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秋水長天,一乘馬車飛快地奔馳在官道上。揚起的塵煙在暮色裡顯得那麼飄渺。
陸東城的黑色旋風馬在車前疾馳,他甚至搞不明白,從何時起,竟被毒擾得束手無策。先是若兒掌心的於毒,又是柳姑娘的不明之毒,眼見着柳姑娘氣若游絲,渾身火燙,自己竟會束手無策。若兒眼底的痛是不是和當年的自己有着一樣的無奈和絕望?那種無法擔當無能爲力真的讓人心灰到了極點。也不單單只是毒深厚重,而是,連日來這姑娘受盡了風寒和勞累,勞煩積鬱又間或陰毒。
陸東城在心裡有着深深的自責,倘不跟柳姑娘說那番話,她會不會就不能有此一劫?
馬車內,關離若緊緊擁着柳語嫣。曾幾何時,她離自己忽遠忽近。從沒有此刻這般親近,近的彼此的臉頰貼着臉頰,鼻尖頂着鼻尖。
可是,寧願是那個竹林前翩然起舞的語嫣,是池畔荷塘賞花的語嫣,是花轎裡鳳冠霞帔的語嫣,是墨色襦裙牡丹翩翩回眸嬌笑的語嫣,只要不是此時此刻緊閉雙眸咬緊牙關渾身如炭生死攸關的語嫣。
那枚柳葉形的銀針裝在匣子裡。纖細的針尖處竟是中空,而惟妙惟肖的柳葉卻是一個小小的機關。這人心的確歹毒,任誰都會拿起銀針仔細地看,而只要一看,定會觸動機關,觸動機關,裡面藏匿的毒汁就隨針孔一彈而出,讓人猝不及防。
關離若輕輕握着語嫣的右手,食指早已黑紫。那個如麥芒的針孔怎麼也擠不出毒汁來,也許是時間太久,也許是毒藥太快。
“嫣兒,嫣兒,你醒醒啊!醒醒啊……”抱着她,輕搖着她,她都不說話。一種深深地恐懼攫取着關離若的心,才幾天,才短短几天,就要讓這個豐饒而鮮活的生命香消玉殞麼?
“嫣兒,你答應我要好好活着,我們以後要永遠在一起,你答應的。你爲什麼不說話?”她緊閉的雙眸似有着深深地苦痛,如黛的眉微微蹙着,關離若覺得心都碎了。猶記當初,她豐盈潤澤,短短半年,纖瘦如此。一滴清淚落在語嫣的臉頰,那一丘酡紅上。
一滴滴,冰涼的淚。
想那時,腮若凝脂,臉若桃紅。而如今,鮮活何在?
“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再快些,小姐就不會有事了!小姐,你別丟下小柔,你說的,無論到哪兒,都要帶着小柔的,你說過的。”小柔嚶嚶哭着,拽着語嫣的衣襟,那裡露着一層月白的底衫,繡着淡淡的蘭草。
馬車似乎遇到個大石頭,使勁一顛,關離若抱着語嫣的胳膊也跟着差點撒手。臂彎裡的她一個趔趄,差點跌出去。關離若懊惱心疼的無以復加。
“嫣兒……”
馬背上,陸東城被這一聲淒厲的叫聲擾得心一緊,難道,柳姑娘不好?
“停車,停車……”喝住馬伕,陸東城掀開車簾,搭上脈來。
“若兒,我先封住柳姑娘的幾大穴道,若能保全,是她的造化,若不能,你也……”陸東城邊說邊運功,這一路,竟再也沒有想拆散他們的意願了。也許這姑娘身上有一種力量,讓人不能夠忍心。
風起西風涼,古道瘦馬,幾番斷腸在天涯!
“不會的,語嫣不會有事的。師父,求您救救她,救救她。師父,求您了……”關離若也覺得自己是瘋了,那種不能掌控,恐懼忐忑的心讓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若兒,沒事的,沒事。再有幾十裡就到百花谷了。見到了神醫百里奚,姑娘就有救了,你安心,安心。”除了這樣安慰,陸東城不知道該說什麼,此刻,他見愛徒手心裡的紫黑也是越積愈多,那種驚心動魄更甚,卻也只能雲淡風輕,假裝看不見。
“咳,咳……咳”語嫣慢慢張開眼睛,影影戳戳是他的影子,臉上似乎猶有淚痕。
馬車碌碌直響,關離若看着前方,焦慮難耐,悵然不語。
“若兒……若兒……若兒……”我覺得我都盡力了,可是,聲音卻如蚊蚋。脖子好酸,腰好痛,手好脹,口渴的厲害。
關離若又轉向懷裡的語嫣,卻發現,她翕動着嘴脣。
“嫣兒,你醒了?你醒了?”關離若有着驚喜,淚卻簌簌而落。
“你說什麼?說什麼?”他俯下身子耳朵貼着我的嘴,好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那麼好聞,那麼有安全感。
“我渴了……水……”我衝他笑,他的淚我看着心痛。他不該有眼淚的,那麼俊美的男子啊!
“師父,嫣兒醒了。她要喝水……”關離若興奮地高叫,邊拿起角落裡的水袋。
“若兒,不能喝。要是喝了,柳姑娘就更有危險了……”陸東城趕緊阻攔,喝水加速血液流通,那毒離心就更近了。
我擎起那隻手,手指的黑紫讓我想起白天裡的一切,我的小包袱,還有那枚柳葉銀針。軟弱無力,氣若游絲,我知道我離死不遠了。也許,死了之後,就像是睡醒了一樣,我就會又變成童薔薇。那麼,這一切會不會就只是夢?這樣想着,我卻突覺釋然了。
“若兒,答應……我……一件……事。”我慢吞吞,小聲的張着嘴。
我貼着他的耳朵,用盡力氣大聲說,“我死之後,照顧好小柔……”可那麼大的力氣,爲什麼卻如春風吹皺的蓮池,只微微起了漣漪?
“嫣兒,就要到了,嫣兒,你忍一忍,嫣兒……”關離若再次陷入惶恐,那雙眼復又闔上,難道只爲說這句話?
路兩旁的高大翠竹更密了,秋風吹過,一路淡淡的花香。
“嫣兒,百花谷到了。你聽到沒有啊?”關離若覺得心被希望和失望折磨得天上地下,那種失而復得,得而又失的感覺簡直要把他逼得幾近瘋狂。
一座木製的房子,竹籬笆的小宅院,煙囪裡飄着嫋嫋的炊煙。
“請問,神醫百里奚住在這裡嗎?”陸東城叩着柴門,那籬笆外的一叢叢明黃色野山菊燦爛的綻放,暮色裡是那麼耀眼。
“請問,屋裡有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