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星期五, 後天,星期六。
早上,在學校上了兩節課的顧君弦從學校回來, 他說:“明天考六級, 想回來複習英語。”
秦皓晨牽着他的手坐下, “那我再免費給你補習補習。”
顧君弦點頭。
書桌旁邊, 放了兩張椅子, 顧君弦一張,秦皓晨一張,兩人中間放了一本六級攻略。秦皓晨拿着筆, 教他怎麼做快速閱讀,教他怎麼做聽力, 顧君弦一邊聽一邊點頭。書桌靠着窗, 掛着青色牀簾的窗微微敞開, 外面就是一方湛藍的天空。
這些天的天氣連續幾天都較爲溫暖,南國的冬天從不會下雪, 自然不會天冷,遇上了北方的冷流,就會冷一陣子,等到冷流過了,天氣就會慢慢變得溫暖。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 就在你想緊緊抓住的時候, 它就從指縫溜走。星期五從來都是上班族和學生一族盼望的, 卻不是顧君弦所盼望的。
離別在倒計時, 最後一天的相處, 最後一晚的同牀共枕,顧君弦清楚, 秦皓晨也清楚。
離別的話語似乎不適合兩個男人,否則聽起來怪怪的。所以,離別前的一晚,照樣是彼此沉默。有時候,太多的話語要說,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君弦吻上秦皓晨的脣,經歷過多次的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連接吻都不會的男孩,他會學着秦皓晨,在他口中烙下自己的印記。
吻過後,他拿起秦皓晨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要不要?”
秦皓晨的手撫着他的頭,他輕聲說:“明天要考試,乖乖睡覺。”
顧君弦還是那隻脾氣很大的小羊,聽他說這句話,他說一句,“不要就算。”就從他身上翻了下來,把頭捂在被子裡。秦皓晨無奈笑了笑,把他捂頭上的被子移了下來,移了移身子,繼續將他攬在懷裡。
一年兩度的四六級考試對於大學生來說都是一場噩夢,爲了順利拿到畢業證,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考四級,考得看到四級卷子就想吐。中國的學生並不是每一個都對英語有興趣的,無疑的是,中國的學生都要學英語。
或許是爲了應景,所以今天的氣溫也突然降了下來,明明昨天還有二十度,今天就只有十二度。
南國一向是一夜入冬的,昨天還穿着短袖到處晃的人今天就搬出了羽絨服,把自己裹得跟個糉子一樣。
四級考試的教室裡,每一個學生都埋頭做卷子,偶爾停下來搓搓凍僵了的雙手,然後再拿起筆,繼續奮筆疾書。
隨着鈴聲響起,考試結束的廣播傳了出來,從考場出來的的同學一片哀嚎,考試太難,作文連題目都沒看懂,更別說寫了,快速閱讀只做了一半就要交卷子,後面的題目都是亂選的,聽力太模糊聽不懂,也是蒙的。
顧君弦的六級是在下午,吃了中飯,秦皓晨親自把他送出門,說了一句,“好好考。”
對於此次的六級考試,穿着一身裙裝的許婷婷無所謂地說:“其實我是來打醬油的,六級什麼的我已經打算明年再來了。”然後又笑嘻嘻地,“不過如果亂選也能給我過了的話,那就更好啦。”
陳偉鵬穿着兩件衣服直打哆嗦,跳着腳,吸了吸鼻子,說:“我操,選在世界末日這一天考六級,等會地震了都沒地方跑!”
“要是真是世界末日,你以爲躲在宿舍就不用被滅了麼?”許婷婷剮他一眼,說着風涼話,“要風度不要溫度,等會就算不是世界末日,你也會變成冰塊的。”
陳偉鵬吸了吸發紅的鼻子,“操,剛纔在宿舍還暖和的,出來就這麼冷,誰知道啊。”
顧君弦坐在考場裡,旁邊的窗子呼呼地刮進冷風他也沒有在意,只是看着面前畫了些動漫人物的桌面。後面的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顧君弦纔回過神,扭過頭。
“同學,可不可以關窗啊,好冷。”
顧君弦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起來去關窗。後面的女生笑了笑,“謝謝。”
監考老師開始發下名單給考生簽到,後面的女生簽好之後就傳給了顧君弦,順道壓低聲音說一句,“原來你叫顧君弦呀?”
顧君弦點了點頭,女孩說:“你的名字真好聽。”
顧君弦在簽到名單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再傳給前面的人。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並不是那潔淨的藍,而是帶了些渾濁的灰白,天上飄着幾朵淺灰色的雲,太陽被灰色的雲遮住之後,發出的光也變得黯淡。
一個恍惚,好像今天就是世界末日。
監考老師在講臺上寫下本次考試的相關說明,另外一位監考老師下來檢查准考證和身份證,考生也開始測試自己的耳機。
顧君弦偏着頭,視線依舊落在窗外。監考老師請拍了拍他的手臂,柔聲說:“試一下耳機吧。”
顧君弦這才反應過來,帶上了耳機試了試音。耳機裡面的廣播聲傳到耳朵就有些刺耳,令人心煩意亂。
監考老師讓學生驗明試卷袋沒有開封之後,就開始髮捲,顧君弦在答題卡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塗好了准考證。看了作文題目,拿起了筆,卻不知道該怎麼開頭,快速閱讀他一個單詞也沒看進去。
秦皓晨坐在沙發上,看着手裡微微泛着紅光的晶體,神色凝重,中間一串滑動的紅色英文字母拼湊起來的意思讓人窒息。
今天是最後一天。
秦小寶拿着一個果凍,倚在秦皓晨的腿邊,握着果凍的小手伸到秦皓晨面前,稚嫩的語氣,“爸爸,開。”
秦皓晨將手裡的晶體放進口袋,接過秦小寶手上的果凍,掰了掰果凍的邊沿,揭開封口,把果凍遞給秦小寶,還將封口的那一層也遞給他,“把這個扔到垃圾桶去。”
秦小寶一手拿着果凍啃了一下,一手拿着封皮蹬着小腿去門口的垃圾桶。
門開了,正在吃果凍的秦小寶仰着頭看着門口的人,“叔叔!”
裡面的人聞言看向門口,顧君弦進了門,摸了摸秦小寶的頭,“果凍好不好吃?”
“好吃。”秦小寶咧着嘴笑着答。
秦皓晨站了起來,看着他,“不是要考兩個多小時,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明明三點鐘開始考,現在才三點半。
顧君弦輕描淡寫地說:“題目很簡單,做完就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那站在門口做什麼?”秦皓晨過來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在沙發上坐下。顧君弦順手把手上的考試工具放在茶几上。秦皓晨伸手將他攬過,下巴點在他的頭頂。
顧君弦倚在他懷裡,心平氣和地問:“什麼時候走?”
“今晚。”
顧君弦頓了頓,才說:“別錯過時間。”
“不會。”
顧君弦雙手摟在他的腰部,“今晚你想吃什麼?”
秦皓晨摸着他的頭髮,低聲答:“跟平常一樣,耗子藥就好。”
顧君弦臉上擠出一個笑,“你要跟我殉情?”
“想是想,就怕你不願意。”
顧君弦沉吟了半響,“當然不願意。”
晚飯過後,顧君弦陪着秦小寶在沙發上看電視,樓上的陳阿姨又過來叫秦皓晨上去打麻將,秦皓晨說有事不去。
今晚,很安靜。
對面那家的母親出院了,他那不爭氣的兒子長大了不少,不會再跟母親爭吵不休。樓下的宵夜店生意冷清了不少,這種大冷天,很少人願意出門吃宵夜。
秦小寶像平常一樣,將近九點的時候就睡了。
顧君弦和秦皓晨坐在沙發上,誰也沒說話,明明有很多話說,卻不知道先說什麼。
秦皓晨說:“等我走了,你就把小寶送到孤兒院去。”
想到要把秦小寶送到孤兒院,顧君弦心裡一酸,“我可以照顧他。”
秦皓晨握住他的手,“你聽我說。”
顧君弦看着他,鼻尖泛酸,“我真的可以照顧他。”
“你還是學生。”
“他三歲了,可以上幼兒園。”
“君弦。”看着他泛紅的眼睛,秦皓晨輕聲說:“未來的事,不能改變的。”
顧君弦低着頭,嘴脣顫抖,“真的不行嗎?”
“嗯。”秦皓晨繼續說:“他註定不是在你身邊長大的,就算你把小寶留在身邊,他也有可能會因爲別的原因被帶走。”
顧君弦不再說話,秦皓晨將他抱在懷裡,“你放心,十六年後,小寶還活得好好地。”
顧君弦閉了閉眼睛,要流的淚水始終沒有流下來,心口堵着什麼,很難受很難受。
“你還記不記得兩個月前,你答應我什麼?”秦皓晨在他耳邊問。
兩個月前,秦皓晨說:“答應我,如果我消失了,你就忘了我。”
顧君弦點頭答應了。
“秦皓晨,再刻骨銘心的東西,時間長了,也會淡的。”顧君弦說。
秦皓晨揚了揚脣角,“那你記得忘了我。”
“會的。”顧君弦倚在他的懷裡,“就當是我被你甩了。”
“爲什麼不是我被你甩了?”秦皓晨問。
“因爲你看上去更有可能見異思遷。”
“嗯?”秦皓晨苦苦笑了笑,拉長了語氣說:“好,那就當我移情別戀。”
沉默了片刻,顧君弦從他懷裡擡起頭,“時間不多了。”
秦皓晨對上他的眼睛,“我知道。”
顧君弦挑起眉,“難道你就沒有什麼事想做?”
秦皓晨重新將他攬入懷裡,“現在只想抱着你。”
顧君弦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坐直了身子吻上他的脣,“但是,我說的是這個。”
秦皓晨怔愣地看着他,顧君弦偏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擡起手去解自己的衣服釦子,“還有時間,你動作快點。”
秦皓晨按住他的解釦子的手,“君弦……”
顧君弦卻沒讓他說下去,用脣堵住他的嘴,而後將臉埋在他的頸窩,“別太多廢話,是男人就給我做下去。”
秦皓晨沉吟了片刻,擡手放在他的背上,“去房裡,外面冷。”
“嗯。”
時間太過匆忙。這一次的顧君弦很主動,動作上比秦皓晨還要主動幾分。
溫情過後,顧君弦還喘着粗氣。伸手過去拿手機,按下了一個鍵,上面的時間顯示十一點十五分。
顧君弦將手機重新放回牀頭,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想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秦皓晨摟過他的腰,“時候不早了,快睡。”
顧君弦應了一聲,“嗯。”
等到顧君弦睡着了之後,秦皓晨才慢慢鬆開了他,下了牀,動作小心地穿衣服。還只是穿了裡面的一件,牀上睡着的人卻坐了起來,“讓我送你。”
秦皓晨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直直地看着他,“還能不能走?”
“能。”顧君弦下了牀穿衣服,但是由於腦袋一片空白,他穿衣的動作有些笨拙。
穿好了衣服,秦皓晨牽過他的手,拉着他出了房門,他回頭說:“我帶你去天台看風景。”
顧君弦沒出聲,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
現在這個時候,樓梯和走廊都沒有人。秦皓晨在前,顧君弦在後,中間是他們牽着的手。上樓的每一步都變得沉重,凝重冰冷的空氣好像隨時都能結成冰。
天台上並不是漆黑地看不清任何東西,因爲樓下的街道上的燈,這裡也變得有些微微亮。
顧君弦和秦皓晨就坐在天台的中間,擡頭就能看到天空,漫天繁星的夜空只會讓人更加落寞。
坐在天台上,就能看到城市廣場,那邊的霓虹燈一整夜都會閃動,一百多層的大樓也有霓虹燈,所以遠遠看上去,那幾棟沿江的大樓像是夜空中的一根巨大的熒光棒。
“我抽屜裡有一封信,明天你再看。”秦皓晨說。
顧君弦點了點頭,“嗯。”
秦皓晨偏頭問旁邊的人,“冷不冷?”
抱着膝蓋的顧君弦搖了搖頭,“不冷。”
“我送你一件禮物。”秦皓晨眼角帶笑。
“什麼禮物?”顧君弦故作好奇地問。
秦皓晨說:“你閉上眼睛,等會聽到了音樂你就睜開眼,禮物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嗯。”顧君弦慢慢閉上了眼睛。
秦皓晨再次說:“在聽到音樂之前不準睜開眼睛。”
顧君弦閉着眼睛,“你好婆媽。”
秦皓晨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確定他是真的閉上了眼睛,纔拿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就是十二點。
褲兜裡有一塊發紅光的晶體,在黑夜的襯托下,它的光芒更加耀眼,刺痛了人的眼睛。秦皓晨的臉映着紅光,神色凝重,偏頭再看一眼顧君弦的側臉,然後,低頭擺弄着手機。
顧君弦閉着眼睛,臉上很平靜,鼻尖因爲天氣而有點泛紅,雙手依舊抱着膝蓋。
秦皓晨擺弄好了手機,就從褲袋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隨身電棒,按下了電棒的鍵,將那塊發這紅光的晶體放在了電棒上面。碰到了電,晶體的顏色就開始越來越紅,裡面的數據飛速運轉。
秦皓晨側着臉,目不斜視地看着閉上眼睛的顧君弦,紅色光把顧君弦的側臉照得清明,他濃密的眼睫在眼眶下落下了一層陰影,他的鼻樑也很高,嘴脣很薄,脣線分明。
秦皓晨的手開始一點一點地分解成閃着熒光的數據,身上的顏色越來越淡,透過他的身子,就能看到後面的水泥地。變成數據的星星點點向着空中的時空隧道而去,就像是黑夜裡一叢一叢的螢火蟲,明亮、壯觀、悽美。
全身發着熒光的秦皓晨從地上起來,站在顧君弦面前,俯下身子,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只是,顧君弦再也感覺不到那溫熱的脣。
空中的星星點點越來越多,都向着夜空中一個黑色的洞口飛去,在那黑色的洞口盤旋飛舞,最後泯滅。發着熒光的人下半身全部分解,在最後的時刻,他伸出手,在顧君弦側臉撫了撫,雖然顧君弦已經不能感受到他的撫摸了。隨着晶體的紅光越來越淡,秦皓晨越來越淡的身體就消失在空中,只剩下幾點熒光還向着空中的時空隧道飛去,盤旋、飛舞、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