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週記布莊的強勢封鎖下,從八月中旬到八月末,整整十五天,夏記沒有拿到一匹新布!眼看着庫存布匹越來越少,小玉等人只能乾着急。這些布料只夠裁萬府三少奶奶的衣裙,剩下的便只是一些碎布料了。
“八月十九時,我去了石崗村那邊的染布坊。一聽是我們夏記要布匹,要不說正好沒了,要麼就是還沒染好。”小玉嘆道,“我外祖還住在那邊,要不是舅舅帶我找過去,說不定連門都不讓進。他們掌櫃倒也算是個實心人,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私下裡對我說至少在這兩府七縣內,咱們還是不要做布料生意了,否則也是竹籃打水,白費功夫。”
“週記欺人太甚!”錢貴氣的拍了桌子,“周大老爺那麼大個東家,心眼竟然這麼小!況且這件事歸根結底還不是他自己的婆娘惹出來的,憑什麼最後是咱們倒黴啊!”
這時姜小蓮突然道:“要不咱們找幾個生臉孔去買布?只要不說是夏記就好啦。”
小玉搖搖頭:“週記放了話,所有染布坊的布料只供週記和他指定的布莊。倒是也有一些小作坊,但那些布的質量太差,咱們也用不上啊。”
有些名氣的染布坊並不多,小玉在這上面是下過功夫的。雲安鎮附近的只有三家染布坊,而其中只有一家的布纔算得上是精品,其他兩家的布能入鎮上娘子的眼,但例如萬府這樣的財主府裡也都是看不上的。下面村裡的一些作坊提供布多是農婦們穿的,和秀衣閣的定位不相符。若想脫離週記的勢力,那就必須套上馬車,走上三天三夜去外地的染布坊了,可這樣一來,成本太高,秀衣閣也撐不住。
一直到隔壁桌旁的夏君妍將賬本看完後,小玉幾人依舊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倒是一直守在隔壁食鋪的何大牛匆匆忙忙的跑過來,見到夏君妍後規矩行了一禮,說道:“趙家娘子想見掌櫃的,說是有要事相商,讓我過來問問掌櫃的是否有空。”
夏君妍見秀衣閣這邊還是老問題,便乾脆合上了賬本,說道:“我去看看。”
和鎮上許多其他娘子一樣,趙家娘子一開始並不喜歡夏君妍這個人,總覺得這村姑不安分又太要強,畢竟女子還是以嫺靜爲美。而夏君妍的個性太過鮮明,給人有一種不舒服的侵略感。
本以爲這村姑在鎮上待不了幾日就會被趕回鄉下,誰料她的夏記生意竟然越做越大,夏君妍不僅沒有消沉下去,反而越來越活躍了。漸漸的,衆人也就習慣了雲安鎮上有這麼個潑辣的女掌櫃存在。有時候還覺得有這麼個人也挺好的,至少因爲夏君妍的到來,這鎮上的新鮮事也多了不少,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小玩意也多了一些。
可誰也沒想到這位不斷活躍的女掌櫃,竟然活躍到了女學中!鎮上的娘子們各個都大吃一驚,如果說以前提到夏君妍都是帶着一絲輕蔑的笑容,就算她爲衆人帶來了許多新奇事物,但終歸是遊離在主流圈子之外,而現在……
“夏先生,我現在來可沒打擾到您的正事吧。”趙家娘子送上了一盒小點心當見面禮。
夏君妍請她去後院的廳堂小坐,笑道:“我這兒前後裡外都有夥計忙,我每天也就是走走看看,正閒着呢。娘子一路走來可是曬着了,雖然比不得夏天,但秋老虎可厲害着呢。”
趙家娘子又陪着說了會兒閒話,這才轉而說道正事。
“夏先生貴人事忙,依着平常我也不敢來叨擾。只是眼下有一事實在是急了,家裡的老媽子也都大字不是的幾個,實在不知該找誰商量。想着夏先生學問好,便想來請教一二。”
夏君妍替她倒了杯茶,柔聲道:“怎麼了?”
趙家娘子要問的確是一件陰私之事:“不瞞夏先生,我孃家有個妹子,打小是家裡寵着長大的。前幾年剛嫁了出去,哎……說到底也是件家醜。許是家裡寵過了,性子有些要強。前陣子不知怎地竟和夫家鬧了起來,那家人也是個硬脾氣,竟嚷着要寫休書。您說說,這寧拆是座廟不拆一樁親,孃家人勸也勸過,但那家人就嚷着要休。我孃老子年紀也大了,見那二人也是的確過不下去,妹子繼續待在旁人家裡也是白受蹉跎。但當初雙方嫁娶本就是互不相欠,我那妹子不過是脾氣硬了些,憑什麼要被這樣白白休掉,既然過不下去,也要掙個和離。”
趙家娘子頓了頓,有些期盼的看着夏君妍道,“上次聽夏先生講了關於嫁妝的律例,我便想來問問,這休妻與和離在朝廷裡可有什麼說法麼?”
這年頭沒有訟師,而書院裡的那些讀書人各個都是心高氣傲的,就算他們懂律例也不會招惹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因事關女子,趙家娘子也不會去問那些書生。想來想去,在這雲安鎮上懂律例,學問又好,看起來爲人也熱心嘴巴也緊的,竟只有夏君妍一個。
趙家娘子與自家男人商量了一圈,決定來碰碰運氣。
夏君妍道:“你那孃家妹子可犯“七出”之一?”
趙家娘子有些爲難道:“夏先生您也知道,這女子就沒有個不愛妒的。哪怕是那些大府裡的夫人呢,總也會對自家男人捻個酸吃個醋。”
“只有嫉妒這一條?”
趙家娘子點頭道:“我那妹子雖然是性子要強,但平日侍奉公婆,各種孝敬也是一絲都不敢怠慢,就是好個妒忌。”
誰料夏君妍頓時鬆口氣,笑道:“那便不算什麼了。”
趙家娘子沒想到她竟這麼輕鬆。當初她與自家男人在家裡商量時,只覺得這“妒忌”一說最難把握,只要男人咬定了說你不賢,旁人也不能說些什麼。
夏君妍道:“我且問娘子,在“七出”所謂的女子妒忌,都是一個女人妒忌另一個人獲得了自己男人的喜愛?”
趙家娘子臉一紅,雖然她已成親多年,但這般直白的問題還是有些招架不住。而夏先生明明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說這些情啊愛的一點都不避諱。硬着頭皮道:“自然是如此。”
“娘子可知道,若一個男人沒有功名,就只能守着自家婆娘過日子。若是擅自納妾,是要被官府打板子的。雖然納妾這種事一向都是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被人告上了官府,那就是罪過了。令妹可不是妒忌,而是關心自家男人的名聲啊。拼着旁人說她不賢惠,也不能讓自家男人被官老爺們打板子。自古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令妹便是走的此道。”
趙家娘子聽呆了。
怎麼這話到了夏先生嘴裡,她妹妹那妒忌的性子竟是一件好事了?而且夏先生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朝廷的律例裡也明確寫了,若女子無“七出”中的任何一項,其夫擅自休妻,是要在衙門牢裡徒一年。”夏君妍笑道,“令妹可有子女?”
“有,一兒一女哩。”
“可身患惡疾?”
“她身子一向都好着呢。”
“可有淫-穢,哆言、竊盜之行?”
“這哪兒敢啊,都是規規矩矩的人。”
“那便只能和離了。”夏君妍道,“若是夫家非要寫休書,便請他在衙門大牢裡呆上一年吧。”
趙家娘子楞呆呆的望着夏君妍,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該起身福一禮,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這真是……真是……夏先生,您果然大才!!”
夏君妍不好意思的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娘子趕緊起來,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不用行這樣的大禮。”
趙家娘子卻覺得自己來時帶的那盒子點心簡直就是寒酸的過分,可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麼更好的謝禮。只能再三稱謝,決定回去後立刻就將夏君妍今天所說的話一字不落的都學給孃家人聽。
雖然這時依舊講究的是人治,但只要不是徹底昏庸的官老爺,斷案還是要有憑據的,畢竟每一樁案子都要正理成檔子,以備上面來查閱。
趙家娘子來問律例上的說法,若最後兩家人真的鬧上了公堂,他們也有底氣!三日後,趙家娘子親自帶了個大禮盒前來,又在夏記食鋪訂了一桌席面送到趙家。
“之前的事真是謝謝夏先生了。”趙家娘子一臉感慨,“哦對了,我聽說您還開了家成衣鋪子,能去看看麼?”
“去看看也行,就是有些不湊巧,我那鋪子現在不剩多少布了。”夏君妍有些無奈道。
“果然是夏先生啊。不僅學問好,連生意都這麼紅火。”趙家娘子還不知秀衣閣沒布的內部,只當夏君妍那邊生意太好布不夠用了。
“這也多虧了大家肯賞臉。”夏君妍還是領着趙家娘子去了秀衣閣,“所說布可能要晚些送來,但娘子不妨先看看圖,有喜歡的也能先定下來。”
“行啊。”趙家娘子一口便應下。當日她將夏君妍那番話學給了孃家兄弟聽後,孃家人頓時去了妹妹夫家給妹妹壯聲勢。直嚷着就算鬧到官府也是他們家有理,更是直接扔了朝廷律例裡的原文,硬是把那家人給嚇住了。大家都是平頭百姓不識得幾個字,突然對方都會用律例了,那自然是受過讀書人的指點。那家人一看趙家娘子的孃家背後有讀書人撐腰,到底是沒敢鬧上公堂,好聲好氣的請對方坐下,客客氣氣的商量着。
“夏先生這兒的布摸起來真不錯。”趙家娘子現在是滿心眼的佩服夏君妍。休妻和離那麼大的事,可經夏先生那麼一說,讓人聽着頓時安心不少。更何況之前就算不待見夏君妍的時候,但對她開的食鋪裡的飯食也是沒的說,就算口味不和,但分量卻一直都是足的,足見她做生意是個實心人。
“我聽說萬家三少奶奶也在您這兒做了一身衣裙?”
“是啊。”夏君妍笑道,“三少奶奶人特別和氣,說是瞧着我們這兒的花色頗爲新鮮,便想來嚐個鮮。現在繡娘們正在裁的便是三少奶奶的那兩身。”
連萬府的少奶奶都來裁衣服了,趙家娘子再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便道:“我瞧這身不錯,大約什麼時候能裁出來呢?”
“這可真不巧,布沒回來。”夏君妍說着,無奈嘆道,“不瞞娘子說,我這秀衣閣原本就不打算做什麼大買賣,但要少而精,每一件做出來的衣裳,不說穿個十年八年,至少四年五年都是洗不壞的。最近也不知怎的,好幾批送來的布摸起來就是沒有原來的好,您說我這忙裡忙外好不容易做了些口碑,萬一讓布給我砸了招牌,我要找誰哭去啊。”
趙家娘子一聽這話也不由蹙起了眉,頗有些同感道:“那些個染布坊專好欺負生面孔,拿些以次充好廢布來糊弄人,也只有大些的布莊他們纔不敢這樣做。”
“可不是。”夏君妍道,“所以啊,我寧可不做這買賣,也不能拿那種上不得檯面的布來做衣裳。娘子若是等得,不如先定下樣式,我再去催催他們,一但拿了好料子,就立刻通知娘子您來挑。”
人就是這樣,當你認爲他好的時候,說什麼話都覺得順耳。趙家娘子倒也不缺這一件衣裳,但夏君妍幫了她一個大忙,也該與夏君妍走動走動,便道:“那我就麻煩夏先生了,就這個樣式吧,等布料來了再裁。”
“好。”夏君妍點點頭,將單子寫好交給小玉。
小玉心中納悶,秀衣閣都快成無米之炊了,阿夏竟然還要繼續接單子,……她到底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