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天後,玉香來到了雨璇暫住的小院子。
“姑娘,對不住,來得稍微晚了點。殿下忙着籌備和禹筠筠的婚禮,沒能及時去找那位製面具的江湖人。您在這裡怎樣?院子小了點,附近也很吵鬧吧……”
雨璇擺手:“我過得很好啊!晚上也不怎麼吵鬧。”
古代沒什麼娛樂,老百姓就更不用說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早早地熄燈睡覺,相比現代那些嗨到八九點不回家的廣場舞大爺大媽來,那真是相當乖巧。
實際上,在這裡的日子除了單調點,幾乎可以說是悠閒自在的。周圍的鄰居都是淳樸百姓,人間煙火氣息更爲濃厚。她閒來沒事也會出去晃悠,除了沒人陪,寂寥了點,但心情是愉悅的。
她只奇怪一件事,那就是她以本來面目出現,一望便是個單薄俏麗女子,居然沒有什麼地痞流氓來找她麻煩……
“對了玉香,昭睿哥幾時迎娶啊?”
“沒多久了。日子定在臘月初二。”玉香說着,彷彿想起什麼,忙從懷裡取出一張紅色的請帖,“殿下說了,您到時若有興趣,可以一起去觀禮。”
“嘖,他這是盯上我的紅包了,真是小心眼。”雨璇翻來覆去地看着那張精緻的燙金喜帖,“昭睿哥難不成真的要跟禹筠筠洞房花燭?”
玉香掩口而笑。“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殿下做事自有主張。”
雨璇想着昭睿穿上大紅喜服的樣子,不覺笑了起來。哎,可惜他扮成了歐陽煌。昭睿長得那麼俊雅秀美,新郎官打扮一定很驚豔。
玉香好奇地問:“姑娘,您去嗎?”
“嘿嘿……去,幹嘛不去。”
有了面具,當天雨璇就和連萍交換了回來。
連萍告訴她這幾天鋪子的情況,還告訴她,蕭韻已按照他們修改的計劃書,去悄悄追查製造假鈔的人了。
“姑娘,三殿下似乎有了點眉目。”
“哦?這麼快?”
“是的,但殿下說,只是大致的想法,還需要收集證據。”
雨璇沉思。收集證據,說得簡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道蕭韻懷疑的人是誰,有沒有危險。
話說回來,短短數日就能鎖定目標,到底是那個製假的傢伙太粗心,還是後臺太硬,所以猖獗得不擔心暴露?
“姑娘,您可以親自去問問他呀。”連萍笑道,“殿下要求我每隔一日去三皇子府,單獨向他稟報,甚至都不用通過金管家。”
單獨稟報?雨璇心裡一動,馬上拍手:“恭喜恭喜,你這是晉升到掌櫃的待遇了,嘖嘖,要變成女金領啦!”
“女金領是什麼?”
“呃,就是、就是女性頭目的意思。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讓你全面負責鋪子了。掌櫃的月銀很多哦,你可以自己在京城買宅子了!”
“嘻嘻……”連萍嬉笑了聲,這一點三皇子已經和她說過了。真是一位有親和力的殿下。她自打被樓安皇室定爲貢女的那天起,就沒想過來大益之後能活多久,現在居然還能有今天,真是不敢相信。
雨璇想起上次去聽墨齋那一波三折的經歷,連忙問道:“阿萍,你、你每次去見他,都平安無事吧?有沒有人爲難你?”
“沒有啊!”連萍直搖頭,“每次稟報不超過一盞茶的時間。鋪子就那點事兒,說完了我就走,徐公公一直把我送上馬車纔回府,挺好的人。”
雨璇這才放心。看來蕭韻加強了戒備,齊夫人或者齊霏是不大可能再作怪了。
和連萍分手的時候,雨璇看着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問那句話。
——三殿下他,還好嗎?
坐在連萍的小書房裡,雨璇對着賬本,不期然間,又想起上次見到的蕭韻的臉來。蒼白,憔悴,神情焦慮,被齊夫人擊打一掌,竟差點站立不住……
他一定還在擔心她的安危,而她卻安之若素地躲在他的身旁,不言不語……
這些日子裡,京城不再像她剛被“劫持”時那樣滿城巡兵了,大約是該抓的實在是抓得差不多了。
那麼,他是不是更加焦急了?
想到這裡,雨璇覺得心臟都揪緊了,她走到窗口望着樓下,非常想馬上就飛奔去三皇子府,看看現在蕭韻什麼樣子。
還是喧囂的丹鳳大街,車來車往,熱鬧繁華。有幾輛馬車停在了借貸社樓下,車上下來好些人。
雨璇一眼認出了馬車上懸掛的標記。這些都是三皇子府的馬車!
首先下來的是些僕人,下車後就跑到中間那輛最大最豪華的馬車跟前。車簾被掀起,接二連三地跳下來三個丫頭打扮的女子。
雨璇一看那三個丫頭就驚訝了。這是紫燕、小鶯和百合。
嗯?如果她們來了,那麼……
雨璇繼續看向那輛豪華馬車。她預料得沒錯,三個丫頭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一身華服的齊霏下了馬車。
……
“聽說殿下要提你做掌櫃?”貴賓室內,齊霏傲慢地撥弄着茶碗中的茶葉,“不管怎樣,這鋪子也是本宮的陪嫁產業,是以,殿下囑咐本宮經常過來看一看。本宮今日剛巧有空,就來了。順便也看看你這位……他青眼有加的人,是不是真那麼能幹。”
雨璇微笑道:“娘娘說得是。”
齊霏就坐在橢圓形會議桌的一頭,是上座;遠遠的另一頭,坐着雨璇,兩人之間相隔這麼遠,有點滑稽。
雨璇是刻意這麼坐的。她心裡很清楚,齊霏擺出這種董事長突襲視察的陣仗,肯定是來找碴的。齊霏記恨連萍,今天恐怕有一場硬仗要打。
齊霏身後侍立着紫燕、小鶯,至於百合,則是被齊霏支使到雨璇身邊站着了。齊霏說,這是要百合“多學着點兒,以後還會讓你常來”。
百合臉上有幾分不情願,齊霏看了她一眼,百合只得膽怯地說了聲“是”。雨璇聽到她被這麼安排卻很高興。正想接近百合呢,這下剛剛好。只是,百合到底爲什麼這樣懼怕齊霏?
雨璇朝紫燕看了看,見對方正神情複雜地看着自己。她心裡一鬆,看來阿柱已經把該說的都告訴紫燕了。紫燕應該知道她現在是她本人,而不是連萍。
她已拜託昭睿去和文宇駿打了招呼,並調查那個想要收紫燕做妾的官員底細了。齊霏對紫燕如此冷酷無情,紫燕不會像從前那樣衷心了吧?
但願今天的對抗,紫燕能幫點忙。
齊霏慢條斯理地喝完茶,這纔開口:“連主管,你先把鋪子情況說一說。”
“是。”雨璇流利地開講,她本來就熟悉,又剛和連萍“交接”完,說起生意經根本不在話下。
齊霏卻沒仔細聽,也不耐煩聽,反正她又不懂。她搞突襲,不過是想要看看,這個韻哥哥千百倍護着的連萍到底有什麼本事?
連萍本是樓安貢女,與連羽等人一起被分給老靖國公時,在靖國公府裡做歌姬。齊霏有次跟着齊夫人去秦府赴宴,秦劍爲了討好佳人,讓連萍她們獻過歌舞。秦家男主子都很變態,她們幾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這段地獄般的日子猶如夢魘,以至於她們見到秦家人就崩潰。
齊霏對連萍是有印象的,曾經她引着秦劍來借貸社,連萍和連羽被嚇得躲進雨璇辦公室,齊霏看見她們,還失口說出在秦家見過她們的事,當時差點惹下大麻煩。
現在,她看着連萍變得這樣容光煥發,從頭到腳,處處彰顯出女強人的精明,襯着那張白皙秀美的小臉,尤其魅力十足。而連萍的笑容不卑不亢,說起話來應對自如,讓齊霏看了心裡很不舒服。
“連主管,”齊霏突兀地打斷了雨璇,“本宮若沒記錯的話,連主管來到京城借貸社之前,曾在靖國公府……做事?”
樓安盛產美女,連萍貌美異常,在秦劍那些歌姬中非常出挑,秦劍命連萍、連葉獻歌獻舞的時候,曾得意地把她們的來歷說給齊霏聽,還包括連羽是連萍妹妹的事。
“娘娘好記性。”雨璇的笑容冷了下去,“那些事過去很久了,靖國公府也不存在了,娘娘還記得這麼深。”
她是在提醒齊霏,不要忘了秦家已經倒臺,現在提自己和秦家有過密切來往,對三皇子府沒任何好處。
齊霏覺得有點惱火,不依不饒地說:“也沒過去多久,本宮當然記得。你說的對,本宮奇怪呢,你曾在秦家當差,是如何來的這裡?”
雨璇暗暗握緊了拳頭。齊霏這是想要揭傷疤?幸虧她不是連萍,如果她是,現在已經開始渾身發抖了。
年紀那麼小的女孩子,讓秦劍和他的父親靖國公世子同時玩弄、糟蹋,最後只剩一口氣,看着也活不了了,被冷酷地丟在秦家荒園那片埋屍地裡等死。如果不是昭睿,四個小女孩恐怕就這麼化作腐爛的泥土了。
齊霏,是明明知道她們害怕提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夢魘,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雨璇掐了下手心。她要抖擻起精神來,好好地刺一刺齊霏!
“啊?您問奴婢如何來的?”雨璇做出非常吃驚的樣子,“娘娘不記得了嗎?不是娘娘將奴婢招進來的嗎?當時娘娘還親自教我們那麼多東西,娘娘都忘記了嗎?”
“呃……”
齊霏語塞。她確實“不記得”,她哪兒知道是季雨璇那個賤人手把手教這些同樣卑賤的樓安貢女?季雨璇打着她的旗號做這個做那個,還騙取了父母的愛,騙取了韻哥哥的心,她想想就恨啊!現在季雨璇消失了,她調教過的賤人們依然存在!而她還不能說破那個季雨璇不是她本人!真是氣悶!
“也是,本宮確實、確實忘了,呵呵。”齊霏訕笑幾聲,話鋒一轉,“本宮只記得你從前能歌善舞的事兒了,那次在靖國公……在秦府,本宮對你和你妹妹她們的歌喉和舞姿尤覺驚豔,歎爲觀止呢!”
雨璇冷冷一笑:“娘娘過獎。娘娘才藝名冠京城,哪個能與娘娘相比。”
雖然把皮球踢了回來,但她有預感,齊霏接下來恐怕要借題發揮了。
果然齊霏眼珠子轉了幾轉,拍手笑道:“本宮在府裡呆得甚是乏味,連主管既然這麼多才多藝,何不獻歌一曲,讓本宮解解悶?”
“……”
雨璇憤怒了。
獻歌?那不就是還把她當作歌姬嗎?這般做作不就是想要羞辱她,提醒她,你那段見不得人的過去,雖然是過去,可永遠不能抹煞!想忘記嗎?本宮時刻牢記着,隨時提醒你!
真是惡毒。她不是連萍,她都想替連萍尖叫了。揭穿人家不願提起的傷疤,還朝上面撒鹽!
“怎麼,不願意嗎?”齊霏殘忍地笑着,“連總管,你別忘了,京城借貸社可是殿下的產業,據本宮所知,殿下馬上就要給你漲月銀了,好像每月一百兩呢!便是本宮的父親,月俸也沒這麼高!”
雨璇吞了吞口水。齊霏搬出蕭韻來壓她,就是告訴她,要知恩圖報!怎麼,你應該對提拔你的三皇子殿下忠心耿耿吧,爲了他,你也得獻個醜!
“娘娘,請恕奴婢無禮,”雨璇沉着臉說,“這裡是借貸社的貴賓室,是服務鋪子客人的地方,不是從前的靖國公府,殿下從未說過這裡可以載歌載舞。”
齊霏也被激怒了。“好啊,你們聽聽!”她對紫燕和小鶯說,“這位連主管如此桀驁不馴,對本宮的請求,不但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予理睬,還竟然出言頂撞本宮!”
紫燕沒有說話,小鶯也一臉的尷尬,她從前跟着雨璇在這裡忙碌過,跟連萍這些女孩子也說過笑過,現在齊霏要她幫着呵斥連萍,她自己也覺得不忍心。
雨璇見狀暗暗冷笑。齊霏,你如此作爲,早晚要衆叛親離!
她做出委屈的樣子迴應道:“娘娘明鑑,奴婢豈敢頂撞您。您不記得了嗎,這些規矩都是您自己定下來的呀!鋪子成立之初,是有章程的,您說過不依規矩不成方圓!奴婢這就拿來給您過目。”
說着,也不管齊霏首肯不首肯,徑自起身跑到辦公室,把借貸社章程取了過來。這其實是一份工作紀律守則,其中就有一條,不得在借貸社大聲喧譁、嬉笑打鬧、酗酒賭博、肆意取樂,不得行任何無狀無序之事,干擾其餘人正常辦理手中事務,乃至影響鋪子正常運作。
“……違反此條者,罰銀一百兩。娘娘您看,這裡寫得很清楚。”雨璇把章程翻給齊霏看,“娘娘,奴婢可是完全按照您的要求行事呀!”
“……”
齊霏再次張口結舌。她氣得差點習慣性地摔茶杯,沒想到這個不把她放在眼裡的連萍,能這麼有理有據地把她給頂回去。
可她哪裡甘心?想想又有了新主意:“呵呵,你提醒得好,本宮確實忘了還有這麼個本子。那這裡不合適,不如去一家茶樓,包個雅間,專門給你表演用!連主管,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橫豎這裡就是丹鳳大街,酒肆茶樓隨處可見,是不是啊,哈哈哈……”
雨璇沉着地回答:“娘娘,請恕奴婢不能答應您。”
“怎麼?這個也不行?”齊霏一拍桌子,“大膽!”
“娘娘息怒,”雨璇不緊不慢地分辯,“奴婢是鋪子裡的僱員,所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奴婢領着鋪子發的月銀,自然要在鋪子裡做事。現在是鋪子的營業時間,奴婢作爲主管,如何能夠擅自跑去茶樓唱歌跳舞吃喝玩樂,萬一鋪子裡出事了,大家急着尋主管卻尋不到,惹怒了客人,該如何是好?娘娘別忘記了,去年鋪子遭遇過一次擠兌危機,就是因爲一起小小的糾紛引起的。當時您急得都吐血了,奴婢記得清清楚楚。娘娘,這可是血的教訓啊!”
哼,齊霏,你自恃多才多藝,不過,和一個在職場摸爬滾打兩年的人鬥嘴皮子,不好意思,你還真得靠邊站。
齊霏拍桌子拍得手疼,可是還沒完全發作,被雨璇這一番話又給堵得啞口無言。
這個牙尖嘴利的賤人,開口閉口“奴婢還記得”、“娘娘您忘了”,動不動就拿季雨璇在時的事兒來堵她,句句在理,叫她沒法反駁!真是越看越討厭,真想把她那張嘴拿破布塞住。
反了她了,她就不信沒法子治住這賤人。她堂堂大益三皇子妃,怎麼也不能叫自己鋪子裡的女夥計給整得灰頭土臉。
“呵呵呵,”齊霏尖銳地笑了起來,“真是巧舌如簧。不過連總管,本宮得提醒你,你說得再多再妙,也是一個區區下人,在本宮面前,你就是那地上的泥,本宮想踩你就踩你,想踩多久久踩多久。”
說着,也不管雨璇又驚又怒的表情,直着嗓子高喊:“來人!”
馬上從門口閃進幾個大漢,他們是三皇子府的侍衛,專程護送齊霏來鋪子。
齊霏冷冷地對爲首的那個說:“鋪子裡有人冒犯了本宮,把她抓起來關到府裡,聽候發落!”
“是!”那侍衛長行禮,“敢問娘娘,要抓的是哪一個?”說着就看了看雨璇。
雨璇也冷冷地看着齊霏,心裡已開始盤算脫身之策了。
誰知齊霏忽然對雨璇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說:“就是副主管連羽,本宮想,她此刻正在下面的大廳爲非作歹,你們去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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