒缸,裡面裝着兌過水的米酒,不論是不是進店吃飯,只要想喝,都能舀上一碗,但不能帶走。
免費策略,從古至今都是對人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沒有經歷過信息爆炸的古人更是淳樸,幾乎只要在外面喝了酒的,都會進店小坐,最少也會店一碗素面嚐嚐。
錢貴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夏君妍見到不斷有人來鋪子,趕緊去巷子口將長生叫回來:“快回去幫着把後廚的面和菜都端上來。”
長生麻溜的一路小跑,他小個字左突右竄倒是很快,直接奔到後廚,此時小玉已經快要忙暈了。
“姐,要端那些出去?”
“四碗麪,左邊三號桌的。”
“好嘞!”
長生轉身要走,突然小玉道:“你趕緊跟你夏姐姐說,後廚的面不夠了,還要在揉,讓她趕緊回來!”
“知道啦!”
長生穩穩端着木盤,錢貴見他人小,趕緊接過手,“你去招呼那些食客,這些東西我來端。”
此刻夏君妍正在櫃檯後收錢,長生趕緊將小玉交代的事說了。夏君妍擡頭環顧了一圈,錢貴正忙着照顧客人,長生年紀小還不懂算術,她要是去了後面這櫃檯後豈不是沒人了?
正糾結時,安大娘也從村子裡來了。因着今兒夏君研這鋪子開張,安大娘特地提前從地裡回來,過來幫會而忙。沒想到還沒進鋪子裡,就聽到裡面人聲鼎沸。
“竟然來了這麼多人!”安大娘一陣驚訝,當初她還擔心夏君妍一小姑娘,再怎麼能耐又哪裡能和那些大掌櫃相比,還想着拉着親朋好友過來給夏君妍撐撐場面,那時被夏君妍婉言謝絕的時候心中有些小小不快,如今一看,什麼都服氣了!
“大娘,可算把你給盼來了!”夏君妍像是見着救星一樣,趕緊將安大娘拉進鋪子,“後廚的面不夠了,我得去和麪,麻煩您在這幫着我收會兒錢。”
又仔細交代了價錢,怕安大娘記不清楚,特地喊來了錢貴:“食客付錢的時候你就趕緊報個價。”
錢貴連連點頭:“姑奶奶您就放心吧,這些我倒着背都能說出來。”
夏君妍這才趕緊繫上圍裙挽了袖去後院。爲了快速上餐,她之前已經將各種面和配料都一碗一碗的配好了,只等食客點單,直接讓小玉調好送上。沒想到原本準備一天的食材,如今才過了一個上午,竟有些不夠。
奈何她人小力氣有限,如今催的急,和麪的時候更帶了幾分毛躁。小玉急的恨不得自己上場,但也知道那原本白色的面最終變成翠綠色是夏君妍自己琢磨出來了,就算關係再好,這等秘方還是不要隨意打聽爲好,只能站在隔壁乾着急。
好不容易,夏君妍終於和好了,卻比之前要少很多。
“這一份賣完後,就掛上售罄的牌子吧。”夏君妍累癱在椅子上,雙手痠麻的連擡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可現在生意這麼好,咱們這早就關門?”小玉覺得很是可惜。
“那就讓錢貴把廳堂裡冷淘的牌子翻過去,掛上售罄木牌,其他的普通小菜還是照舊。”
夏君妍用力將自己從椅子裡撐起來,跺了跺腳,重新打起了精神回到外面大堂。
果然冷淘售罄的木牌掛上之後,食客們便陸陸續續少了一大半。但夏君妍對今天的生意情況已經很滿意了,粗略一算,那一匣子銅板加起來怕是有近三兩銀子。摺合六千毛爺爺!而將這個時代的購買力再算進,這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
一直快到了黃昏,店裡最後一批食客也散去了。錢貴差點累癱在地上,剛低下頭,又看見一雙靴子出現在門口,有氣無力道:“真是對不住,小店打烊了。”
“嘿!怎地小爺一來你們就打烊了!”陸晨山搖着摺扇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來,“之前見你們這兒人多口雜的,也沒個雅間讓小爺坐坐。”
夏君妍趴在木櫃後回道:“我這兒是小門臉,陸公子要雅間只能上聚福樓醉仙樓那般的大酒樓裡。”
“我來給你捧場你就這態度?”陸晨山橫了一眼,正巧小玉從後面掀了簾子出來。
她一身嫣紅襦裙,烏黑的頭髮用鵝黃的髮帶挑起一束垂在腦後,那髮帶上還垂下兩個精緻的小鈴鐺。因着今兒開張,小玉特地畫了眉又點了胭脂。方纔趁着鋪子裡空閒,補了妝容,這纔到前面來。
所謂一見鍾情,大多數都是因爲臉。
陸晨山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好像噗通停了一下,耳邊夏君妍和錢貴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突然一個健碩的女人橫在了他面前,朝着那小美人吼道:“還不會後面去!”
不等陸晨山英雄救美,就聽見那小美人柔聲道:“知道了,娘。”
娘?!!
陸晨山驚的七魂八魄全都歸了位。
他滴個乖乖喲,這個壯碩的婦人竟然有一個如此美貌的閨女,真的是親生的嗎?!
安大娘何等眼色,就陸晨山那小眼神,她年輕的時候真是見多了!小子,敢在老孃面前耍好看,嫩點!
在夏君妍和錢貴二人毫無察覺的時候,安大娘已經和陸晨山交手一回合了。
“陸公子,我們今天的冷淘都賣完了,你瞧着你想吃什麼菜,我這就給你做去。”夏君妍雖累癱了,但陸晨山還算是老主顧了,她就算爬去廚房也得把這位小爺給招呼好咯。
陸晨山心裡正癢癢,小美人從簾子後出來那一瞬,當真是驚鴻一瞥,他還沒看夠呢,就又回去了! 可礙着那婦人在場,也不敢隨意造次,只好漫不經心的點了兩個小菜,期盼着能在見小美人一面。
安大娘白送他兩個字——做夢!
夏君妍了呵呵的將錢收好:“陸公子你吃得好了,下次再來啊!”
陸晨山鬱悶的瞟了她一眼:“恩。”
直到走出了巷子,趕緊喚來身邊小廝,低聲道:“這幾天你盯着這裡,若是那個婦人走了,你就趕緊回來告訴小爺。”
小廝連連點頭。
陸晨山的心情這才微微好轉了些,可一看到小廝手裡的食盒——炒雞蛋,清炒小黃瓜……他當時是腦子進水了嗎,怎麼點了這麼兩個菜。
陸晨山走後不久,安大娘便找來夏君妍聊起了方纔之事。
“那小子的一雙眼睛,一看就不是什麼本分人,哪有人一個勁兒的往大姑娘臉上瞧得!”
夏君妍努力回憶了一下,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只好道:“那陸公子是鎮上鹽鋪陸掌櫃的兒子,雖然有些頑劣,但本性不壞,也是我這裡的熟客了。”
“這般的富家子弟少有不紈絝的。”安大娘滿心擔憂,“阿夏啊,你也謹慎着些。大娘以前還沒嫁給你安大叔的時候,隔壁家住着一妹妹。那妹妹頗爲嫺靜,人長得也好,最後被那員外家的幺子看上,硬是搶了她做了一房小妾,沒兩年就病死了。這種富家子,見得多聽的也多,嘴上像是抹了蜜一般,最好哄那小姑娘。你說的這位陸公子,若真是個安分的,大娘也活了小半輩子了,一眼就能認出來!”
夏君妍雖然覺得安大娘有些過於謹慎了,但這時代姑娘的名節重於一切。小玉本來長得也美,那夏君妍的話來說,這妮子天生就是帶了一雙桃花眼,平常不笑還好,一笑起來整個人都明亮了幾分。
安大娘年輕的時候也是村中一枝花,可美貌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好運,反而讓村裡的不少混混賴頭給盯上了,安大娘狠了心頂着五六月的太陽下地幹活,一番暴曬活活將皮膚給毀了,這才換回了平靜的生活。至於閨女也長成這樣,她並沒有高興多少,早早就打發小玉去地裡幹活。只是如今小玉大了,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這才讓她回來養養皮膚,免得真曬成了個無鹽醜婦,又是一樁難事。
說到底,安大娘自己也矛盾啊。
“要不乾脆讓小玉先回去幾天。就算陸晨山真起了什麼心思,冷幾天也就歇了。”夏君妍提出了個折中的方案。
安大娘也覺得之前才答應夏君妍讓小玉來幫忙,現在就反悔也頗爲不厚道。可自家閨女的名節更是比眼睛珠子還要重要,也只能暫時應下了。
“我娘那人就是太小心了。”小玉知道自己又要回去了,頗有些悶悶不樂。他家裡雖不至於餓肚子,但平日裡全靠爹孃兩個沒日沒夜的幹活,還要供着大哥在書院唸書,一年下來一家子也沒多少餘錢。而她只能靠做些繡品賺些銅板補貼家用,如今好不容易能來鋪子裡幫廚,一月少說也有二錢銀子,若是生意不錯,工錢還會再漲呢。
夏君妍安慰她道:“大娘也是爲了你着想,姑娘家萬事都得小心,哪怕行錯一步都是要命的。”
小玉沮喪的垂下頭,小聲道:“阿夏,你也和那個陸公子有些交情了,他真是我娘說的那種人?”
“陸晨山啊……”夏君妍不由蹙起了眉,要說陸晨山這人愛湊熱鬧她還是能確定的,至於這小子輕浮好色,反正夏君妍自己沒感覺出來。或許因爲她這份潑辣的性子,跟錢貴一直拿她當老大一樣,也許在陸晨山眼裡她壓根就不算是女人吧。
“怎麼說呢……小心些總沒錯。若他真是個君子,你過幾天再來便是了。我這兒不是其他什麼地方,到你夏姐姐這裡來還不就是打個招呼的事。”
小玉悶不做聲,畢竟這件事上她沒有選擇的餘地。當天晚上大家一起用過了飯,又幫着夏君妍將第二天的食材準備好,第二天清早便與安大娘回去了。
“什麼,回去了?”陸晨山大驚。
小廝王永連忙道:“一早上就走了,我一直跟到了鎮門口,看樣子是回村了。”
“是跟她娘一道走的?”
“是,小的看的真真的。”
陸晨山大爲懊悔。肯定是自己昨天表現的太露骨了。正發愁該怎麼辦,就聽到了自己老爹的嘶吼聲:“呆在院子裡作甚,還不進屋溫書去,你不想考秀才了!!”
“本來就不想考……”
嗖,一隻布鞋飛來!
陸晨山閃身,趕緊躲進了書房。
雖然小玉走了,但鋪子的生意還在繼續。夏君妍只好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因爲她是主廚,前面的事只能交給錢貴和長生兩個人。長生還小,主要還是看錢貴。此刻毫不猶豫的將錢貴的工錢漲到了每月兩錢半,讓他當夥計的同時也負責收錢。錢貴這小子倒也實誠,沒想着要貪東家的錢,每一筆都算的很清楚,頗有幾分當賬房的天賦。
且說莫如深自上次發了一頓無名火後,就在也沒有去找過夏君妍了。就連夏君妍的食鋪開張,他也只是帶着衙役從門口目不斜視的經過。
恩,這是例行的尋街罷了,沒啥其他意思。
縱然他想要儘量無視,奈何到了晌午時候,平常大家總是會直接在衙門裡吃,今兒幾個衙役卻開了小竈。
“這就是那夏記的冷淘麼,聽說賣的可火了!”
“可不是火麼,我可是一早上剛出家裡出來就去訂的這五份!”
“嘖嘖嘖,真是謝謝老哥哥了,咱們今兒可算是有口福了,瞧瞧還送了酒呢!”
五個衙役圍着一張桌子,正端起碗準備開吃,突然發現剛纔還嘈雜的周圍變得悄然無聲,手裡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頭兒……”爲首的衙役磨磨蹭蹭的站了起來,“這是夏記的涼麪,小的專門買來孝敬您的,您嚐嚐,味道真不錯!”
莫如深看着那面,冷冷道:“你們吃。”說完,便走了。
衙役面面相覷:頭兒這意思,我們……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啊?
莫如深繼續在衙門裡閒逛着。現在正是吃飯的時間衙門也沒啥事,太陽又大,曬得人都縮在陰涼的地方聊天小憩。
“回來的時候我特地去了趟東守巷子。”
“嘿,看你小子這模樣怕是又去貪別人不要錢的酒吧。”
“得了吧,兌了水的還能叫酒?”
“那你還喝!”
“這不是最近天熱嗎,那酒兌了水也不上頭,喝着解解饞,上頭也不會怪罪。等會兒下了值,我請你去哪兒點幾個小菜,解解乏。”
“好啊,正好這幾天嘴饞了。”
又是夏記食鋪……
莫如深默默作者吐納狀。
爲什麼他的耳力要這麼好,爲什麼這些衙役們各個都這麼悠閒!
“出操!”
莫如深一聲令下,剛吃完飯正閒聊的衙役們頓時苦着臉到庭院裡集合。
莫如深的心情好些了,輕鬆道:“扎馬步,下盤要穩,半個時辰後休息!”
衙役們:……………
蒼天吶,要了老命了!!
“衙門的錢結了嗎?”食鋪裡,夏君妍趁着晌午人少的時候趕緊算賬。
“剛結了。”錢貴氣喘吁吁的拎着食盒回來,“五份的錢,官爺說等他們下了值還要來照顧咱們生意呢。”
“他們這麼閒嗎?”夏君妍感嘆。
錢貴撓撓頭道,回憶道:“我走的時候是挺閒的。”
夏君妍聽着心中有些失落。
衙門裡都不忙,但壯士大哥也不來了,果然是上次狗腿認親戚被嫌棄了啊。
“姑奶奶?姑奶奶!!”
“啊?”
“錢吶,衙門的錢你不要了?”錢貴伸着手,正朝着夏君妍要錢盒子放進去。
夏君妍連忙回神:“真是忙暈頭了,這裡你照看着,我去後院轉轉。”
錢貴麻利拿起抹布正擦桌子,突然聽到守在門口的長生道:“你不是夏姐姐的舅舅嗎?你也來吃麪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lynn打賞的地雷。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