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牛車,夏君妍直奔回店內。發現錢貴蹲在後面角門那裡,手裡拿着一個饅頭,痞裡痞氣的說道:“小子,叫我一聲爺爺,我就給你吃,叫聲爺爺聽聽。”
姜小蓮站在他身旁,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的模樣,小聲道:“錢大哥,他也挺可憐的,這饅頭反正也冷了,就給他吧。”
錢貴癟癟嘴,他就是找個樂子。得,看姜小蓮這幅模樣,估計他在逗下去,她就該哭了。鬱悶地站起身,把饅頭塞她手裡:“這可是你說的啊,到時候姑奶奶回來了,可得你自己去說清楚,反正到時候扣的是你的月錢。”
姜小蓮垂着頭,將手裡的饅頭遞給了蹲在門腳的人:“吃吧,小心些,別噎着。”
“瞧他穿的那人模狗樣的,也不知是從哪兒偷來的衣服。”錢貴單手甩着抹布,“差不多得了啊,又不是掌櫃的,做善事那輪得到你啊,趕緊去把那堆碗洗了去!”
姜小蓮沒甚言語,見那人把饅頭拿穩了,便去了院角打水洗碗。一回頭,撞着正走來的夏君妍,連忙又低下頭快步走開。
“幹嘛欺負一個小姑娘?”夏君妍對着錢貴蹙了眉,又朝着那門角看了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眼睛頓時就瞪圓了!趕緊上前了幾步,“週二爺?您怎麼跑這兒來了?”
錢貴瞧她這樣子,也知道自己方纔玩大發,連忙道:“姑奶奶,這是……哪路貴人?”
“週記布莊的二老爺。”夏君妍瞧着週二爺那依舊呆呆傻傻的模樣,手裡抱着個饅頭也不知道吃,用着渾濁的眼睛傻愣愣的盯着看。
“我滴個乖乖!”錢貴尚不知道李春娥與夏君妍之間的過節,但週記布莊在雲安縣可是赫赫有名的,立刻就換了上笑臉,“二爺,您老咋坐這兒來了?小的伺候您起來,若不嫌棄趕緊到店裡來坐坐?”
夏君妍瞧他那狗腿樣兒,狠狠拍了他一下:“你小子少噁心人了啊!剛纔還揹着說我什麼壞話來着?”
錢貴連忙擡手作揖:“哎喲我的姑奶奶喲,那個小妮子來路不明,我唱唱黑臉,也是爲了鎮住她,免得讓她以爲咱們好欺負。”
“罷了罷了。趕緊把二爺帶到廳堂裡歇息,等會兒讓週記過來領人。”夏君妍也不指望錢貴變成五講四美好青年,以前就是偷雞摸狗的,現在跟着她當夥計,那歪門邪道是不走了,但這渾油了的性子算是定了型,至少他也沒啥壞心。
錢貴哈腰點頭,正要去將週二爺扶起來,誰料這傻子性子犟的厲害。因着他的身份,錢貴也不好用蠻力,只能哭爹爹告奶奶地蹲在地上求他:“二爺,您老總這麼蹲在咱們後院也不是辦法啊。您要實在不想進鋪,要不咱商量一下,換個地方蹲……哎喲,姑奶奶,您別敲我腦袋了,越敲越笨。”錢貴捂着頭,頓時逃到一旁。
“還換個地方蹲,你倒是出的好主意!等會兒記得去把周家的人找來。”夏君妍哭笑不得,見錢貴實在不中用,只能自己上了,掛上了幼兒園阿姨般的笑容,柔聲道:“二爺,你可還認得我?上次我去週記買布,還見過你呢。”
週二爺望了她一眼,渾濁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用力的回想。
夏君妍再接再厲:“二爺出來是想做什麼?與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個忙呢?”
週二爺呆愣愣看着她,好半響,終於吐出一個字:“我……,我……”
“我看還是直接去找週記吧,這位二爺的腦子看起來不太好使啊。”錢貴飄來了一句,週二爺立刻又垂下腦袋,盯着饅頭不作聲了。
“錢貴——!!”
見夏君妍怒了,錢貴溜得比兔子還快!夏君妍氣的恨不得脫鞋子砸過去,礙着周家二爺還在,只能繼續耐着性子與他說話。
“他……好像是餓了。”不知何時,姜小蓮走了過來。夏君妍瞧了她一眼,腦中還想着晌午遇見那老漢的事情。
“那你先看着,我去給他拿點熱的吃,這饅頭就不要了,免得吃的胃疼又是麻煩。”
姜小蓮點點頭,找來了一個矮凳,拍了拍,示意週二爺先坐在凳子上來,免得一直蹲在角門那裡,也對鋪子頗有些影響。
週二爺倒是知道這個人是剛纔給他饅頭的,聽話的走進了院子,不敢走多遠,就坐在緊靠着門旁的角落裡。
夏君妍將吃的拿來了,週二爺接過後反而朝着姜小蓮看了一眼。姜小蓮有些奇怪,小聲道:“吃啊,我們掌櫃的拿來的,沒事。”
週二爺這才喝了一口湯,像個孩子一樣拘束。
“他倒是認你。”夏君妍道。
姜小蓮有些不安,連忙道:“掌櫃的,我……我不是有意……”
姜小蓮還要再說什麼,見着錢貴領着四個人來了,連忙退到房間裡去。前來的是周府的大管事,跑的一頭一臉的汗,見到夏君妍連忙打了個千:“真是多謝夏掌櫃,有勞夏掌櫃幫着小的們照顧二爺了,我們老夫人說改明兒一定來鄭重道謝!”
“都是街里街坊的,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夏君妍退開半步,不敢受全了大管事的禮,“想來府上也是擔心了,趕緊帶二爺回去吧。”
誰料週二爺一聽“回去”這兩個字,頓時不樂意了,邁開腿就要走。他長得人高馬大,之前一直縮着倒不覺得,現在急了,一股子蠻勁上來倒是誰都擋不住。難怪周府來了四個壯漢。夏君妍還道周府太過興師動衆,沒想到這人是要綁回去的。
“二爺,您老想要什麼,吃什麼都對小的吩咐一聲,哪能勞動您親自出來。”大管事嘴上說的客氣,手腳可麻利,直接押着週二爺就往馬車裡帶。
那周家二爺也是二十好幾快三十的漢子了,因爲是個傻子,力氣也不知到控制,掙扎的格外激烈,嘴裡嚷着:“我……,我……要抓藥……”
又是抓藥?
上次見着這人他也是喊的這一句。
據夏君妍所知,周府如今病的只有周老夫人一個,依着周府的財力,怎麼着也不可能虧待了周老夫人,爲何這位周家二爺一直對抓藥一事有着如此深的執念?還真是個孝子不成?
“抓藥這種小事隨便打發個小子去就行了,二爺還是趕緊隨老奴回家吧,老夫人可都等着您呢。”
果然一提老夫人,週二爺立刻安靜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乖乖上了馬車。
“嘖,可惜了。”錢貴嘆道,“白託生在個好人家,竟然是個傻的。”
夏君妍不客氣的橫了他一眼:“招呼你的客人去,哪兒那麼多話!”
錢貴點頭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事,連忙道:“今兒那陳府的夫人親自來了,還帶來了一張名帖。說是府上要辦一次小宴,想請姑奶奶去掌勺。”說着,將帖子遞給了夏君妍。
夏君妍接過帖子正打算看,見這小子不還走,問道:“有事?”
錢貴嚥了咽口水:“姑奶奶,這次咱們能賺多少銀子啊?”
“保準餓不死你。”瞧他那樣兒,夏君妍無奈的搖搖頭,自顧地走了。
錢貴訕訕地嘖嘖了兩聲,在院子裡四顧一瞧,頓時拉下了臉:“看什麼熱鬧呢,還不洗你的碗去,又偷懶!”
姜小蓮連忙從房門處走出。她知道這店裡除了掌櫃的,其他人對她很不友好,只是當着掌櫃的面不發作罷了。就算是掌櫃的,臉上和和氣氣的,但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也不知道了。說到底,還是因她是個來路不明的逃家女吧,還不知能在這裡呆多久。姜小蓮長嘆一聲,心中惴惴不安。
夏君妍正看陳夫人的名帖,人家都親自來了,她自然不能視而不見。便打算帶幾樣點心,明天去陳府登門拜訪。擡頭透過木窗,見姜小蓮一個人在院角老老實實的洗碗,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了。
若真如她說的還好辦,但萬一要是那老漢說的纔是真的,她就沒有必要在收留她了。童養媳都是與主人家簽過契約的,她就算想幫她也無能爲力,畢竟她可沒有挑戰整個古代社會秩序的權利。
“掌櫃的來啦,我碗洗好了,馬上就去劈柴。”姜小蓮忐忑不安的將洗乾淨的碗放進木盆中,讓夏君妍檢查。
夏君妍略看了幾個,都洗的很乾淨,這個姜小蓮幹活倒是挺實在的。
“我記得之前收留你的時候,你說過一句話。”
姜小蓮愣了一下,不知夏君妍此話何意,一時間也不敢答話。
“當時你說,只要我收留你,你寧願籤賣身契給我。”夏君妍一邊看着那乾淨的碗筷,語氣很是輕鬆。
“賣身契……”姜小蓮臉色有些晦暗。當時她是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腦子也是蒙的,若是有人收留她當然是好的,但要是真簽了賣身契,就等於把自己的命交給旁人。要是夏君妍回頭拿着她的賣身契去找到她的爹孃,到時候她若是在逃,可就不僅僅是惹爹孃生氣這麼簡單了。賣身爲奴,私逃的奴僕被主人家告上官府後,一旦被捉到是要打板子的!
夏君妍也是兵走險道,如果姜小蓮真是那老漢家的童養媳,她自然是不敢在籤一次,畢竟這丫頭的膽子還沒有那麼大。可就算她不是,普通人也不願意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給賣了。
“掌櫃的今兒可是見着什麼人了?”姜小蓮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倒是聰明。對着聰明人就不說暗話了,夏君妍不繞圈子,直接道:“倒是被你說着了,今兒晌午在雙河村,正巧遇着一老漢前來找丫頭。”
姜小蓮渾身抖了抖,彷彿下一刻就能倒下去。夏君妍見她瘦瘦小小的一個人也是不忍,撿了個凳子讓她坐下。瞧她坐穩了,夏君妍便將老漢的外貌形容了一下,果不其然,姜小蓮整個人神色大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掌櫃的救我,那人……那人應該就是我爹爹。掌櫃的可……可告訴他我在這裡了?”
夏君妍搖搖頭:“我雖沒說,但你爹爹都找到雙河村了,想要找來鎮上也不是難事。到時候他要來帶走你,我也不能攔着。”
姜小蓮腦袋一片空白,等她回神後,夏君妍早就走了。
“瞧她那樣也挺可憐的。”小玉依着門欄說道。自從夏君妍走後,姜小蓮就一直魂不守舍地坐在院角里,大家年紀相近,不免生出些同情。
安大娘虛點了點她的腦袋:“少想那些有的沒的。人家爹都要找上門來了,咱們能怎麼辦,攔着不讓親生父女相見啊。”
“親爹怎麼可能把閨女賣了當三房。”小玉嘀咕了一聲,趁着安大娘沒罵他,抱着腦袋溜了。
夏君妍正在前面算賬,今兒食客出奇的少,讓令她有些奇怪。見錢貴坐在門口,不由道:“去巷子口看看,是不是哪裡又開了家新食鋪?”
平時不搭理他,話就多得不得了,如今主動問了,這小子倒是扭捏起來了,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肯出去。夏君妍來了氣,這小子最近膽肥了啊,柳眉一豎,錢貴趕緊小跑了過來,張了張嘴,結果一張臉憋了通紅還是沒崩個屁來。
“到底咋了?”夏君妍乾脆擱下賬本,解下了圍裙,“算了,我自己問去。”
“別,姑奶奶您可千萬別打聽!”錢貴這會兒倒是攔的快,見夏君妍臉色已經黑了,肝兒顫顫了,硬着頭皮道:“今天大夥兒可能都去紅香閣捧場了……”
“紅香閣?這是從哪兒冒……”
“噓——”錢貴殺雞抹脖般的使眼色,讓夏君妍的聲音小點兒
夏君妍頓時明白過來了,低聲道:“青?樓啊?”
錢貴趕緊點頭。
見這一下午了實在是沒人來,夏君妍乾脆提前打了烊。錢貴還魂不守舍地往外面望了幾眼。
“你要是想去就去唄。”夏君妍算好了今天的銀錢,抱着錢罐子便往後院去。
“小的哪裡會去那種髒地方。”錢貴口是心非的打着哈哈。之前和店裡的食客說的葷段子,扯了幾句那紅香閣的小紅牌,他們這種泥腿子是沒錢享這種福的,難得這小紅牌要當衆跳一次,心裡還真是有點癢癢。
二人的談話也沒避諱着其他人,小玉聽着臉唰的就紅了,頭都不擡的躲回房了。安大娘的臉色也很難看,夏君妍哪裡知道她和錢貴說話的時候,安大娘正好站在身後呢,兩個人一起垂着腦袋,接受安大娘愛的再教育。
“你這小子成天都在渾些想什麼呢!”安大娘首先不客氣錘了錢貴一下,又看向夏君妍……好吧,她是掌櫃的,給留幾分面子。回頭一看,得,還有個聽衆站在那裡,趕緊揮了揮手:“蓮丫頭也回屋去!”
誰料姜小蓮卻往前來了幾步,問道:“你們剛纔說的是……紅香閣嗎?”
夏君妍點點頭,見安大娘一個眼刀子飛過來,立刻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問道:“你知道那地方?”
姜小蓮點了點頭,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哭的衆人一陣莫名。夏君妍趕緊將她帶回屋,留錢貴一人繼續接受愛的教育。
小玉見姜小蓮哭着進來了,忙道:“這是怎麼了?”
夏君妍搖搖頭,她也不知道。
姜小蓮冷靜了片刻,輕聲道:“恐怕……恐怕……他們說的那個紅牌,我……我可能知道。”
“啊?!”夏君妍大驚,“你說清楚些,到底怎麼回事?”
姜小蓮冷靜了下,顫着聲音回道:“不瞞掌櫃的,我那姐夫和人牙子走得很近。也不知他哪裡來的門路,經常將一些年輕些的姑娘賣給人伢子,每賣一個都能賺三四兩銀子。前幾個月,我聽姐姐說他又賣了一個,往常他都是賣到旁的鎮上爲奴爲婢,這次直接賣進了那髒地方,因爲這個,這次他比往常多賺了十幾兩銀子。”
聽到姜小蓮又說了一些關於那姑娘的事後,夏君妍的臉色頓時陰雲遍佈。早在當初她被劉五追着要債的時候,安大娘便一個勁兒的囑咐讓她當心些,又說隔壁村一個姑娘父母尚在就被賣進了樓子裡,可把當時的夏君妍嚇得不輕。要不是劉五倒臺了,那李勝榮爲了斬草除根,肯定也會把她給賣了!
“你別怕。再怎麼樣那李勝榮還是你姐夫,賣誰都不會賣你。”夏君妍很不是滋味的安慰了姜小蓮兩句。
姜小蓮沒接話,胡亂的點了點頭。
這時長生跑了進來,也沒察覺屋裡的氣氛不對,冒冒失失道:“阿夏姐,門外有個老漢問咱們最近是不是見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
“啪!”
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姜小蓮僵硬地梗着脖子,一臉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