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衝因爲身體有傷,單連城便讓他先回府休息了。雲七夕,韋正卿,韋青青跟單連城一起回宮去見皇上。
凱旋歸來,這本來是一件大好喜事,但云七夕的心裡卻隱約覺得不安,這也是他一開始想逃避的原因。
樹大招風,這一次她身爲女子,站在樹頂,恐怕一不小心就會給大風捲下來,被摔得體無完膚。
單燁不在太和殿,而在御花園,這讓雲七夕心裡的那根弦稍微放鬆了些。畢竟太和殿是大燕的政務中心,談的事都與社稷,與命相關,在那裡,賞過功臣,也要過不少人的命,所以太和殿總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
單燁坐在涼亭裡,穿着象徵着帝王莊重的皇帝龍袍,外面披了一件厚重的裘絨大衣。他身上的大衣裹得有些緊,看樣子是有些畏冷。尤萬山躬着身子站在他的身後。
“參見父皇。”
“參見皇上。”
大家齊齊跪下請安。
“都起來吧!”單燁的聲音厚重中有些許沙啞。
“謝皇上!”
雲七夕站起身,偷偷察看單燁的神色。
老皇帝到底是沉穩,兒子凱旋,大燕舉過歡騰,而他的臉上卻並無更多喜色,只是面色平靜地打量着風塵僕僕的幾個人。
“聽聞這一次最大的功臣不是晉王,而是晉王妃?”單燁直入主題,隨而審視的目光移了過來。
雲七夕倒是沒有想到,他第一句話就提到了自己。
她沒有立刻做出回答,答是會顯得太狂妄,答不是,又似乎犯了欺君之罪。更何況,她偷偷前往前線,本就是一件不太合規矩的事情,不知道皇上對這件事情怎麼看?所以她不敢輕易作答。
“回皇上,這一次晉王妃的功勞確實不小。”答話的是韋正卿。
其實關於這一次戰事的各種細節,相信皇帝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身爲女子,有如此的膽識和智慧,七夕,朕從前倒是沒有看出來。”
大抵是因爲帝王的氣場,單燁雖然已經不年輕了,可是一雙眼睛此刻依然透着一種犀利。
雲七夕舔了舔脣,尋思着,還是不敢輕易回答。到現在她還沒看出來這位老皇帝的態度是什麼,關於她立功這件事,他是喜還是不喜?
半響,涼亭裡突然傳來了淡淡的笑聲。
“怎麼?有膽子深入敵營,活擒烏爾丹的首領,此刻卻怕了朕了?”
雲七夕擡頭望過去,單燁果然在笑,此刻倒是看起來慈祥了許多。如果不是她眼神一向毒辣,她會以爲她此前從他眼中看到的犀利只是一種錯覺。
“父皇,兒臣不是怕您。”她斟酌着,緩緩說道。
“哦,那是怎樣?”單燁饒有興致地盯着她。
雲七夕清了清嗓子,側頭瞟了單連城一眼,“父皇,兒臣是怕。”
“怎麼剛纔還說不怕,這會兒又怕了?”單燁輕皺眉頭,臉上的笑意卻是沒有減。
一圈人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像是賣關子一般,輕笑了兩聲。
“兒臣不是怕您,兒臣是怕嚇着您,畢竟您的兒媳這般彪悍。”
“哈哈……”單燁竟然開懷大笑了起來。
“七夕,是不是跟連城在一起久了的原因,你女兒身竟然也有幾分男兒性?可你似乎未影響到連城,他依然這般沉悶,朕希望你的活躍開朗能影響影響他。”
雲七夕瞄了單連城一眼,眼底含着只有他才能察覺出來的笑意。
“也許是吧,其實連城他也在變的,只是父皇你沒注意到罷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說完就發現現場氣氛似乎有些僵了。
單燁的目光良久地落在單連城的身上,而單連城則是低垂着眸子,明知道自己的老爹在看他,卻並不去迎上那雙目光。
“是朕沒注意到,還是你從來都不在朕的面前展示真實的你?”
單燁老沉的聲音傳來,用的是一個“你”字,直指單連城。
單連城原本一直未開口,可此話他非答不可。
他終於緩緩擡起眸子,對上單燁那雙探究的,無奈的,又彷彿有那麼一點痛惜的複雜目光。
他緩緩拱手,開口時聲音有些乾啞。
“父皇,人在世俗紅塵,會有七情六慾,隨之就會有喜怒哀樂,兒臣也不能免俗,但兒臣只有一顆心去感知喜憂,喜亦是它,憂亦是它。”
好半響,周遭安靜到壓抑。
單連城這話是在向皇上表忠心,說他別無二心。可是,身爲兒子,竟然需要向自己的父親表忠心,祈求一份信任,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過了好久,單燁才緩緩點頭,情緒不明地道,“連城,原來你也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
“父皇。”這話貌似又被理解偏了,雲七夕忙地開口打斷這個話題。
單燁看向她,似乎已經洞察了她想解圍的心思,笑了笑,“七夕,你個鬼靈精,還想說什麼?”
雲七夕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父皇,不知道我們這一次立了功,可以得多少賞賜?”
單燁明顯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說這個。
“你想得什麼賞賜?”他看着眼前這個狡黠如狐的女子。
“銀子!”雲七夕笑眯眯地只答了兩個字。
答完之後,側頭看過去時,她看到某人俊眉皺起。
“爲何?”她這個俗氣的要求再次讓單燁意外,他沉住氣繼續問。
雲七夕盡情地讓自己的笑容裡充滿俗氣的貪婪。
“因爲手上有銀子,就可以想要什麼買什麼了啊,我又何必這個那個地提這麼多的要求呢,就要銀子就好。”
雖然這理由確實俗,但說得也不無道理,單燁終是釋然一笑。
“朕一向賞罰分明,你放心,此次你的功勞朕記着呢,會賞的。”
“那便先謝過父皇了。”雲七夕俏聲回道。
隨後,單連城把這一次的具體情況及後續的處理,包括與阿古木簽訂的那個條約,都一一地又當面彙報了一次。
其實這些細節早已快馬加鞭地報過了,回來面見再報,不過是一份尊重,一種形式。
聽完了,單燁點點頭,老眼眯起,長長地舒了口氣。
“連城,七夕,你們去看看惠妃吧,自連城出征以後,她便日夜牽掛,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尤其是後來聽聞七夕也去了,更是擔心得寢食難安,兒行千里母擔憂,無論朕怎樣跟她說你們很好,都不如親眼見你們放心,你們趕緊去看看她吧。”
“是,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單連城垂首說完,跨步離去,雲七夕跟在他的身後,直到走出御花園,她才終於鬆了一大口氣。
單燁眯着老眼望着兩人離開的方向,半響都不說話,像是在深思什麼。
一直沒有說話的韋青青察言觀色,脫口說道,“皇上,您似乎是對晉王殿下太過嚴厲了。”
單燁回過神來,看向同樣是一身戎裝的韋青青,淡淡含笑。
“對了,青青也是巾幗不讓鬚眉,一樣要賞,朕不會忘記的。”
韋青青尷尬地紅了臉,“皇上,青青不是要賞賜的。”
“那是什麼?”單燁看了眼韋正卿,再回到韋青青身上時,目光有了一絲興致。
“你剛纔提到連城,你說什麼?”
讓她再重複一遍,她有點底氣不足,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可似乎又不吐不快。
“青青,不得無禮!”韋正卿厲聲制止她。
單燁和藹地看着韋青青,“沒關係,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有了皇上的保證,韋青青吸了口氣,低着頭道,“臣女覺得,皇上您對晉王殿下過於嚴厲了些。”
半響,都未聽見單燁的回答,韋青青一咬脣,撲通一聲就跪了地。
“請皇上恕罪!”
“哈哈……”
單燁突然爽朗地大笑了出來,“你無罪,你何罪之有?朕倒是覺得你很有膽量,在朕面前爲連城說話的,第一個就是七夕,如今多了個你。”
韋青青松了口氣,紅着臉低下了頭,“皇上,臣女只是實話實說。如有說錯的地方,請皇上恕罪。”
單燁頗爲欣賞地盯着她,點點頭,“嗯,朕倒是欣賞能夠在朕面前實話實說的人,青青,以前朕對你的瞭解不多,如今看來,你也是一個才貌雙全,還能文能武的好姑娘。皇后曾屢次提過你與景炎的事,但看來你們二人沒有緣分,更何況,景炎體弱,而你卻是巾幗不讓鬚眉,景炎娶了你,必定得你欺負。”
韋青青的臉更紅了,小聲嘟囔,“皇上把臣女說成兇悍的女子了。”
聽見她小小的埋怨,單燁又笑了,“景炎不適合你,連城如何?”
韋青青猛然擡起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韋正卿也是愣住了,面色有那麼一瞬間的複雜。
“怎麼了?覺得朕這個提議不好?”看着這父女二人的驚訝,單燁淡淡問。
韋青青咬着脣,低着頭不說話,心裡卻是撲通撲通跳得好快。
韋正卿拱手,艱難開口,“皇上……”
“青青,你先下去吧。”單燁突然道。
“是。”韋青青的思緒還停留在上一刻,緩緩起身,離去時彷彿失了魂一樣。
待韋青青走遠,單燁望着天際深處,問道,“正卿,你覺得七夕跟錦蘿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