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麼?
當我殘忍的將那個人置之門外,我的心也有着剎那被冰擊穿的刺痛。畢竟,他曾是我的夫君,是他在梨花滿天的春日裡,騎着高頭大馬將一身喜袍的我迎娶進門。他也曾溫柔的將我攬入懷中,喃喃私語,百般愛惜。
可是,也是他曾質問此“語嫣”究竟是不是彼“語嫣”,更是他氣急敗壞的質疑我的純潔。若非有那點點落紅,他豈不是要質疑我一生?
“左將軍,自古男女授受不親。你我已毫無瓜葛,煩請將軍回吧,就讓小女子過屬於自己的平淡日子。這裡是客棧,被人說長道短,小女子會很不安。”隔着門,我言語輕輕。
“我知道,語嫣,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想挽回,我想盡我所能來彌補曾犯下的錯。語嫣,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左梟雄長身而立,雖眼含溫柔對着門裡的那個人,可環視四周那凌厲的眼神亦是習慣了。上茶的小夥計原本只想看看這個威武執拗的傢伙守在一個姑娘的門前想做什麼,被左梟雄的眼神掃過,慌得他茶碗也拿不穩,“吧嗒”一聲,一整壺茶就這麼湯湯水水的灑了一地。
樓下傳來掌櫃的唾罵和小夥計低聲認錯的嘀咕聲。
屋外的人嘆了一口氣,“語嫣,你一個姑娘家爲何會孤身在外?是否有難言之隱?他,怎地不在?”稍頓了頓,左梟雄彷彿下了決心一般,“這次邊關告捷,皇上封賞,我會住些日子的。還是那句話,有需要我左某的,萬死不辭。你就,權且給我個機會吧。”
機會?爲何在《青苑》裡安穩做夫妻的時候他不給我機會?爲何一次次我陷入危難他不索要機會?
是了,他是將軍,任何事總是身不由已。
屋內的我寂然無聲,如今,責怪這些還有用麼?
“左將軍,還是回吧,我要歇了。”
“恩,語嫣,你好好歇着,我這就走。只是以後,別再叫我將軍。我希望你能喊我一聲……”喊我一聲“夫君”嗎?左梟雄終究沒能說出這兩個字。既叫不出夫君,就叫一聲名字也不好嗎?語嫣,緣何你我之間變得如此陌生,難道,還只是因爲他?
這是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街邊的小酒館燈燭昏黃,左梟雄坐在臨街的一角。一小碟鹽煮花生,一小碟牛肉,一罈陳年女兒紅。酒已快見底,兩碟小菜卻紋絲沒動。紅燭搖曳,醉眼朦朧,恰是寒天雪,借酒消愁愁更愁。
對面小二樓,那扇窗裡面依然亮着燈,她寂寥單薄的身影偶爾映在窗櫺上。高挺的鼻樑,小巧撅起的嘴巴,還有耳垂上略微晃動的珍珠墜子,一點一滴勾勒出她好看的剪影。她似乎在窗前猶豫了一下,後又轉身慢慢離開,留下的也許只是一抹無聲的嘆息。
猶如在心湖投下了一枚石子,左梟雄的心泛起了圈圈漣漪。
緣何她一人孤身在外,客棧臨家卻不回家。緣何關離若既不在西街又不在師父那裡,而她親如姐妹的婢女小柔也不在身邊……分離的這段日子她究竟經歷了什麼?一個孤身女子又是怎麼在繁雜險惡的江湖中生存的呢?那天的雍城,茜紅裙的美麗女子究竟是不是她?一連串的問號在左梟雄的腦海裡翻騰,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眼睛卻還是定定地望着那扇窗。
“小二,再上壺酒來!”左梟雄對着櫃檯裡打哈欠的店小二嚷道。
“哎喲,左大將軍!按說呢,將軍那是海量,再多幾壺酒也是不打緊的。可是,眼見着夜已深,還是少喝些吧!您多吃點牛肉,也好墊飢不是?”小二機靈的也看了看那個窗口,世上能讓人借酒澆愁欲語還休的無非是一個情字。這位俊逸的將軍也難逃情網吧!靈州城裡又有誰人不識君?早有老闆派人通知左府,從小一直伺候左梟雄長大的寶興來到門口,見二少爺瘦削的臉頰和一副不管不顧的勁頭,內心一酸。
“少爺,您還是回吧!老爺都等你一天了。就算是有什麼事,明日再來也不遲呀!終究是在家跟前,來去也方便呢!”只消看一眼對面小樓內微弱的燈光,寶興就能猜出個一二來。送信人果然沒說錯,少爺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呢。早知會有今日,當初又何必把那麼好的少奶奶給休了呢?
左梟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望了望除了他沒有一位客人的小酒館,也覺得有些不大好。
“你這店也真是,才什麼時辰就要關門?我還能喝呢!惹老子沒盡興,等來日再找你算賬。等來日……”
小巷內遠遠地傳來打更聲,已是四更天了。天上的星星悄悄地隱藏在一片雲後面,和月亮一起甜甜地入了夢鄉。
翌日,一束刺眼的陽光將我叫醒。素青的幔帳攪在腕上,我慌忙抽出手。昨夜一直輾轉難眠,一會兒是羅廷君憨憨傻笑的模樣,一會兒是左梟雄眼含憂戚的雙眸,一會兒又是關離若粲然如冠玉的臉龐。究竟該怎麼辦呢?那封告訴我真實身份的信實則是寫給羅廷君的,知道他已用情至深,有些事情還是早說的好,自己是被休的女子,況且亦無意與他。望他能夠放下,從此找一個好姑娘相伴下去。
紫苑,她還好麼?才離開,真有些想念。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已把她當做至親的妹妹相待,陡然地離開,真讓人放不下。
其實,想念的人埋在心底一直不願碰觸。我那心肝寶貝一樣的女兒啊,如今,你在哪兒呢?摸不着看不到聽不到,這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光要怎麼回去!
思緒混亂不堪,穿衣下牀,望着銅鏡裡憔悴的容顏兀自發呆。
窗外的街市漸漸熱鬧起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透過窗格,風從縫隙中穿堂而過,有着冬日清冽空氣的冷清。
“燒餅,豆花,熱乎的豆花嘍!”樓下,賣豆花的老伯高聲叫賣着。
有多久沒有嘗過靈州的豆花了?我不禁歡喜起來,不管怎樣,填飽肚子纔好嘛!胡亂地圍上那條駝色的圍巾,蹬上雍城買來的軟羊皮靴,幾步就跑出了門。
熱乎乎的豆花在木桶裡冒着熱氣,因了這一份暖,我牽了牽嘴角,笑了。
“大叔,給我來一碗豆花。”遞過去幾個銅錢,我忍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耐心等待。
“好咧!姑娘拿好……”白瓷的碗,一圈淡細的小碎花。我喜歡這碗,更喜歡這熱乎乎的豆花。貼上鼻子狠狠地將那香味吸進胃裡,不管多餓,總不能在大街上吃吧。
“大叔,吃完豆花,我給您送碗哈!”也許我的快樂也感染着他,老伯高興地應着。
這樣多好,多好。
如果一直能這樣,簡單的生活,簡單的活着,多好。
左梟雄站在小巷的拐角望着剛纔的一幕濡溼了眼睛。沒錯,就是她。那天,在雍城看到的就是她,不會錯,怎麼能錯?她的眼睛,無數次心裡夢裡記掛的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簡單,清澈,如一汪波光粼粼的碧清湖水,透着氤氳的水汽。就像剛纔,她彎起嘴角笑起來的模樣。可是,爲何,有種想流淚的衝動?曾幾何時,她是《青苑》裡無憂無慮衣食無憂的少奶奶。是誰?讓她的生活變成這樣?
抹了抹脣角,左梟雄想邁開大步衝過去。告訴她,不管她允許不允許,這就帶她走。從此,再也不讓她漂泊,不許她受苦,不許她在外擔驚受怕,讓他爲她重新撐起一片天,從此,再也不分離。
“柳老爺,就是這家。昨天,我親自看見威震鏢局的那幾個人離開的,不會錯的。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早知道這小娘們,不,早知道這位姑娘是大小姐,我也不會遭這份罪啊!”雖隔着距離,可半生戎馬,左梟雄有着超好的眼力。只見一個猥瑣的男人少了半個耳朵,正低頭哈腰跟柳老爺,也就是曾經的岳父大人說着什麼。
也許是找女兒吧!可爲何岳父臉上會怒氣衝衝?左梟雄停了腳步。因爲,他看到一個人,一個長身玉立炫白衣衫的男子,關離若。他搶在柳老爺身前,率先進了客棧。
左梟雄緊走幾步,繞到樓後。忽聽樓上有碗摔碎的聲音,接着是一聲怒喝。再傳來的就是女子嚶嚶的啜泣聲。
一會兒工夫,樓梯叮叮咚咚,一羣人又下了樓。
太陽已經升上了天空,幾朵白雲悠閒地飄蕩,朔風吹來,語嫣似乎打了一個寒戰。關離若跟進語嫣想要牽住她的手,卻被語嫣決然的拂下了。
香樟樹還是濃蔭一片,只是,暗綠的葉子沉睡般沒了生機。來來往往的人羣有在意的看兩眼,也有不在意的繼續他們的腳步。紅牆碧瓦有點點瑩白,可太陽下刺眼的卻還是語嫣那茜紅的裙裳。
左梟雄步亦趨悄悄地跟在後面。
有些結,早晚要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