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過了五天。一日中午,容安在河邊擦身時,突然感覺腳下一陣晃動。那晃動並不明顯,容安一開始是看到河裡的水抖了抖,後來才意識到那是土地在晃動。
傍生本來坐在旁邊的樹下,用自己鋒利的指甲在雕刻些什麼東西,感受到這振動後立刻站起身來,微微擡起頭,注意四周的情況。
容安也停下一直擦身的動作,等震動消退,才說:
“——是世界之樹嗎?”
傍生點點頭。這些天兩人憑藉一身強悍的實力在異境橫行霸道,該吃的都吃了,日子過得還很寧靜。如果不是剛剛輕微的震動,都快忘了來這裡真正的目的了。
傍生放下手中的木塊,低着頭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說:
“正是世界之樹生長時的動靜。類似這樣的顫動還會持續半個月的時間,我們應該在這之前找到世界之樹。”
容安手指還在向下滴水:“嗯。但是震動這麼微弱,根本無法分辨震動的方向啊。”
傍生只道:“現在還不能。再過兩天,就能看出來了。我們休息兩天,後天就化爲獸型,儘快尋找世界之樹的位置。”
“也只能這樣了。”
那被暫時擱置的任務重新浮出水面,兩人心情都有些凝重。畢竟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多少年來都沒有翼鬼能實現的任務,危險度、困難度都一無所知。
不過,很快的,他們就知道這次任務的艱鉅了。異境氣候潮溼,濃霧瀰漫。霧氣在早晨時最重,中午和下午幾乎沒有霧氣。可那次震動過後,異境叢林的深處,緩緩吐出濃霧,經久不散,沒過多長時間連太陽都看不到了。
容安與傍生在這種時候牢牢牽住對方的手,容安問:
“霧裡有毒嗎?”
他自己沒辦法分辨是否有毒。
“我不知道。”傍生完全進入警惕狀態,眉毛緊緊向中間蹙起,“現在還沒有感覺。”
“那你離我近一點。”容安擔心道。要知道,很多厲害的毒氣往往是沒有氣味的,能殺人於無形之中,許多人闖入森林深處,沒遇到危險,卻再也站不起來。等到被人發現,已經是七竅流血、死去多時的屍體。
傍生也知道危險,反手扣住容安的手臂,道:“不行。我們先退回山洞,看看周圍的情況再做計劃。”
也只能這樣了。周圍霧氣越來越濃,到後來兩人面貼着面都看不清對方,幾乎就是半個瞎子。而原本一直寧靜的森林裡,傳來陣陣清脆的鳥鳴。
當初爲了填飽容安的肚子,傍生幾乎將周圍能吃的鳥都殺了,但凡有些腦子的鳥類都躲這尊凶神遠遠的,憋着不發出聲音,省的引來殺身之禍。
但不知爲何,這裡突然有鳥過來作怪,讓容安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兩人保持傍生在前、容安在後的姿勢緩緩前行。容安聽着旁邊幸災樂禍、淒厲尖銳的鳥鳴聲,出了一身冷汗。他隱隱感覺不太好,拽着傍生的手一用力,說:
“傍生,停。”
傍生果然停了下來,但卻沒有與容安說話,容安對他說:“你聽這邊的聲音,繼續前進也許會有問題。”
但傍生還是沒有說話。容安等了一會兒,又問:“傍生?”
這次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傍生冷漠而嚴肅的聲音,正經地說:“容安,我好像聽不見聲音了。”
容安一聽,大驚失色,順着傍生的手臂向前摸,然後一手攬住他的後背,一手按住他的後頸,本想說什麼,又想到這人聽不到聲音,只得作罷。
傍生感覺到容安摸自己的後頸,過了一會兒那人又湊過來吸自己面前的空氣。過了好一會兒傍生才說:“沒有用。容安,你一個人離我遠些,快走。”
容安張大嘴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氣急敗壞地想說些什麼,但覺得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他拽着傍生的衣服讓他捂住口鼻,然後就要揹着他。
可兩人彼此都看不清對方,動作異常艱難。
傍生打定主意不拖累容安,在容安轉身的時候,直接向後退了一步。他以爲這裡霧大,容安找不到他。卻沒想過容安嗅覺何其靈敏,順着他的氣味直接把他拖回山洞。
容安讓傍生蜷縮起來,自己護住他身體的外圓。那時傍生不僅聽不到聲音,也無法講話,混着濃到看不清的霧氣,他的五感幾乎全被禁制。容安聽着周圍雜亂的鳥鳴聲,心裡又怒又急,在低頭看傍生的一瞬間,容安突然一個激靈,似乎想到了什麼。
以前他曾經聽說,要解蛇毒,需要蛇的血液。因爲蛇每天都在和自己的毒液打交道,吞下蛇毒自己又不會死,那麼蛇血裡肯定有可以解毒的東西。
不過容安不能確定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因爲畢竟只是謠言。他還真沒見過那個被咬傷的村民喝蛇血。
但是容安很想嘗試一下,給傍生喂自己的血。之前說過,悍蟒能吸收各種毒素,融於體內,製成毒液,爲自己所用。悍蟒的體內必然有完好的解毒系統,否則無法做到這一點。
容安繼承了悍蟒的記憶,含糊知道自己的血液有解毒功效,不過不知道能不能餵給獸人喝。那試不試?容安猶豫了一下,儘管在濃霧中看不到傍生,卻還是下定決心:試一試。
而此刻的傍生,當真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他知道容安在自己身邊,爲了不讓容安擔心,傍生一直緊咬牙關沒有發出聲音。這霧氣不僅有毒,而且是能侵入肺腑的毒氣,每次一呼吸傍生就會劇痛不已,要不是他自身癒合能力極強,氣管都要被毒素給融化了。
就算陷入險境,傍生也沒有停止思考。短短几天,傍生已經是第二次中毒。他很清楚地知道翼鬼沒有類似悍蟒的解毒能力,那爲什麼傳統上規定要在充滿毒氣的異境中找到世界之樹?這看上去就像是直接送死的行爲,如果沒有悍蟒在身邊,普通翼鬼當真是寸步難行,遠古時期的翼鬼,故意讓部落裡的強者來送死?這不可能,那是爲什麼?……
就在傍生痛苦得生不如死之際,一條溫熱的手臂抵到他的脣邊,有什麼東西流到他嘴邊。傍生五感盡失,只知道咬緊牙關不要發出聲音,此刻吞不下任何東西。
容安嘆了口氣,無奈之下,湊到自己手臂上,吮了一口鮮血。而後順着傍生的身體向上摸。最後用手掰開傍生的脣,對着那邊渡了一口血過去。
甜,腥。
那場濃霧持續了兩天。兩天內震感不斷,逐漸加強,一開始容安與傍生被震得無法入眠,到最後直接從地上被震起來,兩人都能闔眼睡一小覺。
容安的血還是起了效果,在喝了他的血後不到半個小時,傍生呼吸就不那麼困難了。在過了一會兒,也可以模模糊糊聽到容安說話的聲音。儘管如此,在傍生說話的時候,他還是猛地從口中咳出一口鮮血,看起來內臟受損很是嚴重。
幸好他們兩個在這五天內積攢了足夠多的食物,容安順着氣味找也不麻煩。看着嘴角流血的傍生,容安說:
“這下你就沒辦法化爲獸型了吧?怎麼找是世界之樹呢?”
容安很頭疼。他還以爲來到異境後傍生就可以成爲主導力量。在開始的五天也確實是這樣的,因爲傍生捕獵技術非常可靠。但沒想到這裡會突然冒出來有毒的霧氣,恰好戳了傍生的軟肋,也戳了翼鬼的軟肋。如果身邊沒有能解毒的人,肯定會出大事。
容安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護住傍生脆弱的脊背。
這樣又過了三天,震感越來越強烈。最後只能兩人爬到樹上,因爲鴻荒高樹紮根深遠,受到的波及反而小一點。
食物越來越少,就在傍生擔心可能要冒着濃霧出去捕獵時,震動停了。
容安已經習慣那時不時把人顛得喘不過氣的震動了,突然停了還有些不敢置信。與此同時,一直聒噪得在他們耳邊嘲諷的鳥鳴聲也戛然而止,似乎開始忌憚兩位強者的報復。
霧,慢慢變小了。
傍生從地上爬起來,眼神凌厲的一瞥,彎腰舉起一塊不起眼的碎石,用力一擲,最後一隻隱去聲音的倒黴鳥‘哇!’的一聲慘叫,血漿迸射,慘不忍睹。
容安沒制止傍生的行動,因爲他完全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他記得兩人駐紮的山洞前是一片茂密而廣闊的森林,森林裡長滿了鴻荒高樹,氣候潮溼。可現在,他面前的高樹只剩下零星幾棵,其他的好像被燒焦一般,把土地都弄成深褐的顏色。
如果說這還沒有什麼驚奇的,可能是震動過程中鴻荒高樹的自我毀滅。那麼面前這些巨大的白色骨架,就一定是突如其來的了。
森森白骨,陰陰測測。容安覺得後背一涼,心裡冒出一個突兀的想法:
象冢。
死前會有預感的大象,在生命完結之前會找尋部落固定的地方。然後躺在那裡當做墳墓。時間長了,那地方就變成象冢,是象族死去休憩的聖地。
面前的白骨雖然沒有大象的形狀。但這麼龐大數量的白骨,讓容安直接想到了象冢這個詞。
周圍的鳥獸全部噤聲,不敢出聲。但隱隱有小蟲的哼唱、樹葉凋零的聲音。
他們兩個肩並肩站在一起,看着前方廣闊無垠的白骨之海,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還有紀嘰嘰、於春天大人的地雷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