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七夕叫來了小二,低聲吩咐了兩句,小二便下去,恭敬地在錦袍男子面前說了兩句什麼。
他擡頭朝着樓上一望,便看見了倚在欄杆處的單連城和雲七夕二人,牽開脣角,擡步朝着樓上走來。
幾人相見一笑,入得屋中,屋裡的大桌子上早已備好了一桌子飯菜。
兩個男人已經落座,雲七夕關上房門,走過去時說道,“瑞王殿下這大冬天的,一個人趕路也不嫌寂寞,明知我們也是來這裡,何不約了一道?”
單聰淡淡一笑,“這真的只是巧合,我可真不知你們會來這裡。”
雲七夕笑着覷他一眼,“得了,你本就是故意錯開了我們。”
單聰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提起酒壺,將單連城和雲七夕面前的酒杯斟滿,又給自己斟上一杯,然後拾起酒杯。
“是我的錯,爲了賠罪,我先幹爲盡。”
喝完了第一杯酒,單聰又笑着說,“再說了,你們二人難得出來,我又怎好打擾了你們?”
雲七夕笑,“不打擾,我和連城無論在哪裡,在宮內還是宮外,我們都是二人世界,誰也打擾不了。”
單連城寵溺地看着她,給她盛了一碗熱湯放在面前。
“七夕,你多喝點兒羊肉湯,身子會熱和一點。”
吃了一會兒,看着滿桌的酒菜,單聰像是陷入了深思,過了好一會兒,放下筷子。
“不知爲何,我突然特別想念大白饅頭的味道。”
這話一出,單連城的神色也微微有變,像是想起了什麼。
雲七夕在記憶的長河裡搜尋,似乎憶起一段關於大白饅頭的事情來。
那還是在陰霞山腳,與烏爾丹的一場戰役,當時她與輜重營五小分隊的成員一起混入敵營,最後不廢一兵一卒成功將拿下了烏爾丹。
那時,單聰是烏爾丹的駙馬,敵軍非常重要的人物。
那一次,他們用誠心打動了阿古木,使得他簽訂了和平協議,因爲阿善,他保下了阿朗,也就是單聰。
那一天,他們送烏爾丹的軍隊出關,在臨別時,單聰說了一番很奇怪的話,雲七夕已經不記得他說過些什麼了,大概是表達着一種不甘。
不過她倒是記得,當時單連城讓戈風送了一袋大白饅頭給單聰,單聰當時在看到大白饅頭的那一刻,好像挺動容的。
“想吃饅頭,這有什麼難的?我去問問小二有沒有。”雲七夕說着站起來,走了出去。
雲七夕下樓,問小二要了饅頭以後,略微尋思一下,又多要了兩壺酒。
等她回到房間裡,兩兄弟正碰着杯,似是相談甚歡。
不一會兒,小二將饅頭和酒都送來了。門重新合上。
“在聊什麼?”雲七夕笑問。
單聰喝下那杯酒,看着桌上的大白饅頭,伸手拿了一個,掰成兩半,盯着有些失神。
“我被父皇發配的那一年,也是這樣的一個大雪天,那時我還小,要讓我孤身離家,我是害怕的,母妃捨不得我,想來見我,想偷偷把我藏起來,可是父皇像是能猜到母妃的心思,那兩天不讓母妃出門,我走的時候,連母妃的面都沒見到,父皇更是不來見我,出宮時,淒涼得很。”
那樣的場景,完全可以想像,對於那時候還小的單聰來說,從小養尊處優,何曾受過苦,苦難猛然降臨,自不是一個孩子可以承受的。
單連城捏着手中的酒杯,靜靜地聽着,眼神停滯在某處,彷彿也想起了那一年所發生的事。
這事兒已經過去很多年,如今單聰再講起來,臉上掛着淡淡的笑,似乎是已經都釋然了。
“那一天風雪很大,我被押運官送出了城,他們雖然沒有像綁其他犯人一樣綁我,但卻一路守着我,讓我不得自由。我想過要逃的,我不想遠離京城,我怕我會想念母妃,想念父皇,想念宮中的一切,可是我每一次趁着他們睡着了逃,就總會被他們抓回來。”
“我以爲父皇只是嚇唬我,給我一個教訓,好讓我以後不要再那麼調皮,讓我吃上兩天苦,就會來接我,可是沒有。快走出京城的時候,三哥你來了,在那種情況下,見到自己的親人。”
他頓了一下,自嘲地笑道,“我當時哭了,本就是個孩子,我以爲三哥你是來帶我回去的,但是你只是拿了一個包袱遞給我,裡面裝着好多個大白饅頭。如今想來,我在當時本是該感激的,在那樣一個冰冷的雪天,你送來的饅頭,就是一種溫暖。可是我沒有,那些饅頭帶給我的是絕望,它讓我明白,父皇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停了一會兒,房中安靜一片,桌上的羊肉湯還在冒着熱氣。
“後來我長了幾歲,回想起這件事,我又誤讀了你的意思,我以爲你是想告訴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所以後來的日子,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報仇。”
“那一次,我們敗了,你們送我們到邊關,你又給了我一包饅頭,我當時如被重錘猛然敲醒了似的,我明白了,親情還是在的。可是當時的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我必須要讓當初陷害我的人付出代價。”
雲七夕攪動着碗裡的羊肉湯,喝了幾口,拿了一個饅頭起來,說道,“其實饅頭很簡單的,你爲什麼要把它想得那麼複雜,饅頭它只是用來填飽肚子的,在當時,你一個養尊處憂的皇子突然被髮配,最實際的問題不就是溫飽問題嗎?”
單聰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是啊,饅頭它就是用來填飽肚子的,我應該感謝三哥。畢竟當時知道我要發配的人那麼多,倒是隻有三哥,平時不多言語,卻能想到來給我送饅頭。”
說着他端起酒杯,朝着單連城舉起,“三哥,我敬你。”
單連城端起酒杯,與他相碰,說道,“七夕說得對,我當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害怕你餓肚子。”
這會兒兩人都喝了酒,有了些酒意,提起許多年前的事,雖然有些感慨,但是也都已成過往了。
“其實這些年我並非沒有回過京城,我也回過,不過人長變了,又是多年過去,即使回來,也不被人認得了。”
單聰看着七夕,“所以其實在你那一次混入烏爾丹營地之前,我就見過了你,也知道三哥納的王妃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子,我與三哥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因立場不同,因爲我必須要報仇,所以只能選擇對立。”
雲七夕想起來了,他當時確實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想到那一場戰役,單聰又是一笑,“我並沒有想過我會輸在一個女子手裡,而且還是一個被我們俘虜的女子。”
“小瞧我了吧?”雲七夕眨了眨眼睛,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單聰笑道,“不過我當時並不會把你怎麼樣,一開始也只是想嚇唬你,後來有人送來了一封信,讓我不準動你。”
雲七夕記得那一次,就是她剛剛被擒獲的那天晚上,單聰接到了一封信,纔沒有對他怎麼樣。
“誰的信?”雲七夕問。
單聰看着她,“是北狄王子無夜,烏爾丹與北狄一向有交情。”
雲七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那一次她混入輜重營的事兒,也是她拜託無夜安排的,所以他當時雖然勸說不了她,安排了她去,但還是做好了她萬一被敵軍抓住的準備。
“就算沒有無夜那封信,其實我也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單聰又再次強調。
雲七夕點頭,“是,我相信。”
這一夜,他們喝酒聊天吃到很晚,聊起了很多的往事,後來單聰去了隔壁房裡休息。
雲七夕今天晚上高興起來,也喝了不少的酒,微有醉意。
她推開窗戶,望着天上皎潔的月光,房頂上白茫茫的一片在月光下也顯得更加地白。
單連城走過來,從後面輕輕環住她的腰,“七夕,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問你,那一次你混入烏爾丹軍營,有沒有吃苦?”
他呼出來的氣息就在她耳畔,帶着薄薄的酒氣。
雲七夕輕輕一笑,晶亮的眸子裡映着皎潔的月光。
“你是想問有沒有吃苦,還是有沒有吃虧啊?”
單連城一本正經地扳過她的身子,“七夕,從前的很多事如今想來都很遙遠了,可是今天五弟提到這件事,讓我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心驚膽戰,一定吃了苦是不是?”
“纔沒有。”她在那裡飯來張口地,哪裡會吃什麼苦?
不過她沒有提單聰給她餵飯的事,生怕他這個醋罈子又不小心打翻了,只道,“我雖然是俘虜,但是我是不一樣的俘虜,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而且,你也聽單聰說了,他不想與你對立的,他也不會傷害我。”
單連城捧着她的臉,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沙啞地說,“七夕,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再幹這麼危險的事了。”
雲七夕白他一眼,“以後哪兒還有機會?我覺得從此以後都會天下太平了,還會戰爭麼?應該是不會了。”
單連城輕輕把她摟在懷裡,“無論戰爭還是太平,我都會保護好你,保護好鈴蘭和恆兒,不會在讓你們受到傷害了。”
雲七夕輕輕擡起頭,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照在他臉上,他看起來依然英俊不凡。
她輕輕摸着他的臉,“有我在,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七夕。”單連城心動一嘆,低頭吻住了她。
雲七夕也熱烈地回吻他,腦子裡本就有着幾分暈暈沉沉的酒意,這會兒就更是一片空白了。
不一會兒,衣衫褪盡,安靜的房間裡,木牀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開着的窗戶,月光灑進來,映襯着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