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中秋

一年一度中秋節, 不管是在前世還是大祁都是閤家團圓的日子,蘇家前一日收到蘇父的來信。

南寧城主李玟見他是皇帝親自委派的大臣,殷勤地讓他住在自己的城主府, 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只是行動上不那麼自由, 走到哪裡都有李家的護衛跟着, 名爲保護, 在他看來更多的卻是監視,不知爲何表面安樂的南寧城總給他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蘇璃與蘇瑾自然也從父親信上的字裡行間覺察到了這一點,有些擔憂, 卻都默契地沒有告訴顏娘。

宮裡前幾日便傳來消息太后特意在中秋節設宴邀請羣臣及各位家眷,昭示皇家與臣同樂的恩典。

蘇家也接到了懿旨, 聖上體恤蘇青山在外巡視, 讓柳氏顏娘攜一雙子女於八月十五酉時準時赴宴。

此次中秋晚宴比上回的上元宴規模要大得多, 依然設在東華殿,顏娘幾人一到, 便有宮女過來說魯國公夫人等候多時了,顏娘聞言攜了二小往姜夫人所在的那一桌走去。

皇家設宴素來大氣,故而如上元宴一般並不分男女席。

姜夫人正與平寧侯夫人金氏以及禮部尚書吳大人說着什麼,其餘大臣和家眷皆陪着笑,見顏娘過來, 竟丟下衆人, 親自來迎她, “你可來了, 我都等了大半日了。”

說着拉過一邊的蘇璃, 上下打量了一番:“璃兒身子可好些了?”

蘇璃看她眼中的關切,心下感激, 福了福身道:“多謝姜夫人惦念,阿璃已經好多了。”

魯國公夫人笑着點了點頭:“年輕的孩子們也要注意保養,可不能被我這個老婆子給比下去了。蘭芝,回去將庫房裡那支上百年的天麻和火靈芝給蘇小姐送去。”

姜夫人得知蘇璃受傷後隔三差五地讓人送來上好的藥材,再加上瑾兒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大堆稀有的滋補品,璃兒哪裡吃得完。

顏娘剛要推辭,卻看到姜夫人微微眨了下眼,知道她當着衆人的面這麼說也是爲了給自己長臉,同時透露出一個訊息:雖然蘇青山不在,他們蘇家還有魯國公府撐腰,任何人想動他們都要掂量掂量。

不遠處上官長恭看到這邊的情景,手中的酒盞頓了頓,又接着與身邊的驍勇將軍推起杯來,眼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陰霾。

這是自落水事件以來上官芷第一次見到蘇璃,望着她微微弓起的腰背,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日她陷害蘇璃,故意掉進湖裡,除去喝了幾口水其他並無大礙,當母親跟她說爹爹打了那賤人八十大板替她出了惡氣的時候,她真想馬上跑到皇甫明軒面前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她讓哥哥派人盯着皇甫明軒,倒要看看這個賤人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小廝回報說他整日待在宮裡,甚至都不差人去問候一聲。

蘇璃啊蘇璃你差點都死了,他也漠不關心,可見在他眼裡你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

想到這裡她朝皇嗣那桌看去,一眼望見玄衣墨帶,沉靜如水的皇甫明軒,在衆皇子公主當中他總是那麼特別,那麼煢煢孓立,僅僅這樣看着他,她就癡了。

過了約半個時辰,明德帝與皇后武貴妃現身席上,因太后娘娘昨夜偶感風寒便沒有出席。羣臣見禮。

蘇璃微微擡頭看向高座上的趙皇后,與想象中不同,趙皇后看着是個嬌小秀氣的女子,與另一邊端莊嫵媚的武貴妃形成鮮明對比,然而明豔的大紅色皇后朝服穿在她身上卻熨帖無比,另有一番韻味。

不由得暗暗點頭,宮裡的女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只是皇甫明軒的母親淑妃生前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蘇璃下意識地看向前方皇甫明軒所在的席位,只看到他柔和的側臉,無絲毫表情,她嘆了口氣,沒有比這種時候更能讓她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

皇帝照例說了一些宴會上的場面話,喝了幾杯,他身子不好,正要離去,卻聽衆大臣中響起一個老邁的聲音:

“啓稟聖上,據漠北傳來線報,平寧侯派出去的先鋒精銳部隊被元族十三王子拓跋元弘擊潰,潛入敵營的細作也被發現也大半,我軍與元軍的首戰便告失敗,恐怕會對軍心有所影響,更不利後續的作戰。”

說話的是個年過花甲的老臣,佝僂着腰,說一句就要喘一喘,蘇璃都替他感到累得慌。

明德帝放下酒杯,此事三天前他便知曉,蘇青山不在,他也還未同其他大臣商議過,想不到太子太傅薄逑這時候提了出來:“不知薄太傅有何提議?”

“老臣以爲聖上可派太子殿下帶十萬精兵前去相助,必能將那元軍殺個片甲不留。”

蘇璃冷笑一聲,此次元軍總共也不過十七萬人,而安遠將軍麾下的將士加上平寧侯後面帶去的大祁士兵已有九萬人,薄太傅再讓太子帶十萬過去,就算拓跋元弘再難對付,也抵不過兩軍人數上的差距,明擺着就是讓太子白白得了軍功罷了。

在場衆人都知道他打的這個主意,然而讓儲君在軍中建立威望,本無可厚非,是以誰也沒有出聲,只不知皇帝心中是如何作想的了。

明德帝尚未開口,只聽身邊的武貴妃慢慢道:“太傅所言有理,只是太子殿下近來身體抱恙,侍疾又耗費不少精力,恐怕不適合上戰場打仗。”

趙皇后聞言氣的臉都白了,武貴妃的話不僅暗示了太子被皇帝杖責的事,還給不讓他去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勞貴妃妹妹操心,太子年輕體健,一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好男兒當保家衛國,英勇殺敵,哪怕馬革裹屍也是爲我皇室掙了顏面。”趙皇后大袖一擺,正色道。

明德帝有些厭煩,淡淡道:“罷了,漠北那邊確實需要援軍,太子抱恙,領軍之人還需另擇。”

“皇上!”趙皇后原本稍稍恢復血色的小臉又是一白,還待再說,卻被武貴妃攔下話頭:“皇上,二皇子自幼習武,又熟讀兵書,臣妾懇請皇上讓他一試!”

明德帝思索了下,搖了搖頭:“這一月子瞻侍疾十分盡心,甚合朕意,他忽然離開,朕心裡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蘇璃聞言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這皇帝真的太會睜眼說瞎話了,哪有因爲離不開兒子服侍而讓他錯過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武貴妃顯然跟她想的一樣,一口氣悶着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皇帝這是當着這麼多大臣的面兒明說自己喜歡這個兒子呢,難不成她還能說皇上你別擡舉他了,讓他打仗去吧。

趙皇后悠悠端詳着右手小指的金鑲玉護甲,哼,我的兒子不能去,難不成就能輪到你的兒子了,仗着聖上的寵愛簡直不知所謂。

“啓稟聖上,臣有一人薦。”正當氣氛微微有些凝重時,衆大臣中又響起一個聲音,只是這個聲音洪亮粗獷,中氣十足,與先前薄太傅的老邁虛弱完全不同。

蘇璃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着深紫色胸前繪鴻雁圖案大袖尚書服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

“哦?不知衛尚書有何提議?”明德帝身子微微前傾,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臣想推薦四殿下出徵!四殿下的武藝是臣親授,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只需讓他再帶一萬精兵便可奪得豐裕關。”

衛廷不理會身邊衆人的竊竊私語顧自道,薄逑氣的差點暈過去,先時他說十萬,現在衛廷說一萬,不是生生打他這張老臉嗎?

原先太子做了不少荒唐事,雖然聖上原諒了他,難免不在心裡留下疙瘩,便想借此機會讓他立下軍功,穩固儲君的地位,哪裡想到扯出這麼多話來。

明德帝眸色幽深,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只緩緩道:“衛愛卿當真如此有把握?”

“是!”皇帝似乎有些爲難,看了看身邊的兩位佳人勉勉強強道:“既然這樣,太子抱恙,二皇子我又離不得,那便讓子桓試試吧。皇四子皇甫明軒聽令,朕命你三日後率一萬精兵開赴漠北,支援平寧侯與安遠將軍!”

“兒臣遵旨!”皇甫明軒很利索地從善如流了。

羣臣包括趙皇后武貴妃還有些沒回過神來,薄太傅呆坐在椅子上有些懊惱,他這是替人作嫁啊!

只是皇帝雖然派了四皇子去卻只給了一萬兵士,說看重他又不像,十萬對十七萬,這四皇子回不回得來還是兩說,在場衆人都看不透這位體弱多病的皇帝的心思。

蘇璃微微一笑:果然是聖心難測啊!

明德帝坐了許久面上顯出疲憊之色,常樂見狀知道他不想再應付這些事了,便尖着嗓子道:“聖上起駕!”

羣臣忙跪下恭送,趙皇后與武貴妃也隨同離去。

皇帝一走,席間氣氛頓鬆,“二哥先祝四弟凱旋而歸了。”皇甫明澤端起酒盞朝對面的皇甫明軒示意道,後者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哼,真是想不到父皇居然會派一個來歷不明的小雜種去打仗,難不成是病糊塗了麼?”

隔壁隱隱傳來太子憤憤不甘的聲音,幾個擁護他的臣子急忙攔住他的話:“太子殿下喝醉了,還不快來人送殿下回去!”

“我沒醉,我是堂堂大祁朝的太子,父皇唯一的嫡子,不過是做了幾件錯事,哪裡是什麼賤種能比的,一萬精兵,哈哈,去了就不要回來了……”

上官長恭看他越說越不像,顧不得君臣之禮,與另外幾人拿袖子捂了他的嘴拖出東華殿,再呆下去指不定說出什麼來,明日早朝就會有人蔘他一個酒後失德了。

皇甫明軒彷彿沒有聽到太子的滿嘴胡唚,依然面色沉靜地喝着酒,只是手中的酒盞差點被他捏碎。

六皇子皇甫明燁坐在他的身邊看着太子被人架着遠去的背影,心中冷笑不已,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且讓你再蹦躂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