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離若幾步追上我,眼裡竟有一絲竊喜,就像小孩子被允了買糖吃,掩飾不住的興奮,卻刻意收斂。
我急忙放下裙子,但也還是疾跑。
“小心些,石子路滑,再摔倒了可怎麼辦?”他就像是個小老人緊張兮兮地在後面輕聲嚷。
其實,他面容俊美,飄逸非凡。面對這樣一個男子,他若是再體貼細膩,溫柔多情,試問,這世上有幾人能夠毫不動心?
但是,我卻一定要裝作心如止水。因爲,我是他的嫂嫂,儘管只是名義上的——嫂嫂。
一叢修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修竹後,一個妖冶的身影咬牙齒切地望着這一對背影,手裡的帕子扭得不成形。“臭丫頭,壞我的好事。我倒要瞧瞧你能神仙下凡?”一絲冷笑拂過面頰,周巧蓮一甩帕子,計上心來。
穿過遊廊,依着《青苑》宅子的垂柳都順着語嫣的性子沒再怎樣修剪,曼妙的柳枝隨風盪漾,在廊邊溫柔輕撫。
《青苑》是左梟雄和柳語嫣的宅院,語嫣非常喜歡這個名字。也曾經站在門前,在手心裡描畫,她記得當時好似還聽到一兩聲若有若無的輕笑,等藏了手,卻找不到那個笑聲所在。這座小院雖然沒有老爺太太的大氣威嚴,但是,自有一番玲瓏雅緻,疏朗幽靜。
徑直來至書房,我手忙腳亂地扒拉起來。其實,小柔說的對,偶爾我也不是那麼細心的。
有幾本書被我沒放穩,嘩啦啦掉在地上,砸在彩色繡花鞋上,腳好痛。
我痛的齜牙咧嘴,關離若卻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我想我一定是毫無半點淑女風範。
“醫書,醫書,醫書……”因爲着急,也是爲了掩飾剛纔的慌亂,我趕緊收斂心神。
卻沒想到,他卻蹲下身子。手幾次想撫上我的腳,卻只是撿起書,站了起來。
“語嫣,你能不能爲自己想想啊!你不心疼,倘有人疼可如何?”那一聲嘆息很淺,卻將我的心漾起一圈漣漪。
“你快幫我找吧!現在哪有心情在乎疼不疼啊?”我嗔怪地看他一眼,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對我的好,我懂。
我覺得此刻,我有些心浮氣躁。做了兩個深呼吸,我慢慢平復下來。
記得那是一本很薄的本子,而且,好似還是手抄本。當時,我非常喜歡那極有功底的蠅頭小楷,看那字跡娟秀,我還對小柔說,這一定是個女子謄錄的呢。
“若公子,是個很薄的本子……”我一邊找,一邊輕柔地喃喃自語。
“別叫我若公子,叫我若,好麼?”關離若輕輕的,卻分外清晰而有力地說出這句,那雙如星一樣的明眸執着堅定的看着我。
“哦……哦……”我躲閃着,我真的怕抵擋不住這樣的深情。隨手抓起一本書,隨意一瞥,頓時歡叫起來。
“我找到了,找到了!”那是本泛黃的小本,上書《謄醫藥錄》。
翻開書頁,我發現他的頭也靠過來,又是那種淡淡的杜衡清香。他的髮絲黝黑髮亮,用一條玉色的帶子束着,高高倌起。
我強忍住將要心悸的眩暈,假裝目光淡定。
他用右手輕輕翻開書頁,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乾淨。我不禁藏起我纖瘦白皙的小手。
“治療滑胎方:“菟絲子6錢、桑寄生2錢、續斷2錢、阿膠(烊化)3錢、炒杜仲2錢、炒白朮2錢、黨蔘3錢、炙黃芪2錢、當歸1錢、炒積殼1錢、每目l劑.水煎服。”
“恩,就是這個。你給我研磨,我寫字會慢些,但,倘把書拿過去也不大好是不是?”一轉頭,關離若卻不見了。
只見書桌上,他奮筆疾書。
“你在寫什麼?”這個人真是的,這都什麼時候還有工夫練書法,我略微噘了噘嘴。
“好了,寫好了!語嫣,你對照下方子看看對不對?”關離若笑着把剛寫的那張紙遞過來。
“這麼快?你怎麼記的!難道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狐疑的接過來,不得不說,他的字好漂亮。若說,左梟雄的字飄逸瀟灑,但字裡行間不乏霸氣。可是,他的字俊逸從容,舒放自如,自有着說不出的美。
“快走吧,時間長了,我怕那郎中呆不住了。”關離若深深看我一眼,拉起我的手就走。
就像被電擊到了似的,我的心狂跳到需要再次深呼吸。急忙抽回手,臉卻“騰”地紅了。
“嫣然一笑百花遲,一笑嫣然醉傾城……”趁着關離若癡癡呆看的瞬間,我提裙早跑開了。
“我先去了!呵呵……”我想,樹梢的燕兒一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要不,他們爲什麼也唧唧喳喳歡叫個不停?
來到二姨娘房門外,聽到裡面有抑揚的哭聲。
“二姐,我真的不知道這麝香會讓孩兒保不住啊!這是前年進貢給皇上的,老爺好容易得來一點,給了我,我還不捨得用呢!心想給二姐,也讓二姐聞着心情好些。可誰知道……嗚嗚嗚……我這是上哪兒說理去啊?”周巧蓮邊哭邊看着太太,抽抽噎噎倒好似真有什麼委屈。
這可真是惡人先告狀!我不禁心裡一笑,這女人還真是不簡單啊!
太太厭惡的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我想,作爲大太太她有責任讓這個家看起來祥和些,不管這份祥和是不是真的。
二姨娘眼角噙着淚,她不在乎是不是有心無心,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孩兒能否保得住。
黃面郎中一個勁的擦汗,許是屋內的氣氛讓他坐立不安。
“大夫,您看看,這方子您可見過?”我遞過去,略低了低頭,門邊的他長身玉立,含笑不語。
“恩,恩,我記得爹曾說過這個方子,可分量多少小人卻不敢妄自揣摩。今兒見了,小人也就敢下藥了。”郎中終於喘口粗氣,衝着太太說“這位小姐當真是有心人啊!”
“呵……這是我雄兒的媳婦,你叫她少夫人就好。先生快去抓藥吧,別耽誤了。”太太終於鬆了一口氣,眼望着我滿臉慈祥。
我卻恍如當頭棒喝,是啊,我是左梟雄的娘子,左家的二少奶奶,我已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子了!
一絲酸楚涌上心頭,無心卻有意的瞥向他,卻看到他的眼睛被痛楚焦灼。
明月樓高,一川菸草。從此,淡淡相思爲誰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