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母拍拍她手,一臉喜色:“可不就是辦喜事?告訴你吧,你孟英大哥的好日子就定在六月初五,沒幾日了。得趕着佈置新房,採辦物件,還得給新郎趕製幾身四季的新衣服新鞋子。”
無雙覺得自己沒聽明白。
吳家母繼續感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昨兒你王大娘同我一塊兒列禮單就兩個頭三個大。髮菜、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蔘、魚翅魚肚,三牲雞……什麼的,生怕漏了一點兒。這還不包括辦流水席要用的器具食物。哎呀,太多年沒辦過喜事,年紀又大了,頭都昏了……”
無雙還在發矇。她想,誒?王孟英有什麼喜事啊,書刊印出版了?不對吧這哪裡值得擺酒席。等等,新郎?他,他要成親了?!跟誰成親?
看吳家母忙活的樣子,她先是心裡禁不住一喜,身上有點戰慄,難道真的是自己嗎,不然娘忙什麼……啊,吳母和王母怎麼這樣,把自己和王孟英的婚事偷偷議定了也不提前告一聲啊。真是封建包辦婚姻!
想着想着,她又覺得有點不對勁。把自己許配出去而事先沒半點透露,好像不大可能……吳母話裡話外,也不像要嫁女兒……
她一團混亂地、戰戰兢兢地問:“孟英要跟誰成親呀?”
吳家母好笑道:“還有誰呀?就是徐家的妹子唄。”
無雙覺得她在開玩笑,“他倆才見了幾面,怎麼就能成親了。”
“嘿,你真真傻了,關見了多少面什麼事啊?人家小時候訂了婚約的。早年就交換了庚帖。那時他爹和徐家父母都還在世呢。實實在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順!這次金老丈和徐家大哥就是專程送妹子來錢塘完婚的。不然沒事跑一趟來遊山玩水?浪費錢?”吳家母白她一眼。
無雙張大嘴巴。
吳家母低頭接着整理那一大堆布料,猶在絮絮叨叨:“唉呀,你王大娘這下熬出頭了。惠娘看着就是個能幹活的,性子又好。孃舅做生意,家底不薄。總之,是門好親事。她總算能歇歇了……哎,哎,你去哪兒?無雙!無雙——!”
無雙充耳不聞,跌跌撞撞地邁出門,一直往王氏醫館走去。她滿腦空白,腳下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飄飄乎不知何所似。
已經是傍晚了,火紅的晚霞佈滿了整個天空,飛鳥繞着樹木環繞,準備歸巢。她就這麼走着,一直走到了王家門口,看到他一家人正在院子裡吃晚飯。
她的神志忽地清醒過來,自己這樣子像什麼話。她一扭頭,看到街角一位賣豆角的老人正在收攤。她跑過去,將人家剩下的豆角全部買下,拎到王家門口,也不進去,就站在外頭朝裡喊:“孟英,你出來一下,我娘叫我送東西來!”
王孟英聽見了,撂下筷子,走出來卻沒見到人影,左右顧盼,發現無雙站得遠遠的,朝他招手:“你過來!”
等他走到跟前,無雙把那一大捆豆角塞給他,說:“我爹東家那邊給了好多,我家吃不完,就送你們一半。”
“嚯,還挺多的,”不知就裡的王孟英掂量着沉甸甸的,擡頭笑道,“老爹的東家真不錯。”
無雙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脣一翕一合。她想找個委婉一點的句式,卻發現自己的思考能力停頓了。一時之間心中的問題怎麼也出不了口。
王孟英等了半天不見無雙說話,奇怪地看着這個欲言又止的妹妹,想了想問道:“無雙,要不要進去坐?”
無雙抖着嘴脣,半晌,在王孟英神情越來越疑惑之際,終究直接問了出來:“你……是不是要和惠娘成親?”
王孟英愣了。他注視着無雙,停頓了一會兒,緩緩點頭。無雙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臉,期盼着找出點什麼破綻來。然而他的動作和神態是那麼地凝重,凝重得跟他往日閱讀古典藥籍以及治療病人沒有兩樣,叫人無法不相信。
“無雙妹妹……”他猶猶豫豫地喚了一聲。
無雙刷地流下兩行清淚,掉頭離開。王孟英一把拉住她:“妹妹!”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竭力壓制着聲音的顫抖,輕聲道:“我回家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簡單利落地回答,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邊疾走,一邊睜大眼睛流淚。其實這個時候,傷心的滋味並沒有蔓延上來。她尚處於消化這個晴天霹靂的混沌階段,更多的是一種茫然悵惘,腦中的弦似乎崩碎成無數片段,又虯結在一處,叫她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一直深深地相信,她纔是應該嫁給王孟英的人,明明老天爺讓她穿越過來遇見王孟英,冥冥之中安排了一切,是命中註定的。可是,爲什麼突然一切都崩塌了?突然冒出個兒時有婚約的姑娘來,要嫁給他。那她算什麼?她來這個破地方是幹什麼的?看熱鬧?
還是說,自己太不害臊了。老天爺只是以爲她仰慕王孟英,故而讓她來親眼見識見識,並沒安排她做人家老婆。但自己太貪心,竟然把仰慕之情變作了男女之思?
她腦中打了一個死結,怎麼都想不清楚。就在混沌之時,她的胳膊忽然被一把拽住。
紅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雙姐,你幹嘛!前頭就是河道了!”她差點被嚇死了。
她正在河邊洗衣裳,忽見無雙腳下生風地走來,眼神直愣愣的,竟不看路地往河裡走,要不是她手腳快,說不定無雙已經一頭栽下水裡去了。她驚魂甫定,擔心地望着滿臉淚水的無雙,連聲問:“出什麼事啦?”
無雙低頭擦了擦眼淚,難過地搖搖頭。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廂暗戀人家罷了。王孟英從來沒有對她做過逾矩之事,更沒有許過承諾,根本說不上負心。這種難爲情的事怎麼說的出口呢。
她就站在那裡不住地抽噎,又不說話。紅蓮幽幽嘆口氣,低聲說:“你這樣子,我倒不知從何勸起了。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說完,她扶着無雙慢慢地走。
混沌中的無雙任由她帶領着回到家,恍惚中紅蓮說了句什麼,她沒心思聽,徑直就朝着自己房間走過去。房間桌子上躺着一張大紅燙金的請柬,是吳家母放在那裡的。她拿起來一看,剛好看到大大的餘有墨香的“徐”字。
這個“徐”字,讓她腦中的斷絃忽然就續上了。
她忽然就想起來,電視裡頭羅大中先生果然提到過,王孟英染上霍亂死去的那位夫人……他稱作徐氏夫人,徐氏夫人!
如果說剛纔她還是一片茫然混亂,即使有王孟英親口確認也不願意相信,這時候她是忽有一道閃電劈過,腦中雷鳴滾滾,如醍醐灌頂,真正地恐慌起來。因爲她意識到,這是真的,這是歷史真實存在的,而歷史是無法改變的!!!
王孟英第一個妻子,是姓徐的。
當這個鐵一般的歷史事實擺在面前時,她戰慄不已,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怎麼就能忘記呢,怎麼就理所當然地以爲穿越過來做人家老婆,沒想過姓氏的問題呢!
她發瘋了一樣衝到父母的房間,痛哭流涕:“爹,娘,你們有沒有姓徐的親戚,把我過繼給他……”
吳老爹夫婦嚇了一跳,忙把她摟在懷裡,又拍又哄,等聽清楚她說什麼之後,兩口子目瞪口呆,不明白她發什麼瘋:“你怎麼啦,怎麼好端端想要給人家做女兒?是不是爹孃做錯了什麼?”
無雙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叫道:“我要改姓徐,我就要姓徐,求求你們了,求你們了,我不要做無雙……”
老兩口見她哭得臉通紅,心疼得不得了。想着她可能受了什麼刺激,胡言亂語,往日的瘋癡症復發了。他們慌得心臟亂跳,齊齊按住她四肢不讓她掙扎,不住地安撫、摩挲她,萬般好話都說盡了。
無雙哭得肝腸寸斷,喘不過氣,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她心知歷史定下,已無力迴天,只是借勢發泄罷了。直到最後筋疲力盡,體力不支滑到在地,伏在爹孃膝頭哀哀抽噎。
老兩口見她稍微平靜了,小心翼翼問道:“小雙,我們回牀上,好不好?”無雙沒有反應。吳家母使了個眼色,吳老爹點點頭,蹲下身子,把無雙背上,慢慢走回房間,伺候她躺下。
兩夫婦陪了她一宿,戰戰兢兢地看護她,生怕她真的又變瘋子。
熬到天亮,吳老爹不得不去上工。剩下吳家母的時候,無雙才慢慢坐起來,呆呆對她說:“娘……我沒瘋,你歇去吧。”
吳家母抱着她,不敢刺激,順着她的話哄道:“是的是的,你好好的呢。娘也好好的,不累。再陪你一會兒,啊。”
無雙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吸了吸鼻子,靠在母親懷裡,不再說話。
她一連在牀上躺了兩天。吳家母半步不敢離開,暗地裡觀察。
直到兩天後,她漸漸好了,吳家夫婦懸在半空的心才鬆了一點點。
這時,紅蓮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