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大比(三)

次日辰時未到幾人便早早地聚集在西梅院前,只因昨日尚涵雖奪得四塊玉牌,卻還是讓歐陽山長在射藝一試中覺察出些許危機來。

是以,一大早便集合衆參比的學子,從八十年前尚涵奉命建院到衆位不應辜負皇恩浩蕩,又從個人的光耀門楣到整個書院的榮辱興衰,今已六十高壽的歐陽山長越講越激動,慷慨非常。

一旁的百里先生聽得更是心緒澎湃,只差涕淚俱下,一時間兩位老先生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幸而被衆人及時勸住,直道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需趕緊前往比試之地纔是。

數藝一門經過蘇瑾一個月的輔導,蘇璃自認在丙級一組還是頗有信心,熟料真正比試的時候才知道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瓊華一名名喚祖繼之的男學生竟然只花一半時間便答完了所有試題,讓在場所有的學子先生皆震驚無比。

同時在飛鴻樓二樓的雅間內,一個坐在主位上的年輕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撫掌道:“幸哉!此乃我大祁之福!”坐在下手的幾人也連連附和,說着湊趣兒的話。

這一試尚涵倒有不俗的表現,甲級有一人獲得狀元玉牌,乙級和丙級各有一人得探花玉牌,其中一人便是蘇瑾。

蘇璃得了第四,恰恰與前三甲無緣,卻爲自家大哥能得兩塊玉牌而由衷高興。

“蘇瑾,這下你可要出名兒了!”雲採身量高挑,便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蘇瑾的肩膀,打趣兒道,“等回了平安,一頓華旭閣的酒席是逃不掉了!”

蘇瑾一向對雲採的無賴沒轍,今日卻是高興,便痛快應下。

蘇璃望着身邊的人都開開心心的,真心感謝上天賜予她這一世,讓她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又有這麼多可愛的朋友,想到這裡,她也跟着雲採輕笑起來。

一直心不在焉站在一旁的蘇明軒不經意間看到那黑白分明杏眼流轉的晶瑩璀璨和期間流露的幸福之色,不由得有些怔愣。

蘇璃感到有道視線一直盯着自己,轉過頭來正對上蘇明軒還未收回的目光,笑容頓時僵了僵,趕緊別過臉去,心裡不自然起來。

蘇明軒也收回目光,只是揹着手,薄脣微抿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未時初刻便是御藝一試,這一門是讓蘇璃心中最沒底的,只因無論前世還是這世她都未騎過馬,對這種身材高大,健碩有力的生物有些微莫名的害怕,不過幸而這點害怕還不至於不能克服。

雲採在輔導中曾教過她一個小竅門,在御車時不要看着眼前的馬匹,而是向更前方看去,手中的繮繩也不能握得太緊,否則便無法靈活地控制車蓋的方向。

蘇璃和所有其他丙級的學生一起坐在各自的馬車前,儘管心中默唸雲採所說的要點,蘇瑾在比試前也一直安慰她,臨到頭來卻還是無比緊張,甚至有些口乾舌燥,心裡也惴惴的。

朝自家大哥所在馬車的方向望去,發現蘇瑾正一臉擔憂地望着他,見她看過來,忙朝她露出一個鼓勵安心的笑容。

蘇璃嘆了口氣,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管盡力便是,哪怕最後一個到終點也罷了。

只聽得史院長一聲令下,三十輛馬車一齊朝目的地衝去,一時間場上只餘轆轆的車輪聲,學子們的吆喝聲和馬兒的嘶叫聲。

蘇璃到年底才過十四歲生辰,身量不足,力氣又小,駕着這高大的馬車感到無比吃力。

所幸她一直謹記雲採的指點,努力放鬆身心,漸漸地倒摸出些門道來,只是速度上終是無法勝過其他選手,不時有別的馬車從身邊經過,揚起陣陣塵土,疾馳中迎面而來的寒風夾雜着塵埃讓她呼吸有些不順,不知怎的車身也開始劇烈的顛簸起來,蘇璃趕緊抓緊繮繩,努力控制方向。

“啊,小心!”觀衆席上響起一片驚呼,蘇璃還未反應過來,只聽到觀衆席上碧桐尖聲叫了一聲小姐!便控制不住身子重重地向地面倒去。

好疼!接觸地面的瞬間蘇璃便感覺到一陣劇痛,好像還聽到清脆地一聲咔嚓——,骨折了,這下沒法參加比試了!蘇璃苦笑一聲便痛失去了知覺。

蘇明軒看到那個單薄的小人兒從高高的馬車上摔下來,整個人都呆住了!

直到碧桐的一聲尖叫才讓他回過神來,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顧不得心中爲母妃報仇的執念,顧不得避開宮裡宮外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人的視線,只想飛奔到她身邊,確認她好好的,沒有受傷,一切只是一場虛驚。

但他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她那麼嬌小,纔到他下巴,只能裹在兔毛披風裡彈琴寫字,他爲什麼會替她報了六藝比試的名,讓她在他面前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

蘇明軒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他將蘇璃從地上扶起來,懷裡的人兒早沒了知覺,軟軟地伏在他的胸口,當即一把將其打橫抱起,向幾步迎上前的史院長問道:“院內可有大夫?”

“有的,我這就叫人去請!”

蘇瑾,雲採一直跑在前面,對發生的事毫不知情,兩人剛跑到終點,碧桐哭着跑來說小姐出事了,聞言俱是臉色一變。

待小丫鬟哽哽咽咽地將事情說了,蘇瑾一顆心像被人揪住了一般,腦子裡也是轟的一下,又聽說幸得蘇明軒及時趕到已經將人送去廂房醫治,二人急忙跑去西梅院。

小小的身軀埋在綿軟的被子裡,只露出巴掌大一張慘白的小臉,雙目緊閉,眉頭緊緊地皺着,彷彿忍受着極大的痛楚。

一旁一位大夫打扮的老者正仔細地與蘇明軒和幾位尚涵的先生說着什麼,歐陽山長卻是不在。

蘇瑾走進蘇璃的廂房便看到這樣一幅情景。屋內衆人也都看到了蘇瑾幾人,蘇明軒朝他微點了點頭,知道此時人家大哥必是有一肚子話要問,便將那大夫打扮的男子讓出來。

史院長也上前道:“想必這位便是蘇小姐的兄長蘇公子了,李大夫深諳岐黃之術,醫術高明,已經爲令妹診治了,並無大礙,蘇公子不必太過擔心。”

“多謝史院長!不知小妹傷勢究竟如何?”蘇瑾聞言稍稍寬心,幾步走到牀邊,看到自家妹妹痛苦的模樣,暗暗自責,才離家兩天便出事了,真是枉爲人兄長。

“令妹這次從馬車上摔下來,雖避開了要害,整個左胳膊卻墊在身下,小臂骨頭裂開移位,方纔老夫已幫其正骨,然這骨裂卻是要好好將養一段時日了。只是摔下來的時候頭部磕到了車轅上,所以纔會暫時昏迷,不過老夫剛把過脈,應該問題不大。”

這李大夫祖上幾代皆是行醫的,到了他這一代醫術更是了得,年輕的時候平陽城主曾幾次想向太醫院舉薦,無奈這李大夫卻是個自由慣了的,只想遨遊山水,懸壺濟世。

直到這幾年年歲實在大了,又與史文德交好,便時常到墨林來坐坐,間或免費替那些付不起診金的學生看病,得知這幾日是五院大比,老頭子便過來湊個趣兒。

“這愈骨湯每日三次,不可間斷,平日裡像那射御等卻是暫時不能再碰的了。”

蘇瑾謝過李大夫,將蘇璃交予雲採照顧,向蘇明軒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屋外一顆大槐樹下。

“到底是怎麼回事?歷屆比試可是從未聽說有這等意外發生的!”蘇瑾心中的急躁終於爆發出來,“都怪我跑的這麼急做什麼,應該跟着阿璃纔是!”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況且這種事情誰也預料不到。蘇璃的馬車駛的一直很穩當,第二圈的時候,不知怎的卻偏離了原先的軌道,與後面一輛正在趕超的馬車撞在了一起。”

蘇瑾將事情在腦海中盤了一遍,問道:“那輛馬車是誰的?”“洛東施齊。”

蘇明軒意味深長的看了蘇瑾一眼,“竟然是他!”

聽到這個名字蘇瑾眼中也是精光一閃。

“太巧了不是?”的確,昨日才因爲禮藝比試而受到警告,今日偏巧又緊跟其後將人撞了。

“醒了醒了!”兩人聽得屋內一陣喧譁,急忙進去。

“阿璃,你感覺怎麼樣?”雲採將牀邊的位置讓出來,蘇瑾瞧了瞧妹妹的臉色。

“大哥,別擔心,只是左臂有些疼罷了。”蘇璃看着自家大哥緊張的神色,勉強笑了笑,心裡卻想道,這麼疼看來應該不止是骨折那麼簡單了。

衆人又都慰問了幾句,方纔離開,只剩下蘇瑾,明軒和雲採。蘇璃見人散盡,才正色道:“大哥,有人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