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周湛也直起腰,伸長脖子向窗外看了一眼,卻只看到棧橋上那對年輕的母女,便不感興趣地又癱坐回沙發裡,以下巴一指鍾離疏,問道:“你的那個阿樟呢?”
爲了回擊他的無禮,鍾離疏也無禮地翹起二郎腿,微側着身,將一隻手臂擱在椅背上,眯眼望着對面的青年嘲道:“怎麼?殿下還想打阿樟的主意?”
“看你說的,”周湛白他一眼,“我可是隻喜歡女人的。”
而且,還是有名的喜歡收集漂亮女人。
望着這位自稱“大周朝第一紈絝”的王爺,鍾離疏不由就搖了搖頭,“何必。”他道。
周湛那玩世不恭的眼眸忽然一利,看了鍾離疏一眼,便又收斂起精光,重新恢復那種吊而郎當的模樣道:“看在那艘船的份上,賣條消息給你。最近宮裡宮外可有不少人惦記着你呢。”
“早在意料之中。”鍾離疏說着,正要拿起桌上的鈴鐺吩咐人備茶,就聽到門上響起敲門聲。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託着一個茶盤進來了。
“啊,我的良心來了。”望着那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年,景王的眉挑了一挑,扭頭對鍾離疏道,“這一下我們可不能討論女人了,小吉光會拿他純潔無瑕的眼神瞪我的。”
那少年果然皺着眉頭瞪了景王一眼,又轉身向着鍾離疏行了一禮,將托盤裡的茶盞一一放在景王和鍾離疏的身邊。
他明明在專心工作着,景王卻對他道:“你不用東張西望找你的師傅了,你師傅怕我拐了他,沒敢過來。”
少年不禁又擡眉瞪了他的主人一眼。
鍾離疏以拳遮在鼻下,輕咳一聲,對那少年道:“不知道殿下會帶你過來,不然我定然會叫阿樟也過來。”
少年緊抿着脣,賭氣道:“主子的命令,哪有我們這些下人多嘴的餘地。”
“啊,很抱歉,”景王向着鍾離疏擡了擡手,“因爲暈船的緣故,這小傢伙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說着,又斜飛着那少年道:“我這小廝的脾性有點大。到底只是徒弟,跟你的阿樟可沒法比。”
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頓叫那少年蔫了下去,夾着茶盤僵硬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着輕輕合上的門,景王這才轉回視線,對鍾離疏道:“言歸正傳。你有什麼打算?”
“我早說過了,”鍾離疏彎腰拿起茶盞,“我是鐵了心什麼都不會做的。這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景王自嘲一笑,攤開雙手道:“你看看我,都已經立志要成爲天下第一紈絝了,逃不掉還不是逃不掉。”說着,他也彎腰拿起茶盞,從茶碗上方瞟着鍾離疏道:“你我的身份,註定了要揹負一些我們都不想揹負的東西。”
鍾離疏一陣沉默。
“你心裡應該很清楚,”景王又道:“老爺子這麼做,可不是指望你沒反應的。”
鍾離疏皺起眉,擡眼望向對面那個纔剛及弱冠年紀的青年。
景王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彎腰放下茶盞,直起腰又道:“老爺子的想法,想來你也清楚,不過是想顯示自己虎威猶存罷了。你若真不給他面子,最後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啊,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前不久長寧附近抓獲一批走私的……”
“我知道。”鍾離疏打斷他。他還查到,這件事背後隱隱約約透着他的族人和侯府老宅的影子。
“你不知道的是,有御史上摺子彈劾你參與走私。”景王往沙發上一靠,“摺子被老爺子留中了。我想,你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吧?”他扭頭看看窗外,站起身道:“總之,你自己小心了。好了,我就是來取我的船的,快帶我去看看我的船吧。”
鍾離疏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見他的飛燕船和景王的那艘船並肩入了港。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棧橋,見棧橋上已經沒了人,便也站起身道:“好好的,你怎麼起意要一艘船了?”
彷彿變魔術一般,景王一甩手,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扇子來,也不顧這仍帶着涼意的春風,招搖地搖了兩下,才望着鍾離疏笑道:“這麼說吧,我橫行鄉里膩了,打算學你的樣子橫行海上試試。”
“你?”鍾離疏拉開門,斜睨着他道:“我敢打賭,你這念頭,不到半個月就會煙消雲散。”
頓時,被揭了底牌的景王不高興了,以扇子用力一敲鐘離疏的肩:“你真是個討人嫌的傢伙,真不知道你的女人緣是哪來的!”
“我有女人緣?”鍾離疏一陣詫異。
景王眨巴了一下眼,忽地以扇子一遮脣,學着女人的模樣呵呵笑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便搖着扇子哈哈大笑着走了。
見他又作怪,鍾離疏不由就搖了一下頭,扭頭看了吳晦明一眼。
吳晦明立刻一個立正,向着他用力一點頭。
鍾離疏以爲,林敏敏此時已經離開棧橋了。可當他和景王來到棧橋邊時,卻發現她居然還在,不由就皺眉往四下裡一看,沒看到阿樟,他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
此時,林敏敏和鍾離安蹲在棧橋邊,兩人正低着頭,全神貫注於海面之下,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怎麼還不上來?”妹妹道。
“要不,再扔一些試試吧。”林敏敏建議。
妹妹立刻將手裡剩餘的點心碎屑全都撒進海里。
兩個人又專心盯着海面看了一會兒,見仍沒有動靜,妹妹捏着手裡的空荷包,遺憾地道:“我們沒有點心了。”
“沒關係,”林敏敏安慰她道,“阿樟去買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她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向阿樟離開的方向,卻發現視線被一個人影給遮住了。
看着那雙黑亮的西式高筒皮靴,以及那束在靴筒裡的中式褲腿,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這不倫不類的裝扮,就她所知,只有一人有此喜好。
她擡起頭來,果不出所料地看到鍾離疏那半眯着的眼眸,便忙站起身,招呼了一聲“侯爺”。
妹妹聽到這聲招呼,也回頭看了過去。看到鍾離疏,小傢伙飛快地站起身,一把抱住林敏敏的腿。
林敏敏正打算開口和侯爺寒暄兩句,因此,並沒留意到妹妹的動靜,不由就被她撞得晃了一下。
見她站立不穩,身後就是盪漾着的海水,鍾離疏只覺得頭皮一麻,下意識地就向前衝了過去。
然而,他還沒衝到近前,林敏敏就已經站穩了。她低頭衝着妹妹警告地搖搖頭,拉着她離開危險的棧橋邊。
鍾離疏只得硬生生地又止住了步伐。
景王原本並沒有注意到林敏敏她們,他正手搭涼棚望着回航的船,直到鍾離疏忽然陰沉着臉向那邊逼過去,他這才注意到那邊的那對“母女”。
且,那位“母親”的年紀,顯然還不至於有那麼大的一個“女兒”。
望着林敏敏那張妖豔的臉,一向喜愛美色的景王眼中頓時閃過一道激賞的光芒。他毫不猶豫地一轉身,跟着鍾離疏也走了過去。
聽到那女子叫鍾離疏“侯爺”,他便知道,這是認識的。“這位是……”他看向鍾離疏。
鍾離疏卻顯然並不打算向他介紹那個美人兒,只是不快地瞪着美人兒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林敏敏被他問得一陣摸不着頭腦。不是他建議她們在這附近逛逛的嗎?
見鍾離疏不搭理他,周湛眼中頓時閃過一道惡作劇的光芒,乾脆上前一步,以扇子點着下巴,望着林敏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林敏敏這才注意到那個跟着鍾離疏過來的陌生男子。
這男子,看着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紀,生得出人意料的漂亮。但和鍾離疏那種男性荷爾蒙過剩的陽剛俊美不同,這孩子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陰柔之美。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正在蓄鬚。只是,脣上那抹與其說是鬍鬚不如說是汗毛更爲貼切的小鬍子,使他看上去多少帶了幾分滑稽可笑。
望着那張原本可以稱得上是美侖美奐,卻被這抹小鬍子破壞得一乾二淨的臉,林敏敏不由就眨了一下眼。她隱隱覺得,這鬍子不定就是這男子故意爲之的。
“小吉光,”那男子扭頭招呼着,“你過來看看,我們是不是認識這張臉?”
在鍾離疏和那個陌生男子的後方,還站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那小廝聽到主人的呼喚,先是很不恭敬地翻了個白眼,然後纔不情不願地過來草草看了林敏敏一眼。
這一眼,卻叫那小廝奇怪地愣了一下,又扭頭仔細看她一眼,忽地又猛地扭開頭道:“小人不知。”
那男子頓時咂了一下嘴,對林敏敏笑道:“我這小廝真沒用。”
林敏敏不由又看了那小廝一眼,然後以懷疑的眼神看看面前的這舉止乖張的男子——他是瞎子嗎?那小廝明明是個丫環好吧!
見林敏敏盯着景王看,鍾離疏無來由地就是一陣不高興,橫過一步,擋在林敏敏身前,道:“還不走?等一下有船要靠岸了!”
這頤指氣使的口吻,頓令林敏敏一陣不快,剛要張嘴反駁,就聽得一個聲音在衆人身後響了起來。
“侯爺,景王殿下。”
聽着那聲音,鍾離疏飛快地一扭頭,瞪着阿樟道:“你去哪了?!”
阿樟手裡拿着一片面包,鎮定自若地看看發怒的鐘離疏,然後才畢恭畢敬答道:“奉娘子之命,去找一些餵魚的點心。”
景王看看阿樟,忽地以扇子一拍他那個小廝的肩,道:“小吉光,看到沒?你的功力差遠了。好好跟你師傅學學,哪天你也能學到他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程度,才能叫作滿師。”
“殿下謬讚了。”阿樟平靜地應了一聲,又對着鍾離疏道了聲:“失禮。”便繞過衆人,將麪包片遞到鍾離安的手中,道:“這是您要的點心。”
自然,此時這裡已經不適合再給妹妹餵魚玩了。望着牽着妹妹離開的林敏敏,周湛一拍鍾離疏的肩,道:“你還沒告訴我,這女人是誰呢。”
鍾離疏卻是沒有回答他,指着正在靠岸的船道:“你那艘船,我給你改造了一下,吃水沒有我那艘深,應該也能在內河行駛。”
景王看看他,順着他的口風轉變話題道:“我纔剛聽說,你又得了一艘新遊艇。聽說一個人就能開着跑,可以借我試試嗎?如果好,我也想訂一艘。”
“不行,”鍾離疏斷然拒絕,“殿下該知道……”
“啊,知道,”不等他說完,周湛便接過去笑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的東西。”頓了頓,他忽然歪頭看向鍾離疏,“也包括剛纔那個女人嗎?”
鍾離疏一窒,心頭驀地一跳,緊跟着,卻是一陣無法解釋的煩躁,皺眉道:“她纔不是……”他忽地一頓。
景王看看他,笑嘻嘻地道:“是‘不是東西’,還是……‘不是你的’?”
看着他瞪過來的眼,周湛又是得意一笑,道:“對了,趙老太君好像在貴府作客呢。本王若是不去請個安,下次被老太太抓住,定要數落我不知禮數什麼的。今兒晚上,就討擾了。”他以扇子敲敲鐘離疏的肩,笑得壞眉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