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衛成歸來。
這兩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就西家來講,當初買的三百畝荒田,已經全部開墾完畢,頭一年由爺爺和父親做主,種的大豆,大豆肥田,新地要養熟,種莊稼纔好。
但大豆不能重茬,就是今年種了,明年不能種,所以,第二年種的玉米,轉過年又種的大豆。
前兩年雖然剛剛開墾出來,但是也有許多收穫,因爲前三年不用交賦稅,賣得的銀錢,足夠支付日常使用。
當初西遠買來的奴僕,大都是些老實肯幹的,主家又是和善之人,從來沒有把他們當奴僕來看,人家老太爺和老爺一點架子沒有,竟然跟他們一起下地幹活,很是驚訝壞了一些人,還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主家。
能吃飽飯,有工錢開,還不遭受打罵,這些當初走投無路的人,如今感覺生活跟神仙一般。
大少爺回來後,給他們做了分工,不再像以前似的大夥一起幹活,而是每個人或者每幾個人承包了一塊地,同樣的地,看誰種的好,誰的地產糧食多,多出來的那部分,按數量給他們一部分作爲獎賞,一時間,人們的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以前要監工的招呼才下地幹活,如今卻是沒事兒自己扛個鋤頭成天泡在地裡,要知道,那些獎賞有時候比他們一年的工錢還多。
這些人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和他們從沒有見過的一個人息息相關,等那個人回來了,他們的賣身契將被放還,不再以奴僕的身份,而是以僱工的身份來租佃主家的田地。
分散在北地各處的,那些給西遠開鋪子的能工巧匠也是這樣,西遠沒有把他們撤回,他不確定這些人以後能不能用到,當時在永寧關,他可是把家裡在哪裡開了什麼鋪子都告訴了衛成,衛成如果有心,到了那裡,應該能夠找到。
“還是你哥主意多。”爺爺站在自家田邊,望着平平展展,向遠處延伸的土地,跟西韋道。
“那是,我哥那腦袋,淨能想出我們不知道的招。”西韋看着在田裡耕耘的奴僕們道。西遠一將土地承包到個人,並給予適當的獎勵,人們的幹勁兒提高了不是一星半點。
家裡,狗蛋守着他的寶貝山參,等着人蔘娃娃們開花結籽,然後好在林下土地上大面積種植,好幾個晚上,他都夢見人蔘娃娃跟他說話,還衝他笑了。
西遠也奇怪,本來他們家後園子裡果樹那兒,並不符合山參生長的條件,可是,狗蛋除了一開始的時候伺候死一棵,剩下的至今都長的很不錯。
看來,植物不是沒有生命的,它們也挑人。望着果樹下專注忙碌的少年,西遠感慨到。
後來,收穫的人蔘籽都被狗蛋精心地種到了樹林裡,那裡的土地經過三年的培養,已經成爲符合人蔘生長的溫牀,經過漫長的孕育,有些人蔘已經鑽出地面,冒出小小的芽兒。
如今想要找狗蛋,只能去樹林裡,李原忠實地陪伴着狗蛋,吃一會兒七少爺帶來的好吃食,再幫狗蛋做些力氣活。
具體人蔘種植,狗蛋從不假於人手,都是親勞親爲。
因爲狗蛋每日裡泡在樹林,西遠特意叫人在林中搭建了一個精緻的木屋,專門供狗蛋休息,裡面牀鋪桌椅樣樣俱全,被西遠佈置得舒服又別緻,小勇回來見了非常羨慕,說啥非得睡了兩天才肯走。
西勇今年春天順利通過了縣試府試,就等着八月份的鄉試了,他自己自信滿滿,宣佈一定考個傲人的名次。這孩子不容易,本來三年前想考,被家裡人阻止,足足等了三年,真是憋壞了,下決心要證明給家裡人看。
秋陽過了縣試府試,已經是秀才,所以也想試試秋闈,他自知資質一般,所以更多的是以嘗試的心態來面對,反而沒有壓力。
他現在在村學教書。
在程義的把控下,蓮花村村辦作坊越做越紅火,當初栽種的果樹,結的果子,經過加工,賣回的銀錢,成爲村民們主要收入來源。
如今已經有很多戶人家起了青磚灰瓦房,家家戶戶都感覺有了奔頭。
程義把村裡預留出來的銀錢,拿出一部分蓋了三間村學。村裡所有人,都希望由西遠做先生,因爲西遠以前教的孩子個個有出息,連只教了很少一段時間的小林,如今也是不得了,跟着程義把村裡的貨品賣得供不應求。
不過,西遠只答應給孩子們啓蒙,教教三百千,剩下的他跟程義建議,可以請秋陽來給孩子們講授。秋陽雖然資質一般,勝在肯用功,基本功比別人都踏實,脾氣好有耐心,讓他來村學教書再合適不過。
關鍵是,西遠想給秋陽找個事情做,秋陽考中功名的機率,怎麼說呢,能考中舉人估計都很難,但是讀了那些年的書,如果一點用武之地都沒有,太可惜了。
而且,村學先生,按程義的意思,要從村裡公有錢財中拿出一部分作束脩,這樣,秋陽也有了一筆穩定的收入來源。
以後村裡孩子有出息人的,秋陽是他們的啓蒙先生,無論如何都能照看一二。
西遠和秋陽兩個因此,成了蓮花村的孩子王。
村塾建在村子正中央,以前人們常常聚集嘮嗑的地方,那裡的兩棵老榆樹沒動,起了屋舍,青磚院牆。
與村塾一路之隔,建的是村裡祠堂,蓮花村各個姓氏的祖輩,都供奉在這裡,由不能下田,但是還能幹些輕活的幾位老人家,輪流照看打掃。
老人們空閒時間多,將祠堂打掃的乾乾淨淨,還在院子裡種上花草,每日在這裡下棋聊天,雖說是祠堂,一點陰森感沒有,想到自己死後,也能供奉在這樣安靜又美的院子裡,老人們遲暮寂寥的心情都沒有了。
榆樹下仍是人們常常聚集的地方,聽着學堂中傳出的咿唔讀書聲,嗅着祠堂裡飄出的嫋嫋香火氣息,說的不再是東家長西家短,而是今後的各種打算,如何讓日子過得更好。祖先和後輩都看着聽着呢,誰敢亂講亂說。
村作坊現在已經有一定規模,吃食賣的很好,村裡男女勞動力,如今一年不得閒,除了伺候自家的幾畝田,就在作坊裡幹活,當然,收入也非常可觀,除了工錢,年終還有分紅。
村民們現在不大養鴨鵝了,他們根本沒那個時間,經過里正程義的允許,各家都把養鴨養鵝養羊的方法,告訴外村自家親戚,並且拍胸脯保證,只要養的好,他們蓮花村保證會足斤足兩收購,不用犯愁賣不出去。
所以,富裕的不單單是蓮花村,以蓮花村爲中心,附近十里八鄉都跟着借了光,栽種果樹,養鴨養鵝養羊,整個彥綏,人們的生活悄然發生着變化。
現在,不僅在彥綏城,附近的幾個縣城也相繼開了好幾家蓮花食鋪,每個鋪子都有村裡派去的掌櫃,所有鋪子統一由小林來管理。
兩年裡,不僅小小的蓮花村發生着變化,整個大燕國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西遠迴轉的那一年冬天,老皇帝駕崩,由太子繼位,轉過年的三月,平王聯合其他兩位王爺,起兵勤王清君側,本來局勢不利於平王,但是大半年過去,局勢急轉直下,一夜間京城兵權易主,禁宮被圍,新皇自縊,平王登基,定年號爲天佑,此即大燕史上的顯宗皇帝。
同年冬,北方胡人趁天佑帝根基未穩,南下扣關,連下大燕永安,永和,永新三關,北地失地近千里,朝中人心惶惶。
天佑帝派出手中勁旅,於永寧關拒敵。據說先鋒營全部爲騎兵,幾千人突襲胡部,斬敵酋,火燒胡人糧草,令胡人直退三百里。
大燕軍乘勝追擊,連戰連捷,奪回所失三關,拒敵於塞外,使得胡馬不敢窺探陰山以南。
等戰時完全平息,已經是七個月以後了,正是初夏時節,楊柳依依,清風習習。
除了最初胡馬連取三關時,百姓們着了慌,其餘事情,大家多沒有什麼感覺。這些都是高居廟堂之上的皇帝和朝臣應該關心的事情,他們小老百姓不懂也左右不了。
可是,蓮花村中,有兩個人卻爲這世事的變幻而憂心忡忡,那就是西遠和西韋哥倆,只有他們心裡清楚,那支一夜突襲皇城,助平王登基,連奪三關,卻敵千里,被大燕百姓傳爲神兵的勁旅,當中有一個人,是他們親人,是他們的兄弟。
“哥,你別擔心,二哥那麼聰明,一定會想辦法保全自己性命的。”西韋勸幾天沒有閤眼的哥哥,他本來去年跟大妮應該成親,但是因爲老皇帝駕崩,生生把親事拖後了一年,今年秋闈過後,秋收完畢,兩個人才能成親。
“哥知道,就怕你二哥傻勁兒上來,一個勁兒往前衝,刀槍不長眼,萬一傷哪兒可怎麼辦!”西遠明知道自己瞎着急沒用,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沒事兒,他那不有咱狗蛋做的刀傷藥嘛,比神藥都靈,準沒事兒。”雖然自己也擔心,西韋還是找各種理由安慰西遠。
哥哥從永寧關見過二哥回來後,有了一些變化,西韋不知道是什麼變化,就是感覺哥哥整個人,雖然還像以前那樣惦記二哥,卻不那麼急躁了,彷彿對一些事情有了底兒,只靜靜等待就好。
所以,西韋判斷,二哥一定給哥哥承諾了什麼,最大可能是答應哥哥會回來,不然,哥哥不會等的這麼心平氣和。
“受點小傷倒沒事兒。”西遠說了半截話沒有繼續往下說,跟衛成關係的變化,他沒好意思跟西韋說。
這段時間,西遠總能想起永寧關城牆下,衛成半眯着眼睛問他要個承諾的樣子,西遠當時被惹惱了,沒個好聲氣,早知道這樣……
早知道這樣,哪怕當時哄成子高興,他想要聽什麼就給他說什麼,多好!可是,如今後悔也晚了,但願成子能平平安安的,他等着衛成回來的那一天。
你答應過我的,衛長山,答應的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平安歸來!
衛成的回來,出乎西遠意料的快,戰事平息三個月後,距離他們永寧關分別正好過去了兩年。
七月末的一天,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一人一馬後,一輛輕便馬車,出現在通往蓮花村的路上。
馬上人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非常熟悉,所經之處,都注目觀瞧,彷彿曾經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
還有半個多月才秋收,村裡男女勞動力,都在村作坊忙活,老人們在家幫着照看孩子,路上靜悄悄地,時間又是午後,一路上偶爾碰到一兩個人,也許被馬上人氣勢所懾,正眼都不敢瞅,經過一人一馬一車身邊,連忙低下頭匆匆而過。
來到熟悉的院落前,大門微掩,門上兩個銅環磨得光滑鋥亮,門環旁還有一道劃痕,那是一個淘氣鬼因爲調皮,被哥哥罰站門樁,生氣用石子劃的,因爲這個,後來還捱了哥哥好幾鞋底子。
男人撫着那道劃痕,聽着院子裡靜靜的,一個女孩子喊着“前前,前前”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吱呀”一聲,大門動了動,一個小腦袋瓜探了出來,看見門外的男人,嚇得趕緊縮了回去,“小姑姑,小姑姑,有人,還有馬。”
“誰呀?”接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從門後轉了出來,看見男人也嚇了一跳,不過馬上讓自己鎮定了下來,“請問?”
“不點吧?認不出我了?”男人笑道。
“二、二哥?”不點結巴道,在她的記憶裡,衛成還是那個瘦高瘦高,十七八歲的少年,不過那微眯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笑時微翹顯得有些調皮的嘴脣,還有着當初的痕跡。
衛成衝不點點了點頭,看着不點懷裡面的小女孩,看來這就是前前了。
“大哥,大哥,奶,奶,五哥,”不點驚喜的聲音都變了,把家裡人挨個喊了一遍,剛過午後,除了大伯和爺爺,家裡人都在歇晌。
“不點,啥事?”屋裡傳出西韋剛睡醒的聲音,可能聽着不點聲音不對,慵懶中透着股焦急。
“二哥,二哥回來了!”不點說着說着,眼圈紅了,衛成走時,她雖然小,可是家裡的變化還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啥?不點,你說啥?”另一個,衛成熟悉無比,思念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二哥回來了,二哥回來了!”不點抱着前前往屋裡跑,忘了叫衛成進來,可能在她心裡,衛成還是當初那個家裡的哥哥,自家人,不用讓。
“不點啊,嚷嚷啥啊,快進來,跟奶說說,你二哥咋了?”屋裡傳來奶奶的聲音。
“二哥?”這時候,西韋跑了出來,還穿着午休的衣褲,趿拉着鞋,緊隨其後,西遠也衣冠不整地出現了。
“哥,小韋,我回來了。”衛成站在門口,望着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微笑着說。
“二哥!”西韋跑過去,一把抱住了衛成,小時候兩個人一直一起相伴玩耍,在一起的時間,比和西遠都長。
“小韋!”衛成接住衝過來的西韋,兄弟兩個抱成一團,眼眶都紅了。
“成子,成子?”屋裡奶奶的聲音焦急地喊。
“奶,你彆着急,等我給你穿鞋。”不點的聲音道。
“你倆先別親香了,成子,快點進屋看看奶,估計又不會走路了。”西遠微笑着道,回來了,他日夜惦記的人終於回來了!
衛成和西韋聽了,連忙放了手,一起往屋子裡跑,衛成經過西遠身邊,稍微錯後了一步,用只有西遠能夠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想我了吧?”
“滾。”西遠打了他一拳,耳朵尖不自禁紅了。西韋雖然覺得二哥和哥哥這樣有些怪怪的,但是沒多想,仍然邁步往屋裡走。
“奶!”衛成進了屋,一把抱住奶奶,老人家坐在炕沿上,不點剛給穿上一隻鞋。
“成子啊,可回來了。”西遠娘此時也跑了過來,站在那裡看着衛成抹眼淚。
“回來了!長這麼高嘍,奶都認不出來了。”奶奶拍着衛成的手,“五年嘍,五年兩個月零九天!”這說的是衛成離開家的時間。
“奶!都是成子不好,讓您老人家掛心了!”衛成眼淚掉了下來,連你走的日子,一天都沒算差,不是親人,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