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秦劍又來刷存在感了

雨璇又接到了聚會的帖子,這次是龔六小姐的。

“哇!”龔六小姐見到她,驚訝得捂住了嘴巴。

“怎麼,沒見過本小姐?”

“霏兒,說實在的,我一直覺得我長得比你好看多了,真的。”

“哎?你請我來是做什麼,給我添堵?”

“……不過,怎麼你嫁了人之後,每次見到就覺得又美上幾分呢?”

“哈,這才說了句人話。”

其實她每次出去,只要蕭韻及時知道,總會給她挑合適的衣服,就連首飾都給她搭配好,將她打扮得美美的。

不過,也因爲她有愛情的滋潤嘛。

現在她和蕭韻已經徹底渡過了新婚磨合期。她再也不糾結那些庸人自擾的過去,而蕭韻也經常“回稟”自己的去向,兩人好得蜜裡調油似的。

山莊的下人就更不用說了,現在她立了威,紫燕又做了女管家,依照承包責任制管理一衆下人,個個都服服帖帖。

梧桐百合不知被蕭韻發落到什麼地方去了,而她也默契地不問。反正,她並不關心那兩個刻薄的心機女。

“六六,快說,你一向不愛做東的,這趟巴巴兒發帖子,莫非是有什麼好事啦?”

“嘿嘿,你猜。”

雨璇說了幾個也沒猜中,不禁氣惱地喊:“再賣關子,我就不送給你大禮了!”

地上擺着個大箱子,是她特地讓人擡進來的,龔六小姐早就看見了。

“嘿嘿……我落選了。”

“真的?”最近剛進行過一次初選,文盛候府的女孩兒竟然能落選?她最近還回了一次孃家,見到齊震,他和龔盛培最近經常在一起,並沒有聽他提起過呀。

“八九不離十了,”龔六小姐低聲說,“我找人打聽的,我落選,但是小九通過了初選。”

“……哦,還真是好消息呢!”

“應該是我的笨拙懶惰救了我,那教習禮儀的嬤嬤被我氣走了,”龔六小姐說着,又有些悶悶不樂,“可是,恐怕也沒什麼人肯娶我了。”

“總比你說的當一輩子寂寞宮花強吧?再說你也不見得真嫁不出去啊。”雨璇安慰道,“先看看我送你的禮物吧,隆重恭賀你不用做深宮怨婦!”

箱子一打開,龔六小姐立即尖叫起來,然而她馬上就十分後悔,因爲她這麼一叫,許多小姐都過來了,見了箱子裡的東西也和她一樣慘叫一聲撲上去。

雨璇莞爾,這創意還是從《紅樓夢》裡借來的,倒成了金點子。

“不許搶!這個小書案還有小拔步牀是我的!……你們這幫蝗蟲……”龔六小姐護住這個丟了那個,急得出了一鼻子的汗。

雨璇大笑着把她從人堆里拉出來。

“罷了,看你那火急火燎的樣兒!”她悄聲對龔六小姐說,“這些啊,不過普通而已,都不能說是最好的,讓她們搶。我還有成套的精緻物件兒,專門給你留着呢。”

“在哪兒?”

雨璇朝後房一指,“剛剛讓人交給小珂了,小珂立即就叫了幾個婆子擡到屋子裡了。”

“快帶我去看!”

雨璇帶來的是一些膠泥做的小模型,除了小盆景,還有傢俱,車船,蔬果糕點,動物什麼的。她送給龔六小姐的,是一整套園林的拼裝模型,裡面山水樓臺,草木花圃應有盡有,一座座小假山上還粘了毛茸茸的乾薹蘚,灌木叢裡點綴着一顆顆紅色的小果實,十分可愛。

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玩微縮,她將這個想法告訴翡翠莊幾戶慘淡經營的手藝人,一下子就讓他們有了新的活路。

“這些都是我從翡翠莊的手藝人那兒直接挑的,咱們京城也有賣,不過起碼貴兩倍。你以後想要,可讓人直接去翡翠莊,他們還能訂做。”雨璇說。

“這些人也跟你借銀子了?”

“嗯。不然我幹嘛無償幫他們。”

其實放貸之外,她是真的想幫那些村民脫困。大益農業是第一大產業,可農民們承擔的稅負也是最重的。

所以,她拼命給他們出主意。除了做膠泥模型,她還回憶出幾種紙模拼接,是從前有個同事的最愛,而人的智慧是無限的,有了這個構想做基礎,那些手藝人一定能創造出更多的拼法。

龔六小姐挑了一隻精緻的小閣樓揣在兜裡,歡天喜地地回到了小姐們中間。

她到底是孩子心性,就得意地炫耀,而少女們見她手裡的東西更好,都紛紛要跟她換,龔六小姐就可恥地將禍水東引到了雨璇頭上。

“你們別纏着我了,這些都是霏兒帶來的,她那裡多的是!”

雨璇帶來的小模型本來就不夠大家分的,況且剛纔一通亂搶,有的人多拿了,有的人卻一個也沒抓到,這下子急紅了眼的貴女們炸了鍋,一窩蜂地圍住她廝纏。

“霏兒好偏心,有好東西居然只留給龔六姑娘!”

“霏兒不老實,有好東西應該拿給大家分享!”

“還有沒有啦,趕快讓人再去擡一箱子來,不行我把我家的下人借給你用!”

雨璇被纏得沒辦法,只好雙手投降。

“……我的天,姑奶奶們,饒了我,回頭我再幫你們去挑……”

“一定要比這更好的!我要帶繡房的小閣樓。”姚小姐說。

“我也要帶繡房的小閣樓。”龔九小姐繼續發揮復讀機本色。

這倆人現在對她沒從前那麼敵意滿滿了,大約除了有銀子賺,還因爲她嫁了人,威脅解除了,姚小姐便放鬆了警惕。而姚小姐的態度,就是龔九小姐的態度。

雨璇笑罵:“你們這幫子蝗蟲……”

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斥罵聲:“飯桶!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養你何用!”

是個男子的聲音。候府開宴,男女賓不但分開活動,還加了屏風,是哪個走錯路了?

龔六小姐眉毛一皺,就打手勢讓大家離開。

不想那男子拔高了聲音道:“霏兒妹妹,不,翟夫人,可否前來一敘?確有要事。”

原來是衝着她過來的。

……

京城借貸社大廳。

“秦公子,你說的假鈔,除了這幾張還有嗎?”雨璇問道。

這個秦劍,上次還是她和蕭韻在去翡翠莊的路上跟他、趙耿還有歐陽煌碰到的,要不是蕭韻機警,她差點就中了他們的流箭,可後來根本沒人上門致歉。

現在,秦劍倒帶着個下人出現了,卻是來找麻煩的。

那下人一臉的橫肉,陰測測反問她:“這些還不夠多嗎,夫人?”

竟然替他主子回答,還用這麼挑釁的語氣。

“秦公子。”雨璇沉下臉。

秦劍故作驚醒狀,“哦!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沒反應過來。堂堂的京城借貸社,竟然幹出這種齷鹺的事情,這怎麼可能呢?”

“秦公子,說話要三思。”雨璇壓着怒意說,“在沒有事實依據之前胡亂猜測,恐失了府上豪門世家的風度。”

那橫肉下人插嘴道:“夫人,奴才雖只是個跑腿的,可奴才真的從這鋪子裡發現了假的錢鈔,這是怎麼說?傳出去,還讓咱們百姓怎麼放心……”他故意做出痛惜的樣子看向擠進大廳的人,還重重嘆了口氣。

“住口!主子們說話你插嘴,這是什麼規矩?!”小七怒喝。

那下人立即一臉委屈地看着在場的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雨璇冷冷一笑,對小七說:“看看,連個辯解的機會也不給留!咱們鋪子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她平時都男裝打扮,鋪子裡的員工以及所有的儲戶,都當她是齊家少爺。現在她被秦劍拖過來,來不及換上原先的裝束了,只能以本來面目出現,所以大家都只當她是鋪子東家的妹妹,二當家的妻子。在這裡,她說話還不如蕭韻有權威。

“夫人,我今天過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秦劍慢條斯理地說,“只是我家下人不過偶爾將收到的租子拿來存,卻讓你家鋪子裡的人給調了包,雖然也沒幾兩銀子,卻事關百姓利益。要是人人都這麼幹,老百姓誰還敢在你家存銀?”

“對對,存進來是銀子,取出來是一張廢紙,那可怎麼辦啊!”橫肉下人痛心疾首。

周圍的人,有的是在鋪子裡辦業務的,有的是聽到動靜跑來看熱鬧的,都在竊竊私語。不少人就問急得焦頭爛額的文宇駿,東家怎麼還不來。

“秦公子,你說得有理。”雨璇笑,“只是既然現在就我在,少不得做個主了,畢竟我是齊家人。事實真相如何,還要仔細問清。”

“那你便問。”秦劍毫不在乎。

雨璇讓文宇駿將秦劍主僕請到貴賓室陪着,就急忙跑去櫃檯。

大廳裡亂糟糟的,拜秦劍主僕所賜,已經沒有人辦理業務了,幸好大家還只是圍觀,沒有進一步騷動。

雨璇張羅着將大部分人驅散了。“各位,些須糾紛影響,今日只好暫時停業,實在是對不住。這就給大夥賠罪!”

百姓們見她衣着華貴卻還彬彬有禮,倒也客氣地離去了。

“阿萍阿羽呢?這是怎麼回事?”人都走後,雨璇也顧不得大家詫異,揪住連露就問。

連露被她急切又嚴厲的表情一嚇,怯怯指着櫃檯後的角落:“回、回夫人的話,在那裡呢。”

雨璇衝進後臺一看,連萍姐妹倆抖抖索索地抱做一團,正縮在角落裡無聲飲泣,哭得一抽一抽的。

是看到秦劍的反應吧,就跟那天在章臺大街上一樣。唉,也不知她們有着怎樣不堪回首的過往。

“阿萍,別哭了。”她蹲下來低聲說,“我是東家。”她伸出雙手。

她親自教連萍她們打算盤、記賬,這雙手哪個不熟悉。果然連萍細看後,臉上悲喜交集,一頭扎進她懷裡大哭。

“……好了,好了,還不起來?腳都蹲麻了。”她像平時一樣地對兩人說,“告訴我假鈔是怎麼回事。”

……

“……就是這樣。”連萍指着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兒說。

男孩兒叫蘭丁,是鋪子新招的人,目前跟着連萍做學徒工。由於連萍和連羽輪流查賬,不在時蘭丁就負責頂上。他做事雖慢,可是極其仔細,從未出過差錯。

事情就出在這上面。

“那位胖老爺拿着許多錢鈔過來,我一張張看過,覺得其中幾張有點問題,就想問問其他人。”蘭丁說,“可是露姐姐她們都太忙了。”

辦理業務的客戶扎堆,大家都在緊張地幹活兒,這跟錢打交道可馬虎不得。

阿萍師傅還在庫房,蘭丁又不敢自作主張,正着急,連羽站起身,擺上“請稍等”的牌子,去了後臺。

蘭丁一喜,急忙拿着那幾張鈔票過去問。連羽細細看了,確定是假鈔無疑。

“可是我回去櫃檯一說,胖老爺就不幹了,非說是我將真鈔換成了假鈔來騙他。”蘭丁委屈地說。

那橫肉下人估計是沒吃過這種虧,大吵大鬧,後來就擡出他家主子,直接跑去了侯府。

龔六小姐請客,這麼巧秦劍也在,真是冤家路窄。

雨璇嘆氣,蘭丁犯了大忌啊。

誰願意被說成持有假鈔?何況是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就算在探頭遍佈、監控森嚴的現代銀行營業廳,櫃面發現假鈔,也沒哪個櫃員敢離開客戶的視線!

“他說他是去翡翠莊收租子,直接從佃戶家過來的。”

雨璇皺緊了眉。這事兒棘手了。

倘若橫肉下人拿的鈔票是翡翠莊村民交的,那他們誰沒在借貸社存款和借款?

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真有假鈔估計也是上了壞人的當。

若她一口咬定錢是假的,收假錢的村民必然被秦劍或者說國公府報復。他們的日子,纔剛剛有點起色。

可若是她認栽,鋪子的名聲就又毀了!

“夫人,”橫肉下人走了過來,身後是滿頭大汗跟着的文宇駿。

“我們爺生氣了。他已經走了。”那人說,“他讓奴才告訴您,還是去順天府判個分解。”

……

齊震急急來到鴻雁山莊。“小妹。”

“哥。”雨璇站起來,“怎的官服也不換就來了。”

“聽到消息怎能不急。秦劍這殺胚居然告到了順天府!偏偏妹夫又不在。”

非常不幸地,蕭韻前一晚就離開去了外地,說是談生意,至少三天才能回來。秦劍控告京城借貸社使用假鈔矇騙顧客,大家都六神無主,個個眼巴眼望盯着她。

“哥,還好你在,昭睿哥我也叫人去請了。你記住,這事兒一定要瞞着娘。”雨璇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他。

“都需要我做什麼?”

“我冷靜下來想想,這事兒透着蹊蹺。秦劍似有把柄落在蕭韻手裡,這麼做就不怕?”雨璇給他倒上熱茶。

“也許他正是想拿這個和妹夫交換。”齊震用杯蓋撥弄着茶葉。

可她什麼底細也不知道,就是想換也沒處換去。

“還有,我總覺得翡翠莊那邊有問題。你沒見那噁心吧啦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兒就跟要撕了我似的。”雨璇說。

“你是說那些佃戶?要查一查他們從哪兒收的假鈔?”

“這個當然要查,我的意思是說……”

“少奶奶,沐公子來了。”小七氣喘吁吁跑進來稟報。

這還是昭睿第一次來鴻雁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齊震聽到後就去叫了他。

昭睿一進來就說:“妹妹,你這回得罪人得罪過頭了。”

“怎麼,你難道得了信兒就跑去調查了?我說來這麼晚。”雨璇忙着招呼人上茶。

昭睿還沒回答,看見齊震的官服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和我的一樣醜。”

“拜託了大哥,我急得都快上火了,您別鬧了行不行?”

齊震紅着臉說:“住口!”見他還是笑個沒完,伸手就拿茶碗丟過去。

昭睿使個巧勁兒,輕輕接過,款款放下。“天天跟在你可望而不可即的岳丈身後跑腿兒,也不穿件帶花紋的,起碼讓人眼前一亮啊。”

“我有什麼辦法,大理寺我這個品級的只能穿這種,你的還不是一樣。”

昭睿嬉皮笑臉還想回嘴,雨璇做勢要拿茶水潑他,他這才恢復一本正經。

“妹妹你不知道,秦劍那廝一過去我就得了信兒。”

秦劍是歐陽煌的狗腿子,昭睿也一直盯着。他和雨璇一樣想到了不尋常之處,跑去翡翠莊一問才發現,有了借貸社的資助,許多人擺脫了原先捉襟見肘的窘境,開始有了新的生機。

尤其是那些做膠泥模型的小手藝人,不少人同時還租種着大田莊的土地。

“他們提出了退租?”雨璇恍然大悟,那些田地都是秦家的!

“對,累死累活一年說不定還要倒貼,誰不想擺脫這種日子。”現在剛好六月底,趁着收租的上門,已經嚐到甜頭的這些手藝人就把全年的份兒都折成銀子交了,並告訴那下人他們以後不再租種。

“退租的有很多,不光是秦府的田莊。”昭睿說。

“還牽扯到哪些大戶?”

“你想想,都有哪些大地主?除了秦家,還有禮部尚書趙家。當然了,旭王的排名也很靠前,他不敢佔太多,誰叫他低調呢。”昭睿冷笑道。

沒人種,大片的田地就荒廢了。

“總有人願意租種吧?”

“我看除了賣掉,就只能僱長工了。可問題是,長工也不大好找了,農戶們現在有你借給他們的本錢,又是懇荒,又是種蔬果養魚栽藕的,還有就是那些小手藝人,個個幹得熱火朝天的,能自己做老闆誰肯讓人壓榨。哦,就剩下無依無靠的那些流民了。”

“可是賣地,也得有人願買吧?既然這些大戶都一樣,買了地豈不是多了份操心。”齊震說。

“所以,要想早點拿現銀,好投到別的地方,就只能賣給這些他們視若草芥的農戶。”昭睿說,“嘖嘖,妹妹你真讓我吃驚,你的鋪子開了纔多久啊?”

“呵呵。看到窮人的爆發力了?其實我的小微貸最妙就妙在期限靈活,最短的到三天呢。”

短期、金額小、利率低、無擔保,這是小微貸的特點,很受農民們歡迎。

“所以,我讓他們生活有了奔頭,這些地主大官兒就不買我的賬了?”真是豈有此理。

“現在氣這個也沒用。重點是明天到了衙門裡,怎麼對付秦家人。”昭睿說。

……

次日,順天府衙門。

順天府府尹還是很給靖國公府面子的。這不,一大清早就有公差帶着傳票蒞臨京城借貸社,差點嚇壞了前來存款的謝老伯。

謝老伯聽說此事後一拍大腿,趕着新配的驢車就奔莊子去了。那邊,雨璇已經帶着文宇駿、蘭丁和小七來到了順天府。

在“威武”的升堂聲中,雨璇看着對面得意洋洋的秦劍和一幫囂張跋扈的下人,狠狠緊了緊牙齒。

那橫肉下人口沫橫飛地說起來,極盡添油加醋、顛倒黑白之能事,幾乎每句話都帶着惡意中傷。

“……原來如此。齊大人,事實確鑿,你有什麼話說?”順天府府尹繃着臉問。

這也算事實確鑿?借貸社替他培訓會計師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態度。

應訴的是齊震。他擺手答道:“府尹大人,卑職無話可說。”

秦劍刷地攤開一把扇子搖起來。

“既然這樣,那就依照秦公子說的,先按假鈔總價十倍賠償,然後在你們鋪子印的《京燕信報》上詳述此事,並向所有儲戶道歉……”府尹巴拉巴拉做結案陳詞。

齊震等他把話說完了,便接着道:“大人,卑職並不是說,這種以秦府下人爲證人的單方面指責,京城借貸社就認。卑職的意思是,我們要替自己辯解,但不用說的,我們用做的。”

“什麼?”在場的人都以爲聽錯了。

齊震拍了拍手,外圍層層疊疊的人羣自動分開一條路,七八個扛着板子的鄉下人走了進來。

“胡鬧!把無關的閒雜人等放進來,簡直是藐視公堂!”秦劍看看不對頭,開始發作。

雨璇咳嗽一聲,文宇駿急忙上前長揖到地:“府尹大人,齊大人昨日從府衙回來,得知此事後高度重視,遂連夜查問相關人等。現在擬將當時場景在咱們順天府重現,也方便大人看個究竟。”

他是舉人,又是頭一批領取執照的會計師,唐溫祥走後數次幫順天府培訓新人,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場外的人不知何時多到擠都擠不動,有人高喊:“讓他們演一演,大夥兒也能看清楚!”

“對!”

“大人英明!”

“明鏡高懸!”

“懸案立破!”

無數的支持聲都快把驚堂木叩擊聲給湮沒了。洶洶“民意”加上成語接龍式的馬屁,府尹只好點頭。

秦劍收起扇子,盯着齊震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演出什麼花樣!”

雨璇暗自吁氣。蘭丁就指揮那些進來的人,把扛着的板子倒騰來倒騰去,竟然拼成了借貸社大廳的模型。

“稟大人,這些道具都是嚴格按照實際比例做的,布放方位也與鋪子嚴絲合縫。若大人不信,可派人去量。”

辦公時辰有限,哪來得及?府尹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別囉嗦,趕緊演給我看!”

齊震衝蘭丁使了個眼色,蘭丁就跑去那紙板做的櫃檯後站着,還拿了些紙做的錢鈔放着。齊震又央求府尹挑幾個人當辦理業務的儲戶,府尹就叫了幾個公差排在櫃檯前面。

“開始吧!”

那名秦府下人立即躥了過來,站在某個位置道:“回大人,當時小人就站在這裡,而他拿着小人給的錢鈔跑到後面去了,肯定是他那時調換的!”他指着蘭丁。

齊震不怒反笑道:“哦?你確定是站在這個位置嗎?”

那人眼珠子轉了轉說:“沒錯!”還對身邊的公差說:“官爺請看,當時他就是去那邊角落裡了,站在我這裡可什麼都看不見,對吧?”

公差都點頭。

“那你只是看到他去了後臺,並不能證明他調換了呀!”

秦劍又把扇子打開扇着,不緊不慢地對齊震說:“齊大人,這你就不懂了。這假錢已冒出來了,要想證明你們是清白的,你們就得自己拿出證據來!”

一般是誰控告誰舉證,可秦劍居然這麼說,而順天府府尹竟也默認。

雨璇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和預料的一樣。

“秦公子說得有理。”齊震笑道,再次揮手,又有人進來了。

秦劍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些扛着鏡子的人是幹什麼的?

“府尹大人,對不住。剛纔我忘記布放一樣東西,有了它才能完美還原借貸社的真實情景。”

幾個扛着高大銅鏡的鋪子下人手腳麻利,沒用多久就在櫃檯後襬好了。

“大人,”齊震來到模擬的“大廳”裡,站在了秦府下人身邊。“蘭丁,你走到你昨天去的地方。”

蘭丁本來面對“儲戶”,聽了這話後立即右轉走到角落裡。

“……可看清了?官爺?”齊震問的是那幾名公差。

只見櫃檯後面的銅鏡上,清楚地映着蘭丁的身影。

“他、他就是躲在那個角落裡的……”橫肉下人結結巴巴,手足無措。他怎麼沒注意還有鏡子!

“大人,您看清楚,鋪子學徒工右後方這個通道改的小開間,不過放了一臺小几案,是留給這些鋪子裡的會計渴了喝水的。不僅他們身後,就連小開間的三面牆上都嵌着鏡子,裡面人一舉一動,都能反射到正對着顧客的鏡子上來。”齊震不慌不忙地說。

“可、可是他當時完全走了進去……”橫肉下人有些慌亂。

“蘭丁。”

蘭丁立即又往裡面挪了挪,影子還是固執地停留在鏡子上。

“可能還要往裡面一點……”

蘭丁委屈地說:“不能再往裡面去了,我已經挨着牆壁了……”

一陣鬨笑聲中,秦劍強作鎮定地搖扇子。

橫肉下人嚥下口口水,又道:“那天他和一個女的站在裡面,兩人相幫,擋住了也未可知。”

連羽見到秦劍就怕得直哭,雨璇就沒帶過來。她見狀掀起幕離,站出來道:“我可以充當這個你說的女人。”

齊震掃她一眼,她報以一個肯定的眼神。

雨璇走到那個小間裡,對蘭丁說:“把你懷疑的假鈔拿來給我看。”

蘭丁急忙遞過來。

雨璇接過來舉到眼睛跟前,眼看手摸,做出仔細鑑別的樣子。

“大人,鋪子的女夥計就是這樣查看的,從咱們這兒看鏡子,一清二楚。”

“胡說!她分明是故意讓這人擋住她的手!”橫肉下人喊。

“你確定看到的是這樣嗎?”齊震轉身問他。

“是的。”秦府下人嘴硬地說。

齊震扭頭給雨璇使個眼色,她立即把手中的紙鈔拿到兩人之間,讓蘭丁遮住。

鏡子上依然有兩人的側影,手中的紙幣還是牢牢地映射在裡面。

“大人,這是咱們鋪子的‘照妖鏡’”,齊震笑道,“什麼妖魔鬼怪也逃不出來,您看,一舉一動毫髮畢現!”

幾個公差都道的確看得分明,府尹只好說:“秦公子,你看這……”

秦劍收起扇子道:“不過是你們裝了些銅鏡,又能怎樣?你們趁我家下人沒注意使壞,也不是沒可能。”

真是無理攪三分啊。

齊震也不接他這話,直接衝府尹道:“大人,可否容我問一問秦府的下人?”

“……你問。”

齊震走到那橫肉下人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你說,你看見這孩子進去了?”手一指蘭丁。

“……是的。”

“而你沒看鏡子?”

“……我沒注意有鏡子。”

“那你在做什麼?”

“……我一直在盯着他。”

“既然一直盯着他,怎會沒注意小開間裡裝了鏡子?”

“……我、我……”橫肉下人“我”了半天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還是說,其實你在看別的?”

有主子在,橫肉下人不敢說自己辦業務時開小差,吭哧了半天,還是啞口無言。

這時秦劍跳了出來。他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地叫道:“我家下人那時分了神,不行嗎?”

“哦?”齊震緊接着說:“可剛纔他還一口咬定說他緊盯着呢!還說看到開間裡的女子把錢鈔故意拿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主僕二人同時失語。

“而且,剛纔你不是說讓我們自證清白?”齊震又道,“借貸社處理的畢竟是錢銀,爲避免出現這種情景,我們特地像這樣安裝了連續且巧妙交錯的銅鏡,可以通過彼此映射,將一舉一動統統顯現在顧客眼中,不然,大夥怎會放心把錢交給我們?”

“鋪子僱的每個人,包括這個新來沒多久的學徒工,都知道有這些監視用的鏡子。”

“明知會被發現,誰肯甘冒被罰錢和辭退的風險,去調換幾兩銀子的錢鈔?”

“再者,就算秦府下人一時分神,當時廳裡那麼多人,也會被他們發現。”

“大人,”齊震對府尹說,“大人若是不信我說的,何不找人去問一問?”

“大人辦案一向明察秋毫,相信一定會還我京城借貸社一個公道的。”

“不過,此事還要暗暗查訪纔是,都是鋪子的主顧,也要防着得罪人。”齊震補充道,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秦劍等人。

府尹很惱火,可又無可奈何。齊震連最後一條路也給堵住了,有這話墊着,要是將來那些證人出點事兒,今天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都會猜測是他府尹大人徇私透露給秦家的!哪怕他去找僞證也沒有用,那反而更加欲蓋彌彰,京城是什麼地方,他還想要頭上這頂烏紗帽呢!

還找什麼證人調查?事實明擺着,他想徇私都不行了。

“大人,”齊震說,“是非曲直,到這裡是否有個定論了?還是要待日後細細地查訪?卑職的家就在京城,隨時恭候大人召喚。”

秦劍突然一巴掌扇向那下人。

“沒用的東西!收個租子也不仔細些!”

雨璇抿緊了嘴脣。這是要找臺階下,怪到那些佃戶頭上去了!

“少爺,奴才該死……”橫肉下人捂着臉唯唯諾諾。

秦劍作勢欲再打,齊震伸手擋住。

“秦公子,怎的老是不給人分辯的機會!”他話裡帶刺地說,“既然你現在放過了我們鋪子,轉而懷疑是他的問題,不如我來替你問問?你家下人看來是怕極了你,有話也不敢說了。”

“我不用……”秦劍打算拒絕。

可齊震已經搶着問了:“你從翡翠莊收完租子到借貸社,是騎馬還是僱車?”

“騎馬。”

“哦。翡翠莊距離這邊幾十裡,一路上要經過不少市井呢!”

那下人還沒回答,齊震已經掰着指頭數開了:“若是走最快的路線,先要沿着官道一直走,直到進城。一進城就是悅客飯莊,之後沿着青石大街走,約一里處有一集市……”

他一一列出這條路線上的每一家酒肆茶樓,接着又問:“這麼熱的天,難道你就沒下馬休息過?至少也得讓馬歇一歇吧?”

“我……我沒停過……”

齊震嘆氣道:“你沒記錯嗎?可是,至少有十幾人說看見你進了一家飯館呢!你還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豬耳朵……對了,還有一壺酒呢!”

周圍的人都搖頭。這人一直語無倫次、破綻百出,原來是那天灌了黃湯,不怎麼記得了。

“你打尖的時候,褡褳就放在一邊吧?”

那下人見自己行蹤被說得這樣細,已凌亂了,不顧秦劍眼色下意識點頭。

齊震又道:“你看,你一路上要經過這麼多地方,碰見的人不知幾許,怎知就沒人趁你不注意給你換了假鈔?”

“我鋪子裡的學徒工從起身到回來坐下才多久的功夫,你都能猜測是他把鈔給換了,路上這麼久,什麼都可能發生。”

“我、我一直緊緊護着褡褳……”橫肉下人改口。

“哦?那你自己也很有可能啊!這賊喊捉賊的事兒,也不是沒有。”齊震慢悠悠地說。

這人聽了嚇得魂不附體,滿臉橫肉都在抖,不住衝秦劍磕頭道:“奴才該死……少爺,奴才真的沒幹那事啊!給奴才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什麼,你說你沒有?哎呀,那照秦公子剛纔的意思,你可得自己拿出證據來,證明你是清白的。”齊震笑眯眯地說。

……

鴻雁山莊。

“哥哥、昭睿哥,今日脫險多虧你們。”雨璇喜氣洋洋地給齊震和昭睿添茶。

齊震搖搖頭,嘆氣說:“唉,開個鋪子纔多久,就不停出事兒,讓爹孃和我怎麼放心!翟家家大業大,還在乎你這點兒銀子?”

雨璇做了個鬼臉道:“騎虎難下了。有哥哥、昭睿哥還有我那夫君在,我便迎難而上,一開開到底,做個鉅富,到時給哥哥娶媳婦兒。”

“這個卻難。”昭睿插嘴。

“哪個難?我變鉅富?還是哥哥娶媳婦兒?”

“對了,”齊震面紅耳赤地搶着說:“小妹,你想過沒有,這些假鈔是哪裡來的?何人這般大膽?”這可是死罪。

“哥哥你不是派人去查了?”

“自然什麼也沒查出來。”

是啊,會是什麼人呢?她看過那些假鈔,做得十分逼真,不僅內容、圖案、質地,就連水印都一模一樣,要不是個別筆畫存在細微之異,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大益鈔票最大面值是一兩銀子,僞造鈔票的成本想必不低,那麼造假的人爲彌補,一定印了不計其數的假鈔!

“算了,這些事就交給我,你讓鋪子裡的人多加註意就是。”齊震將假鈔收起來,又笑道:“把那些麥杆做的板子拼裝成櫃子,圍出牆壁乃至房間,還有利用銅鏡相互映射進行監控,你真想得出來。”

“銅鏡是夜冽幫忙裝的,我當時就想到安這個東西了。拼板子的手藝人是翡翠莊的。哥哥,我讓你跟順天府府尹推薦,你可說了?”雨璇問。

昭睿笑道:“妹妹你真是到哪兒也不忘了賺銀子。”

“他們欠我錢呢。這種大型的拼裝模型,官府斷案可以用來模擬案發現場呀,我看大理寺也很需要。”

多虧她想出紙模的主意,翡翠莊那幾戶手藝人連夜趕製出來,總算自救成功。

好在有“鏡子監控器”。回去一定要讓大家記住這個教訓,若是蘭丁拿着假鈔跑去庫房找阿萍,那裡可是與前臺完全隔開的,他們就真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雨璇正在琢磨這些善後工作,忽然下人稟報,邱若璨來訪。

“霏兒,”邱若璨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我得了信兒,皇后娘娘要傳喚你,可能馬上宮裡的人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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