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菊齋果然來找王孟英一起去相簡哉家裡。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趙菊齋有個已經出師的門生,名字叫相簡哉。相簡哉的老婆患了瘧疾,很重。杏林傳統規矩是,大夫一般不給自己親近的人看病。所以相簡哉請來了別的大夫。
大夫來了一看,就說相夫人的病很重,爲什麼呢?她這個病叫胎瘧,這是從孃胎裡帶來的瘧疾,這個病可不好治,這個病需要用發散的方法,徹底把病邪給發散出去,發散乾淨才行。
相簡哉聽了,非常忐忑。“胎瘧”?這術語從來沒聽過,很深奧很高深啊。他自覺慚愧,沒好意思多問,怕在同行面前暴露自己的無知。
於是那大夫就開了發散的方子,結果這病不但沒好,而且患者很快就瘦了下來,文獻記載是“形瘦似鶴”,她這人瘦得兩條腳站在這兒跟仙鶴似的,可怕極了。那大夫一看不好,瘦成這樣沒法治了,就找個藉口推脫了,讓相簡哉另請高明。
相簡哉就又請來了一個大夫。新大夫來了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這個患者瘦得如此皮包骨頭,這是虛啊,脾胃氣虛,於是就用補中益氣的方法給她治療這個瘧疾,結果開了方子也沒有見效。到了這時,病折騰了整整一個多月了。這位相簡哉的夫人變得精神萎靡不振,虛弱不堪,骨瘦如柴,總覺得有一口氣頂在胸口,左邊肋骨的肉經常跳動,口乾口渴睡不着覺,這麼多症狀。
這位相簡哉自己也是位大夫,他一看自己的妻子被治成這樣,知道大事不妙,悲從中生,守着老婆哭了一場,等到哭完了,他想我得找誰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師趙菊齋。於是就去他家,央求恩師上門爲妻子施治。
趙菊齋接到邀請後,心裡七上八下。這病難治,誰都知道,自己的徒弟求到自己頭上,不去吧顯得不近人情。但如果沒治好,在弟子面前丟人,可怎麼辦呢?於是她就想到了一個辦法,“拉孟英往診”。
兩人來到了相簡哉家裡,一進門相簡哉就說,“兩位老師,我娘子這病求您們一定給好好治。因爲她的病可不好治,是一個胎瘧,是打孃胎胎裡帶來的。”
王孟英一聽,不禁大笑起來:“哦?您娘子在孃胎裡患的瘧疾,長大了,等到嫁了人以後才發病?這潛伏的也太長了。不見得,我來給她診斷一下吧。”
王孟英給相夫人診得的脈象是細、數。這表明體內陰虛有熱。而且脈搏“按之不鼓”,就是按下去彈起來沒有力氣,這說明病人的正氣虛了。
他沉吟片刻,對相簡哉說:“這個病的治療,‘不可再以瘧字橫於胸中’,那麼很快就會好的,如果還是一味奔着治瘧疾去,那就無法治癒了。”
“啊?”相簡哉夫婦和趙菊齋都糊塗了,患瘧疾,不治瘧疾治療什麼啊?
王孟英見大家如此困惑,就進一步解釋:“大家都是人,爲什麼同在一個屋子裡,夫人患了瘧疾,相兄弟卻不患呢?那是因爲他妻子的身體內部出現了自身的問題,失調了,所以瘧邪纔會入侵,一般‘醫者治瘧,而不知治其所以瘧’,就是不知道治療導致瘧疾的原因,那就怎麼治也治不好,我們要調整她的身體,使其正常,這叫‘治其所以瘧’,當她的身體恢復正常了,她的機體自己就會把瘧疾驅除出去了。現在她的身體就是陰虛有熱,我們只要補陰就可以了。”
於是王孟英就開了一個滋陰的方子,裡面有西洋參,熟地,龜板,龍眼等等。
這個方子裡爲什麼有龍眼呢?大家都知道,龍眼可是熱性的。相夫人陰虛有熱,怎麼還能吃龍眼呢?
王孟英創立的一個食療小方子,就說了如何補救——龍眼和西洋參配在一起。西洋參是涼性的,可以把龍眼的熱性給化掉。
這個小方子叫玉靈膏,在傳統中醫方劑中小有名氣。具體做法是龍眼肉剝出來一兩,然後放一錢的西洋參,放一點白糖,然後放在鍋裡蒸,但凡蒸飯的時候把這個放到裡面蒸,王孟英說要蒸一百次,其實不用那麼多,蒸完了以後每次吃的時候盛出一勺,一調羹,用這個調羹拿水衝它,服下去以後,這個可以養心血,補氣,效果非常好。這是王孟英的一個食療的方子。①
那麼這個補陰的藥給這位相簡哉的夫人服下去,效果怎麼樣呢?文獻記載是“果未浹旬,霍然病已”,沒到十天這個病就好了。
相簡哉被上了一堂生動的課。
王孟英治好相簡哉妻子的瘧疾之後,一時名聲大噪,在杏林行內傳爲美談。相簡哉更是佩服不已,爲了感謝王孟英,他請人做了一個新的匾額招牌,把王孟英門口那塊舊的換下來。從此,過路的人都能看到這家醫館金光閃閃的大招牌,四個字,“王氏醫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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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忙忙碌碌到了頭,春節來臨了。江南的冬天很溼冷,然而掩蓋不了人們新春佳節裡的快樂。紅彤彤的窗花,喜豔豔的對聯,熱騰騰的團圓飯,樂融融的全家宴……所有紅色的喜慶都在新年歡娛着鋪灑開來。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燈節這日,年輕人們相約一起出去賞花燈。
王孟英和小七幾個到無雙家接她。
吳家母把他們叫進屋,分了糖果糕點吃,又拿出桔子要他們每人裝一個在兜裡,寓意新年大吉大利。
小七一笑,掏出一個桔子說:“我娘早就給我們都裝上了。”
“好好好,就知道你們娘是個細心的。”吳家母又拿出紅包,一一派給孩子們。一片歡聲笑語。
派給王孟英時,她說:“希望大侄子來年娶個賢惠媳婦,早日生大胖小子,我好抱抱小侄孫兒。”
王孟英接過紅包,嘿嘿笑着答應了。
派到最後,吳夫人發現缺了一個紅包。她看着多出來的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有些尷尬和疑惑。
王孟英把他推到前面,說:“大娘,這是我弟弟士濤,回家過年。您還沒見過他吧!我娘讓他也來給您拜年。”
吳夫人恍然大悟,又問了王士濤一些話。王士濤樂呵呵地說,自己一直在外頭做夥計,過年辭了回來,現在大哥回錢塘穩定了,他也想留在錢塘做工。
問話的功夫,吳母打量出王家二兒子是個憨厚人,有點兒愣頭愣腦,遠沒有王孟英那麼聰明。
她笑着點點頭:“好孩子,你回來後,就多多照顧你娘。她常跟我念叨你在外頭吃苦那。”說着,給他一個紅包,也祝福他來年健康平安。
吳母怎麼突然又有紅包了?看官別急,原來無雙發現母親少準備了紅包,趁剛纔他們說話的功夫,偷偷把自己的塞給母親,這纔沒弄得太尷尬。
盤問一番後,吳家夫婦終於放了孩子們出去。王孟英帶着弟弟妹妹和無雙,來到張養之家裡,也喊他一起去賞花燈。
張養之的老母親把他們迎進屋,照例是分糖果餅乾和壓歲錢。雖然他們家窮,但也個個有份。連無雙也得了三枚銅板。
張養之帶了妻子出來,跟母親稟報,要出去遊玩。
張母只拉着王孟英的手,笑笑說:“來年你就娶媳婦了吧?多好,看來不多久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我們養之雖然比你成家早,但很快就被你趕超了。可憐我盼孫子盼了那麼多年。”
她雖然是笑着說,但旁邊張養之的妻子紅蓮已經淚光漣漣。
張養之面帶尷尬,“娘,大過年的……”
無雙詫異地看着這一幕,心想,看來張母是在嫌棄媳婦肚子不爭氣。她不知道自己兒子有男科病。無雙頓時就有點不平了。肯定是張養之要面子,不肯跟母親報告自己不舉之實,怯弱的紅蓮更不敢說。於是張養之爲了自己面子,就由着母親罵老婆。過年都這樣了,平時肯定罵得更過分!這也太自私了。
無雙雖然憤然,但也到底不好說什麼。
總算張母嘮叨完畢,也放了兒子媳婦,讓他們跟年輕朋友一起去玩。
紅蓮年紀比無雙還要小一點,但已經成親三年,連“新婦”都不算了。她長得嬌小玲瓏,總是一副怯怯的模樣,亦步亦趨跟在丈夫身邊。
無雙靠近去,親熱地挽了她手臂,說:“張公子和孟英他們男人說話,來,我們女人也成一堆,不管他們。”
小七和幾個妹妹也圍過來,笑呵呵地歡呼:“終於可以開始賞燈了!我屬兔,要買盞畫着兔子的花燈!”
紅蓮開始還很拘束,但過了一會兒,看無雙和小七幾個姐妹俱是活潑開朗,有說有笑,同她說話都很親切,便也慢慢有了笑容。大家都是年輕人,不一會兒就玩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