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許攸發現不對勁是在好幾天之後,剛開始只是身上有點癢,她以爲是在城外招了小蟲子沒放在心上,只在每天晚上泡澡時多泡了一會兒,果然揪出了兩隻蝨子。本以爲此事就此完結,不想過了兩天,她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她意識到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之後就再也不肯上趙誠謹的牀了,死死地趴在牆角從來沒有睡過一次的貓窩怎麼也不肯出來,也不肯讓他抱,趙誠謹不明就裡,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直把荔園一衆丫鬟嚇得不輕,慌忙去尋瑞王妃搬救兵。
瑞王妃匆匆趕到的時候,趙誠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淚痕滿面,許攸卻趴在窩裡一動也不動,睜着一雙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趙誠謹,眼神兒很關切,但只要趙誠謹稍稍靠近她,她立刻就緊張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嘴裡還發出“嗚嗚”地低吼,態度相當堅決。
“出什麼事了?”瑞王妃牽着趙誠謹站起身,從懷裡掏出絲帕溫柔地給他擦乾了眼淚,溫柔地問:“順哥兒是不是跟雪團吵架了?”
“我沒有——”趙誠謹委屈極了,豆大的眼淚又脫眶而出,抽抽噎噎地回道:“我……我一回來,雪團就……就不理我了。嗚嗚……雪團不理我了……”他眼淚婆娑地看着許攸,越哭越傷心,最後索性“哇——”地一聲埋進了瑞王妃懷裡。
許攸看着他這模樣心裡頭也難過得厲害,眼睛一直髮酸,好歹忍住了沒掉眼淚。
傻乎乎的茶壺使勁兒地往屋裡鑽,還黏到趙誠謹身邊想撒個嬌,尚未近身,許攸就猶如閃電一般從窩裡衝了出來,揮起爪子毫不留情地給了茶壺一爪,茶壺一聲慘叫,立刻就夾着尾巴落荒而逃。
教訓完茶壺,許攸沒有一如既往地跳進趙誠謹懷裡求撫摸,而是掉頭躲進貓窩裡繼續堅守陣地,身體盤成一團,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趙誠謹,目光中盛滿了擔憂。
瑞王妃總算看出些問題來了,皺起眉頭問翠羽,“雪團最近可有哪裡不對勁?它身體可好?”
翠羽仔細想了想,低聲回道:“雪團這兩日吃得少,精神也不好。”
“雪團在掉毛,”雪菲在一旁很小聲地插話,“茶壺的毛也掉得厲害,肚皮上都脫了一塊。”
瑞王妃隱隱猜到了原因,趕緊牽着趙誠謹出了房間,又吩咐下人去請大夫。不多時,翠羽便匆匆地領着箇中年大夫進了荔園,許攸見狀,不消她招呼,立刻就從窩裡跳了出來,乖巧地蹲到大夫面前。
這大夫平日裡是給人看病的,只稍稍懂些獸醫,好在許攸身上的皮膚病並不少見,大夫看了兩眼便立刻能確定病症,低聲朝瑞王妃道:“王妃放心,這並不是什麼大毛病,許是跟外頭的貓貓狗狗一起玩鬧過才惹上,且先把它們身上的毛剃掉,老夫開個方子煮水泡幾日便好了。”
剃……剃毛!
許攸立刻炸毛,弓起背,呲着牙朝那大夫發出威脅的低吼:不要命的臭王八蛋!誰敢剃她的毛,她就要給他好看!
可那大夫卻絲毫不理會她的威脅,反而好脾氣地咧嘴朝她笑笑,許攸氣得不行,揮起爪子想把他那張笑眯眯的臉給撕了,結果還沒跳起身,就被翠羽給抱住了。
“好貓兒乖乖的啊,聽話,我們去把毛剃了,回頭我給你做兩身漂亮衣裳。”翠羽耐着性子哄她。茶壺尚不知自己的狗毛危在旦夕,傻兮兮地湊過來看熱鬧。許攸一看到它心裡頭就火冒三丈,越想越氣,掙開翠羽的手就朝它撲過來,兩隻爪子左右開弓,直把茶壺扇得“嗷嗷”直叫。
端坐在上首的瑞王妃都快看不下去了,掩着嘴小聲道:“這雪團真夠厲害的。”
雪菲小聲解釋道:“王妃您有所不知,雪團身上的病十有□□是茶壺帶給它的。上回出城,奴婢瞧見茶壺跟外頭的幾隻癩皮狗在一起玩,恐怕這病就是那會兒染上的。”
“這就難怪了。”瑞王妃哭笑不得,說罷又沒好氣地瞥了茶壺一眼,見它滿臉委屈,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不敢看人,心裡的氣又立刻消了,搖頭道:“這隻笨狗,真是……難怪雪團要揍它,真是該打!”
她又輕輕拍了拍趙誠謹的後腦勺,小聲勸慰道:“順哥兒你都聽到了,雪團哪裡是不要你,它生了病,怕傳給你纔不肯讓你抱,它可聰明瞭。”
趙誠謹的眼淚這才收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許攸,小聲地道:“我不怕。”想了想,他又仰着腦袋一臉緊張地問:“娘,雪團不會死吧。”
“呸呸,瞎說什麼呢。”瑞王妃輕輕拍他的臉,佯怒道:“雪團聽了你這話該傷心了。”
趙誠謹急得立刻就要衝過去跟許攸說話,被瑞王妃拉住,道:“順哥兒乖,等雪團病好些了你再陪着它一起玩。貓兒都愛美,一會兒剃了毛,樣子不好看,她一定不願意被你看到。”
“我又不嫌棄它。”趙誠謹小聲喃喃,但終於還是安靜下來了,眼睜睜地看着許攸和茶壺被翠羽抱走,過了好一會兒,才瞧見小丫鬟們抱着個裝滿了貓毛和狗毛的筐子出來。
…………
許攸很憂傷,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這身貓毛對自己這麼重要,直到真正被剃光了,才忽然有一種連衣服都沒穿的羞恥感。
沒錯,就是羞恥,這種羞恥感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就在這種無法言語的悲傷中,許攸想起了一句裝逼小清新的句子——我的憂傷逆流成何……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她再也不出門了,躲在貓窩裡一動也不動,大多數時候都用兩隻爪子掩耳盜鈴地把眼睛蒙起來,她簡直不忍直視自己這個光禿禿的身體。
茶壺那個蠢貨一點不自在也沒有,它居然還光着身子搖着光禿禿的尾巴跑到趙誠謹面前撒嬌,連二缺鸚鵡都看不下去了,呲着牙不停地打寒顫,扯着破嗓子使勁兒地罵它不要臉,不過這欺軟怕硬的傢伙也只敢衝着茶壺耍狠,在許攸面前不曉得多老實。
許攸的抑鬱和頹廢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就連皇宮裡的諸位大人物也聽到了動靜,紛紛派人來表示關心,皇帝陛下不好親自出面,但太后宮人親自登門的時候卻特意提到了他,說是裡頭有兩套衣服是陛下親自挑的。
瑞王妃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幾下,待來人回了宮,她才特特地將宮人所說的皇帝陛下親自挑選的衣服從那一大堆賞賜物件中挑了出來,想了想,親自送去荔園。
許攸一如既往地躲在貓窩裡,趙誠謹就坐在她窩邊,翠羽將他的書桌移到牆角,他每寫幾個字便要低頭看許攸一眼,她大半個身子都躲在貓窩裡,只露出一個沒剃毛的毛茸茸的腦袋,半眯着眼睛在打盹,見她一切安好,趙誠謹這才擡起頭來繼續自己手裡的功課。
“雪團還是不肯出來嗎?”進了屋,瑞王妃關心地問,她總覺得這隻貓聰明有些邪門兒,剛開始心裡頭不是沒有芥蒂的,可後來發生的事情多了,瑞王妃便釋然了,甚至還多了些真心實意的關心。
趙誠謹小心翼翼地收了筆,起身回道:“雪團怕羞,這幾天都不肯出來,吃飯都躲在裡頭只伸個脖子。娘,它身上的毛要多久才能長出來?”
瑞王妃也沒有經驗,皺眉想了想,小聲安慰道:“不着急,興許再過個十天半月就能長好了。”她蹲□子朝許攸招了招手,溫溫柔柔地朝她說話,“雪團別躲在窩裡了,出來走走,看看你身上都長肉了,再這麼下去都要成圓球啦。”
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身爲王妃,有這麼埋汰貓的嗎!許攸鼓着臉氣咻咻地瞪她,面癱臉都有了表情,脖子從貓窩裡探出來,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縮了回去。這種涼颼颼的沒有任何東西包裹的感覺太可怕的,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就跟沒穿褲子上街似的,許攸實在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趙誠謹也小聲地勸她,“雪團不怕,都是家裡人,沒有人會笑話你。快出來吧。”
他越是這樣好言好語,許攸就越是矯情,她故意嬌滴滴地“嚶嚶”了兩聲,扭着屁股往窩裡挪,爾後又睜着一雙無辜又可憐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趙誠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要是換了個人在她面前這麼做作矯情,許攸一定想也不想一巴掌扇過去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幹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衝着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撒嬌什麼的,真是太不要臉了!
瑞王妃把小衣服拿到她面前,小聲哄道:“雪團不要擔心,陛下賜了衣服給你。你出來換上,比你身上的毛還要好看呢。”
皇帝陛下還管這事兒?
許攸表示有點不信,但她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面前鮮豔明亮小衣服上,別的不說,款式也太難看了,一點創意都沒有,皇帝陛下的品味堪憂啊。
雖然腹誹不已,可許攸還是老老實實地從窩裡爬出來了。
她覺得她不是一隻合格的貓,人家別的貓咪一個個都清高自傲,唯我獨尊,輪到她頭上,成天被那隻老流氓嚇得戰戰兢兢。什麼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全都是屁話,換了你在皇帝陛下面前說個“不”字試試?
許攸本來還想扒拉着小世子的衣袖撒個嬌,一聽說皇帝陛下賜了衣服過來,就不敢再裝模作樣了。
真是惡貓自有惡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