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在周恆低低的呼喚聲中醒來,耳邊男子聲音似風過深山幽谷,略略帶起草木清香。秦玥深長的呼吸微滯,長睫一掀,男子容顏清雋,眉目俊朗,見她醒來,脣邊浮了朵疏光般的笑。
“起牀了,聽說樑城之廟求籤甚靈,在日出時到達廟宇誠心求之,更爲靈驗。”周恆將少女的發揉的更散亂,“你不是要去求籤嗎?可是要與爲夫一起去?”
秦玥將被子一矇頭,唔嚕嚕嘟囔着什麼,像鳥語,旁人定是聽不懂的,但周恆知道,她在問什麼時辰了。
她稍不想起牀就先問時辰,早了一分都不起。
周恆掀着被角,讓她一頭瞬間就舒散變柔順的發露出:“大概還有兩刻鐘便要日出了,你是想在日出時到達寺廟,還是想被人羣擠着擁到那兒?”
“起起起,這就起!”秦玥忽地掀開被子,睡眼惺忪開始穿衣。
冬季日出雖不早,但這時起牀與平日相比還是早的,是以夫妻倆沒叫弟妹,只留了字條在客廳。讓他們吃了飯自己去玩,午時回來吃飯便好。
初起清寒,秦玥裹了月色斗篷,滾了一圈白毛,兜帽罩着柔美清顏。她卻還是有點冷,淺風吹在臉上如抹了冰水。
周恆將她整個人都攬在懷裡,男人天生比女人高的體溫雖透不過斗篷冬衣,但秦玥卻真實的感受到來自他身體的溫暖和擁抱着自己的力量,是男人對女人的保護,從始至終未變過。
此時天幕星辰未落,月盤低懸清輝如玉,黑黝的天透着三分藍絲絨閃光的華麗。街上是稀稀落落從各個小巷散出的攤販,開始支攤搭帳,想相比昨夜人潮如海的街道,現在竟有些像空城了,那商販發出的各種聲響,都如洞中高懸水滴墜落,入耳似有迴音。
雖然起的太早讓秦玥十分不爽,但此時和周恆這樣安靜平和的走在陌生的城中,秦玥心中生起了淡淡的安慰和眷戀。當然,如果能排除掉在他們耳邊嘴不停的張文義,就更好了。
“周恆你們真是不害羞,你這麼個小書生還敢摟着秦玥在街上晃盪,你的禮節廉恥呢?”張文義圍着二人轉。
周恆面容淡:“我們夫妻情深本如此,這就是禮節。”
“那你怎麼不也披個披風?那樣還可以倆人一塊用,你就能完全將秦玥摟進懷裡了。”
“張兄這個建議好,下次周恆便這樣來!”
“你呀你呀,你沒娶秦玥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吧?都是被她給帶壞了!”張文義砸手,妖魅的臉在破曉中嘆惋十分。
秦玥:“我怎麼就把他帶壞了?我這麼溫婉清麗知書達理,兼備可愛俏皮,能養家,會賺錢!點點是都是幫着我家阿恆的!你這妖孽,憋說話!”
“滾粗!”她白了眼。
周恆扶額,將秦玥的腦袋往肩上攬了一下:“娘子,不能因爲他人的劣言就放低自己的修養。還是勿說髒話爲好。”
張文義被倆人天衣無縫的一唱一和,皆是貶己的話給氣了一臉苦相。
顫着手指:“你,你,你們……”
秦玥將斗篷一掃,青松落雪般砸下打落他的手:“別對着我,以爲你是手模啊?再好看這兒也沒有小姑娘迷戀你!”
張文義掃了一眼周圍搭攤的男人們,希望他們忙碌過頭聽不見秦玥的諷刺。
“陪我們出來也不配輛馬車,什麼時候能到啊?”秦玥斜眼瞥他。
“這才走多大一會兒……”張文義悠閒道:“一直走就到了,玄光寺就在城邊兒,挨着農田了。”
“在廟會的時候乘馬車,是想被淹裡面一天一夜出不來……”他低低又加了一句,成功將秦玥堵的無話可說。
秦玥低低在周恆耳邊道:“相公你別攬着我了,咱倆走的快點,不等他!”
周恆被秦玥孩子氣的惱怒逗得一笑,鬆了環着她的胳膊,卻又牽上了她的手,二人步速突然加快,一會兒就甩了張文義兩三丈。
天色中藍絲絨的成分漸多,將張文義雪白的衣衫罩得清冷寂寂,他反應了一會兒才知自己被那兩人嫌棄了。悠然一笑,兩個凡夫俗子,還在他這半個武夫的面前班門弄斧,可笑!
他漫不經心,邁着悠閒的步子,看着慵懶入骨,卻在下一瞬就移到了夫妻倆跟前,面上笑意更濃,笑的秦玥心裡都起雞皮疙瘩了。
從城中間走到城邊,世間顏色便明朗了些,玄光寺悠長的低矮圍牆棕黃寂靜,此時便有香火味浮在清冷的空氣中,一息間恍惚塵世喧擾而禪境深長,讓人深覺茫然。
周恆手心暖熱,將秦玥半涼的手攥的一樣暖,男子雙目平靜如此時的天,站在圓門邊:“玥玥,咱們走吧!”
秦玥鼻息間淡氣飄出,月白袍子淺晃,二人邁進寺中,張文義緊隨其後。
寺中廟宇重重,燭火點點將燃盡,透窗半黃,松柏筆直青蒼,清苦的綠樹汁味混着香火燃燭的煙氣,讓人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寺中有高塔,鐵青色,八層飛檐,檐角銅鈴如豆,風過留聲,空靈似天際飄來的神佛琴揚。
跨進燈火依舊鼎盛的中殿,大佛披灑金袈裟,慈眉善目,拈花靜坐,半合的眸卻似瞧着走進之人,眸深似海,卻又真的寧靜無波。多少人在這佛前深感洪荒一芒,渺小如芥,而又虔誠跪拜,滿心赤誠。
秦玥擡眼看了看,跟她老家縣城的大佛一樣嘛!哪有抽籤的?她四處瞟着,像個無知闖進來找媽媽的孩童。
周恆將她的手輕搖:“娘子不上香嗎?”
“啊?”秦玥一愣,對上週恆清澈等待的眸子,眨眼一笑:“好,上香!”
少女一身簇白斗篷挪到那蒲團邊,撲騰一跪,快速磕了三個頭。心裡念着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你們既然把我帶到這兒了,就讓我過的安生點兒,別給我整那麼多糟心事兒!我謝謝你們啊!
磕完頭,秦玥利落起身拍拍腿,一跳轉身,朝周恆笑:“好了!咱們去求籤吧!”
她已經看見了,求籤的老和尚就在這大佛向下豎着手掌的側角,整的跟不想讓人看見似的。
周恆卻是愣愣的,低低問她:“這就上完香了……”
“我不信佛的,我只信我自己!拜拜佛祖是小輩對長輩的尊敬,不能當真!”秦玥也湊在他耳邊道,這話可不能被這大殿上藏着的神佛聽見,得偷摸着說!
張文義抹着金光似珠玉的面上飄過鄙夷,閒閒道:“那你還求籤?”
秦玥挑眉:“好玩兒唄!”
周恆胸中像蒸着饅頭的鍋脹滿的氣冒不出來,憋死了!若知如此,他何必這麼早將娘子拉起來,還不如讓她多睡會兒,自然醒出來求籤呢!
秦玥已經像只餓了數日,突然看見一塊肉的白老鼠,扯着周恆跑到了老和尚那兒。
瞬間變臉成虔誠十分的模樣,淡笑若蒙了佛光萬丈,沉靜若蓮,脣角都是龕中霧繚,雙手合十,柔柔道:“大師,小婦人爲家中求學相公求一簽。”
鋥光瓦亮腦門加整個腦袋的老和尚沉沉擡眼看了秦玥,手中捻珠不停,渾厚道:“女施主涉世太深,與我佛無緣,大可不必強求自己笑對老衲。求籤請便。”他另一手緩緩擡起,指向插着不少竹籤的竹筒。
這麼神?知道自己在敷衍他?秦玥將臉遠離了他,將要靠上週恆的胸膛,被他一擡手攬住了。
她仰頭看看相公,抿嘴一笑。管他神不神,反正她是來求籤的!
她抱了那竹筒就開始嘩啦嘩啦的晃,漸漸的,一隻竹籤脫穎而出,長長一支露在外面。秦玥嘿嘿一笑,手勁加大,“啪嗒”竹籤落在桌上。
“噹,噹,噹”悠長厚重的鐘聲響起,如天邊神祗密語撞擊人心,將之層層推入長雲散漫,佛袖生光的穹頂之上,鐘聲寂寂,環繞廟宇間長久不散。
秦玥一時失神,老和尚倒是先將那一簽拈起,緩緩道:“那是日出的鐘聲,我寺鐘聲與日同出,從無差錯。”
“真的?”秦玥往外一瞧。
果然,深寂濃厚的天色已有魚肚白,星光消失,月圓隱現。
大殿東側像藏了稀世珍寶,華光萬丈而起,染了半邊白空。恍若神祗傳達密語後親身飛臨,金光層疊飛出,如萬道金箭穿透天空,穿破深藍,遙望人世,一霎大地於無聲中俯首稱臣,星月在沉靜中悄然隱退。
此時再無黑暗,再無寂寥。縱只在室內一角看交子回朝,心神亦滿是充斥的輝煌之靜,生機之愛,瞻仰之澎湃。
三人沾滿了太陽初起的金光,像灑金雕塑站立,與佛同在,遙遙不見來處,沉沉不聞皈依。
秦玥嗅到深沉香火煙繞外,身邊男子的清冽氣息,如昏睡之人忽觸到一片冰雪,冰芒雪皚,指尖微顫,便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來,一眼踏破紅塵,穿越萬年,歷遍洪荒。她輕嘆,若周恆在,哪怕有紛爭喧擾又如何?她啊,總有歸家之時。
“山中方圓魁,上上籤。”
老和尚毫無波瀾的聲音將三人視線從窗邊金光中拉回。秦玥情急,指尖捏上那竹籤上頭,老和尚鬆手,她將籤子拿過來。
周恆張文義湊來看,秦玥問:“什麼意思?”
“山有木,山有靈,靈中有經緯之才。”老和尚懶懶擡眼看周恆:“施主學識必有大用,善施可得善緣。”
秦玥:“大師怎知這是我相公?”
“二位夫妻面相緣深,老衲自然可知。”話畢,老和尚又捻起了他的念珠,再無與他們交談的意思。
秦玥深深笑意瞧着周恆:“是好籤!相公,咱們走吧!”
“娘子不再求別的了?”周恆一橫臂將她圈進懷裡,語調輕,意味長。
“求什麼?不用了呀!”秦玥輕快答話:“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還求什麼。”
周恆失笑,怎只想着他忘了自己?他力道輕柔,將少女翻過身去,自己執了那竹筒晃勻:“娘子好意爲爲夫求籤,一報還一報,爲夫也幫娘子求一簽。”
秦玥靜靜看那竹筒脆響,心思也像那竹片飛撞,流水飛濺一樣,糟亂不堪。
一簽出,卻是比其他籤片都乾淨泛着青色。老和尚拿起,眉眼終於有了不一樣的神色,白眉斜向上飛揚,長眸微凜。
“怎樣?”周恆見他神色突變,語氣沾了點疑惑焦躁。
秦玥和張文義也同時盯着他。
老和尚猶自喃喃,“天意如此罷!此籤……”
周恆五指一緊,“如何?”
“無解!”
一句話驚住了三人。
秦玥心中一咯噔,一把將竹籤拽出,竹片鋒利,劃開了老和尚手中一道皮。
秦玥一看,空白!
拿反了!她撇嘴翻過來,還是空白!
周恆似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籤子,又重新看了一遍,眉擰成疙瘩:“爲什麼?”
“沒爲什麼,這肯定是哪個小和尚玩呢,將沒有刻字的籤塞進來了!”秦玥又從他手裡拽過竹籤,啪嗒扔在桌上:“沒看見這籤子比別的乾淨嗎?就是因爲是新的,沒人抽過!”
老和尚恢復平靜的臉像樹皮,白眉將成仙樣,淡淡道:“此乃天意,爲女施主求的籤,天意無解。”
“切!”秦玥最後盯了那竹籤一眼,再瞥了眼老和尚手上劃開的一道皮,冷冷道:“若不是新籤未刻字,你的手怎會被劃傷?其他的竹籤可都已經被摸到圓滑無刺了!”
她心思一動,“你們廟裡出了錯,這竹籤我便替你們拿走,不要再嚇旁的人了!”她將那籤抽走,強勢拉上週恆:“盡信佛則不如無佛!佛還求自己呢!光說胡話……”
周恆無話,跟上她的步子走出大殿。
外間的天亮全了,金烏躍世,萬千光芒匯成祥雲滄海,天光雲影壯美,燦爛金輝茫茫,似要將人世都幔成最終的輝煌,金烈。
“娘子莫慌。”身後男子平靜的聲音傳入秦玥耳中,溫柔,有力。
她站住,轉身望他:“我哪有慌了!”她湊近他:“就算他的籤靈驗,但是你忘了?我不是這裡的人,我的命道他自然看不出來,是無解!”
周恆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來到這裡,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嗎?”秦玥笑看他:“我肯定是好到比上上籤還好,沒法再好了,所以他不敢說!”
她一揚手,那竹籤飛進焚香燒元寶的石槽裡,漸漸也燃起一團火。
張文義走出大殿,瞧了一眼那竹籤,還真是新的,都滋滋往外冒水了……求籤不可信啊!不過秦玥求的那籤還是可信的,他張文義身邊的人怎會沒有好出路!
他們三人在玄光寺中游逛了一會兒,每個小屋子都進去瞧瞧,秦玥見過的寺廟多了去,這兒跟別的地方沒什麼大差。倒是那座塔,挺高,在古代算高的了,站上去往外望,能將半個樑城都掃在眼裡。
遠處青幽農田平鋪,直接燦金祥和的日出天際一線,近處屋頂高高低低,鱗次櫛比。街上漸漸有了人,早間涼,都裹緊了衣裳,有小商販捧着剛買的熱騰騰的包子大口吃着。一眼灑出去,像鋪在面前一幅壯闊紛繁的畫,人生百態,忙碌交加,亦有人們遺忘的每日之朝陽誕生,自無聲中揮灑,給予,奉獻。
這世間,本應如此。
將高塔走完看完,秦玥已經將兜帽摘下,笑看周恆:“相公,現在那些攤販都已經收拾好了,咱們趁人少趕緊一路走過去,將他們都看完!順便血拼一番!”
周恆不太明白血拼的意思,但根據秦玥前面的話他大概也能猜出來,便溫和的笑着:“走吧,爲夫帶足了銀子。”
張文義一團雲一樣飄在倆人身後:“能給我花嗎?”
秦玥:“不能!你的錢夠多了,幹嘛搶我們這些血汗錢?哪涼快哪呆着去!”
“真狠心吶!”張文義恨恨道。
——
邢晨醒來後就迷茫着雙眼,望着牀頂的帳子,像望了一個世紀。她回憶着,昨天發生了什麼?
吻。
強吻。
纏綿入骨,像將整個身體都揉進口中的吻。
爲什麼,讓那人吻她,她會沒臉沒羞恥的覺得很美,像入了幻境失了自我,神不知鬼不覺的跟着他,魚戲蓮池,蝶飛叢中,漫過蒼山碧水,直達天堂。
又,很想要!
被子忽起,邢晨將自己埋了進去,沒臉出去了!
“篤篤篤”敲門聲。
“聽不見聽不見……”被子裡的人矇頭喃喃,分明已經聽見了……
楊潛敲了好長時間也不見有人出來,他沉了眉,難道已經出去了?不會吧,昨晚他都把她親的七葷八素了,她還能那麼早醒來?嘖,別說,女人的嘴就是不一樣,又軟又彈,是他從沒有碰到過的感覺,雖然先開始她是抵抗的,但是後來嘛,還是他吻技高超……
楊潛漸漸陷入到昨晚的回憶中,卻忽然間驚醒。抵抗?晨晨她該不會想不開……
此念頭一出,楊潛一腳踹在那門上,哐一聲,門開了。眼一側,楊潛就看見牀上一團被子緊纏,像裹了胖蠶蛹。
邢晨聽到那一聲門響,將被子騰地一掀,兩人四目相對。
“出去!”河東獅吼大抵如此了……
一隻枕頭帶着邢晨的眼刀,氣勢洶洶朝楊潛砸來,都進到女人的閨房了,怎能如此退縮?楊潛一臉破釜沉舟的慎重,展臂將枕頭接住,埋進裡面深深一吸,滿是女兒家的髮香。
“齷齪!”邢晨裹着被子坐起,像冬日畏寒的唐和尚,裹被也要念經打坐。當然,這位唐和尚是有頭髮的。
楊潛抱着那枕頭緩緩走進她,知道她再沒什麼東西可仍,掂了張凳子坐在她牀前。
面容淡淡染着真切,但,話卻不淡,且理糙的很:“晨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我比雞和狗好千萬倍。”
“誰嫁你啦?雞狗再差也比一個登徒子好!”邢晨瞪眼。
“你也知道我和你有肌膚之親了?除了我,再沒有人能給你第一次的吻。”他道:“我負責你以後的一切生活。我在你身後陪了十一年,比得起任何人對你的情誼。晨晨,嫁給我吧!”
邢晨垂着眼簾,靜默。
她在想,楊潛心中泛起波瀾,她在考慮了!他抓着那枕頭攥的死死的,她終於開始正視她對自己的感情了,到底是不是哥們兒義氣?還是一開始便桃夭般的懵懂情愛,卻總是不以爲意!
“我還沒想好。”她淡淡道,語氣輕的可以浮在水面上。
楊潛沒有懊惱,淺淺一笑:“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定親,你慢慢想,總有一天能想清楚。”
邢晨微蹙着眉,不知想着什麼,目光深沉看着他。
這姑娘裹在被中像剛出生的娃娃一般,素顏未描,面容白皙玉色,泛着晨間的熙光。楊潛手癢,忍不住傾身撫摸了她的腦袋,邢晨竟然沒有躲,像只懶貓任他揉着,米分脣淺淺翹,封藏着他曾舔舐的甜嫩。
楊潛剛想在湊近採擷,邢晨突然說了話:“好幾日沒洗頭了,都是油,正好被你給摸去了,多謝啊!”
男人霎時縮了回去,“這冷笑話太冷了,我方纔還聞到枕頭上的香氣呢!”
他將手中枕頭擱到牀頭:“起身吧,咱們出去逛逛,給你爹孃捎些禮物。”
“那香味兒?是客棧的薰香,你不知道?”邢晨淡淡看他,“你的枕頭肯定也是這味兒,第一夜我打了好幾個噴嚏呢!”
“……”楊潛僵僵出去,不跟他頂嘴能怎樣?
同來的人都出去了,柏西早就候在周恆他們那個大套間外面,等着周雨和周勤出來,張文義已經吩咐了他,還陪着倆人,以免真的揹人羣擠丟了。
阿正則是被連程一掀被子給凍醒的,愁着面,苦着眼被他給撈起來,衣服一扔,道一聲起牀。他揉揉眼,啞啞喊一聲,“溫柔一點更得女孩子喜歡。”
連程身子一僵,半晌道:“就像你對那小姑娘一樣?”
阿正一愣,坐在牀上仰頭望他,眼中焦距卻遠的很,失神了一會兒,忽然想知道那小姐姐在做什麼。半晌,淡淡道:“我對人本來就溫柔,我就是一個溫柔的人,所以大家都喜歡我,你不知道?”
連程看了他一眼,將牀頭邊的衾褲掛到他頭頂上:“不知道!”
阿正是光肚睡的,現在叉腿坐着,一隻沒毛的肥鳥兒軟軟臥在牀上。他動作極靈敏的將衾褲拽下套上兩腿,繫好抽繩,挺着肚子道:“你要是溫柔一點,早就追到石心了,笨!”
“我一定會追到的!”連程雙眼狼眸一般,瞪了他一眼去洗漱了。
阿正迅速穿好了衣服去跟他搶洗臉盆兒。
樑城廟會盛況堪拍一部紀錄片。日光漸濃,好似春天來到,商人排排連成河流,人頭攢動,流速緩慢,揮袖成雲,撒汗如雨,猶像清明上河圖一般的盛景。更穿梭有不同方言不同口音的人,那是特意趕來樑城這十字路口,宣傳自己商品的外地商人。熙熙攘攘,城牆都被插上了彩旗飄飄,沉默一年,驚醒數日,無聲看着這城池載滿人流,塵雲蕭蕭,換盆鉢皆滿。
而在周家村,廠房處,沉靜依舊,只聞裡面沙沙的劃木聲。
芝娘眼皮一直跳,崩崩的她心慌。昨晚不知怎麼回事,良生驚醒數次,醒來便哭,止都止不住,婆婆都被驚醒到了她那屋,幫着一起鬨孩子,後來乾脆和她們一起睡了。
這一番鬧騰,芝娘仍是早早起了牀燒水做飯。她在廠房幹活的日子,皆是婆婆照管着家護着良生,這一頓早飯,是她唯一能做上的餐點了,午飯和晚飯都是婆婆做好的,以便她到家就能吃上,不必再勞苦去趕製了。
只是現在她眼下還有淺淺青影,不時打上一個哈欠,怕影響到別人,還不敢使勁放鬆。方纔她們都出去玩兒的時候,她趴在桌上補了一覺纔好些。
林秀英看她那樣兒就知道孩子鬧騰了,做孃的哪有那麼容易,總是接連的事兒來,都是心疼都是心酸。
中午女工都走了,她倆最後鎖門。林秀英拉着她:“你中午在家多歇會兒,我來開門就好。”
她們倆是一人五天,輪着來開門的,這幾日恰好是芝孃的班兒。
“沒事兒嬸子!我方纔補了一覺,能行。我可不能總讓你給我擔着班兒,玥娘可是給咱倆一樣的工資,我咋好意思老讓你幫我。”她笑着,像一朵盛開的木蘭花。
林秀英給她氣笑了:“一村人不說兩寸話!幫着大夥還不是大家都好的事兒!你這嘴啊……”
芝娘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就是不想累着你,你們都是長輩,得空就歇着,我們精力旺的來幹就好。”
到家中,良生卻是好生生的在院裡抱着小板凳蹲着,一見芝娘就咧嘴笑。
“娘,娘……”他舉着小手朝芝娘搖晃。
被他烏溜溜的大眼瞧着,芝孃的心都化成了一灘水兒,半晌的繁碌都煙消雲散了。
“寶兒,來。”她彎了身子朝良生拍拍手,這些日子他正學走路,歪歪扭扭還能挪幾步,也會抱着凳子在地上蹭。
良生張着嘴兒,口中有晶瑩的口水和嫩白的小牙兒,他扔了小板凳,晃悠悠起身,挪了一步湊近芝娘。
“來!”芝娘繼續伸着手,眼神鼓勵又寵愛。
良生呵呵一笑,軟着腳飛走幾步,芝娘胳膊一攬,他一頭撞進孃親懷裡。娘倆一塊兒笑了起來。
王氏從小廚房探出頭,瞧着模糊不清的娘倆,嘴邊也是開懷的笑:“這一上午寶兒都乖得很,跟我到你五嬸兒那坐了一會兒,還在院子裡玩兒,安生多了。”
良生一扭頭看她,叫:“奶,好,好寶兒!”
芝娘一捏他小鼻子:“現在就知道誇自己啦!你個小皮蟲,昨晚上誰鬧騰來着?”
良生一抓她的手,皺眉:“誰,是誰!娘乖!”他又舉手在芝娘臉劃拉,手指頭嫩的像一團棉花蹭上去。
芝娘將那小板凳拉來讓他坐下,他乖乖坐好,揚起大腦袋看她。
芝娘朝他做了鬼臉,“坐好了,等着娘。”
“等。”他晃晃點頭。
“娘,剩下的我來,您去歇會兒。”芝娘扶着王氏將她攙出來,不讓在廚房呆了,不然光和她搶着幹活兒。
王氏呵呵笑,她當然知道兒媳婦的意思,反正她已經將飯做好了,就讓她去盛吧!
“奶、奶……”良生又叫了她一聲,王氏看見小兒糊成一片的身子變長,是他從板凳上起來了。
良生拍拍板凳,再朝王氏搖搖手,奶聲奶氣的喚:“來,坐!吃,這兒吃!”
王氏過去,笑眯眯道:“寶兒想在院子裡吃飯呵!行,天兒暖和,太陽正好,咱就在院兒裡吃。”她抱着良生的小臉兒揉了揉,“寶兒先坐着,奶奶去屋裡搬桌子出來,啊!”
良生兩腿一彎坐下,呀呀不知說着什麼,仰頭望望樹上的鳥,再看看門口兒,有人?
他再看看周圍,娘和奶奶都在屋裡,他轉了轉眼珠,晃悠悠走兩步歇一步,終於走到了門外。仰頭看那高大又威武雄壯的男人,手指戳進嘴裡咬了咬,糯糯道:“誰,你?”
鄭斌看着這孩子,他竟然看見自己了,還出來了,真是出乎意料。他蹲下身子,還是比良生高很多,這孩子有兩歲?他沒孩子,可看不出來年歲。
“你爹呢?”他在這兒聽了這麼一會兒,也沒聽見有男人的聲音,是外出做工了?
不過據他所知,周家村的男人基本上都被周恆那一家給包工了,不是做木活就是蓋房子,現在他們村正在建學堂,那兒的人可都回家吃飯了。
良生很困難的想着,爹是什麼?沒人在他耳邊說這些……
他囁嚅着:“娘,奶、奶……”他皺眉瞧瞧鄭斌,撅撅嘴:“爹?沒有!”
“沒有!”鄭斌驚訝,剛要再問,院裡傳來王氏驚慌的聲音。
“寶兒!寶兒跑哪兒了?”
王氏在屋裡將小桌子擦乾淨纔將倆凳子扣上去搬了出來,不料院兒裡那小板凳上沒了小孩兒的身影。她擱下桌子就往外來。
良生正在晃悠悠往門口來,瞧見她嘿嘿一笑,嘴裡明晃晃的,滴流一下落了口水,他感覺到了,胳膊往嘴上一抹:“奶,人……”
王氏將他掂起來抱着:“哪有人?”她往那邊掃一眼,好像樹上有兩隻鳥飛走了。
良生捧着她的臉往上沾口水,王氏抿嘴無奈的笑:“不能自己跑出家門,要跟奶奶和你娘一塊兒,知道嗎?”
“知,道?知道嗎?”良生張着嘴兒,專注着看着王氏。
王氏被他那小樣兒逗笑了,搖頭回了院子。
鄭斌從屋後的枯草間走出來,午時沒人在外面,他站在人家牆外,繼續偷聽……
“良生又跑出去了?”芝娘已經將飯都擱到了桌上,只等倆人回來。
王氏將良生外地上一擱:“可不是嗎,嚇了我一跳唷!”她捏着良生的手瞪他:“嚇到奶奶了吧!”
良生沒搭理她這質問,只盯着碗裡的星星點點的肉,眼直泛光:“飯,吃飯。”
王氏將他的小板凳挪過來放在身前,讓他側坐在自己前面:“吃,吃飽了纔有勁兒鬧。”
芝娘笑笑:“前幾日他就自己跑出去過,還撿過來一根幹狗尾巴草呢。”
良生的飯是王氏從自己碗裡夾出來送到嘴邊的,若是給他自個兒盛一小碗兒,冬天裡還是一會兒就涼了。
給他挑根麪條,他小嘴一吸刺溜就進去了,開始慢慢的嚼。
王氏趁這時候將一團麪條往一邊兒撥拉一下,是給良生留的乾淨的,剩下的她自己吃。戳到下面感覺碗底兒高了,一扒拉,下面還埋了一塊肉。
她將那肉片夾出來,飛快扔到芝娘碗裡:“整天在外面幹活兒,還不多吃點,給我弄啥,這碗裡肉丁還少嗎?”
芝娘一笑,“整日帶着良生,還得不時抱着他,哄着玩兒,娘才累呢。”
她說着又要將那肉夾回來,王氏將碗往後一撤,拉了臉:“別來回夾了啊,吃吧,不就是一塊肉嗎?你天天干活都有錢,咱每個月都買些回來,娘就吃。”
良生嘴裡的麪條已經嚼完了,拍着王氏的腿:“吃,吃,寶兒吃。”
芝娘不再說什麼,自己給良生夾了菜和麪條:“就你能吃。”
良生鼓着動着兩腮,看着她,小松鼠一樣。
王氏揉揉他毛茸茸的發頂,嘆氣道:“寶兒越來越像順子了……”
他那苦命的兒子啊,沒看到這孩子出生就……
“娘,咱們娘三也能過好的。我一定將良生養大,好好服侍您!”
王氏失笑:“瞧我,人老了就愛瞎想。咱趕緊吃飯,不能餓着寶兒。”
這媳婦嫁到她家也是苦了她的,才成親多少天……沒男人還得懷着孩子下田幹活兒,還好現在都鬆了許多,有穩定的活計,夠過。王氏還想着,若是有哪家人不嫌棄芝娘,她再嫁,她也是願意的。芝娘還年輕,不能守着這家乾巴巴到老啊,身邊沒男人,總是不踏實的。
外面的鄭斌終於明白,原來是一家寡婦,怪不得那孩子不知道爹呢……
吃過飯,芝娘收拾了廚房的一應東西,良生玩了一上午也瞌睡了,安撫他睡下,自己歇了一小會兒,便跟王氏說了聲,去廠房開門了。
廠房很安靜,木工需要休息,比她們開工的時間還晚,這時只有芝娘一人。她坐在自己位置上,低垂着眉目,心裡空蕩蕩的。
她與周順成親不到一月,周順就出事走了,到現在三年。她一年懷孕,走鬼門關產子,兩年養育小兒孝順婆婆。到現在,腦中對那個和周家村所有男人一樣憨厚的相公,已是模糊不清,只記得洞房時自己與他同樣是羞澀的臉紅。周順對自己也算是好的,不然不會爲了讓她有好吃食就上山去採石……
芝娘呆呆的想着,門緩緩開了她都不知道。
鄭斌瞧着她低垂的露出的下巴,盈盈一個尖兒跟水裡的荷葉兒似的。
“咳”
突然有男人的聲音,還近在身邊,芝娘一驚,擡眼看見鄭斌更是嚇破了膽兒,手無意識一扒,撲掉了桌上一沓碎布。
“你,你你怎麼在這!”她驚的往後退,眼中驚恐害怕迸射,聲音打着顫震得人難受。
鄭斌一皺眉,他有那麼可怕嗎。“我只是隨便轉轉,沒別的意思,你怎麼這般怕我?”
芝娘手一攥,怎麼這麼怕他?!呵呵,真是可笑!
她正如廁,他闖了進去看了她,她是有了孩子的女人,他還問她爲什麼怕他!她當然怕,他若是將這事當笑話說出去,她可怎麼在村裡做人!
芝娘厲眸瞪着他:“你不是這兒的人,轉悠什麼!還不趕緊走!”
鄭斌沒什麼反應,道:“我那次,可不知道那是女廁……是我對不住你,我沒惡意的……”
“沒惡意就別在我眼前晃,你趕緊走吧!”芝娘想到什麼,將眼中厲色一收,咬脣道:“你,你可別說出去!”
她半擡眼看鄭斌:“你說你沒惡意,就不要做有傷於我的事,別將這事說出去。”
“我說這做什麼,總是我的錯。”鄭斌看了個凳子,自個兒坐下:“你坐吧。”
芝娘皺眉,這人要幹什麼,“你沒事就趕緊走吧,一會兒做工的人就來了!”
鄭斌沒理她的話,這才吃了飯的時間,誰會來?
“我剛纔去你家了。”
什麼?!恐慌,未知的後怕洶涌襲來,芝娘僵了腳,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都聽見了,你家裡沒有男人。我還見了你兒子,很小,很乖。”他看着牆邊白了臉的女人,皺眉,輕了些聲音:“我說了我真沒有惡意,你別自己嚇自己,趕緊坐下吧。”
“你到底要說什麼趕緊說吧!”這是自周順去世後,芝娘第二次慌成這樣,第一次是生良生的時候。她的手都涼了,就算她剛剛纔將炭火翻好。
“我……”鄭斌一時啞了。
他那日來給周恆家送驢子,在廠房轉悠了一會兒,瞧見茅房沒想什麼就進去要解個手,誰知裡面就是來了月事正換月事帶的芝娘。那女人驚慌失色,卻沒有喊隻立刻捂了自己的嘴,因爲她知道,她一喊定會有人過來,那她被男人看了的事兒就會瘋傳出去……
鄭斌纔是後悔呢,他真不知道那是女廁,他亂上什麼茅廁啊!憋一會兒能咋地,當然他是真的憋了。他一直覺得對不住那女人,雖然他立時就倉皇退了出去,但終究是看了人家,污了人家名節,且那一眼,瞧見她梳着婦人頭,更不好。
他做人光明磊落,生意也是從不扯謊,這還是頭一次自個兒做了缺德事兒。回去後又整日想着,連做夢都是那女人驚嚇憂惶的眸子,他深覺自己不對勁兒,便鬼使神差的又來了周家村。
看到她家那小兒,聽了她與婆婆的話,他忽然有些高興,沒男人!原來她沒男人!他心中,是高興的,驚喜的,滿足的,像一無所有的孤兒突然找到了親生人。
然後,他得出個結論,他看上那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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