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遠一行走了半個多月,方遠遠望見京城的城門樓。
“啊,這麼高啊,這麼大啊,一眼都望不到邊兒!”長朔手掀車簾,探出頭來往外看,連西遠都忍不住跟弟弟一起驚歎,沒有現代機械的大燕國,修建一座如此雄偉壯觀的帝都城,不知道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那是。要不怎麼是京城呢。”西陽騎着馬,伴在車邊,他先來打的頭陣,對京都已經熟悉很多,收到長兄西遠的信後,提前來到十里外的長亭迎接。
“趕上好幾個濱江府了。”旁邊馬上,西勇西韋也感嘆道。他們兄弟幾個,自小大哥就領着去過北地各個有名的府縣,屬於比較有見識的了,如今置身帝都城門前,頗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這纔是真正的皇家氣派,京師氣象!
進了城門,放眼觀瞧,但見城裡屋舍鱗次櫛比,路兩旁店鋪林立,來往者摩肩擦踵,人聲鼎沸。
“啊?今天是大集日?”長朔一邊瞧,一邊驚訝。
“傻瓜,這是帝都,你以爲跟咱們彥綏城,幾天一個集似的?這裡天天都這樣,每天都是集。”西陽看七弟眼睛不夠用的樣,拿鞭稍敲了下長朔的腦袋,笑道。
“人可真多,是不是,大哥?”長朔摸了摸腦袋,嘿嘿笑着跟西遠說。
“帝都嘛,求名利求奢華的都往這裡蜂擠,人能不多嘛。”西遠瞧着繁華的街市,輕聲說道。
“也不是樣樣兒好,你看,都不能快走,馬行的快比人慢了。”西韋眼睛左右掃描完畢,接着大哥話講。
“對,人太多,別說咱們不能縱馬奔跑了,就是當官的都不讓,被逮着處罰特別嚴。”西陽接着五弟的話解釋。
“所以呢,在京城,我們得事事小心,咱家就是個普通百姓之家,比不上盤踞京城多年的世家權貴,得罪了他們,沒有地兒講理去,因此,做事一定三思而後行,不要爭一時之義氣。”西遠急忙藉機會提醒自家幾個弟弟。
西陽幾個聽大哥講了,都點頭應是。
哥幾個一邊走一邊說,行了快一個時辰,穿過幾個街巷,西陽領着他們停在一個朱漆大門前,這就是他們在京城的家了。
燕京城大體分爲三個區域,最裡層當然是皇城,皇城中心是皇宮,外圍居住的是親王郡王等皇親國戚;接着是內城,大部分爲官員富甲之家居住;然後是外城,普通百姓和商家居住之處。
當然,雖然這樣,並不完全的界限分明,如有那當官的,因無家資,不得不居於外城;也有雖不是官身,但因家族連綿累世,或者豪富,卻居於內城者。
即使外城,也有富人區和貧民區之分,富人大多集中在城東,貧民居於城西。
西家並不是豪奢鉅富,子弟行事也以低調爲主,所以,西陽在長兄的叮囑下,來後,看過孫葉給聯繫到的幾處屋舍,在外城城西選了一座院落,這裡離內城很近,又不是權貴雲集的地方,不顯眼,卻也並不寒酸。
低調的奢華,西家幾個弟弟,都得西遠傳授之精華。
西陽選中的這一處院落,共四進,帶了東西兩個跨院。進得院子來,青磚灰瓦,屋舍軒敞整齊,四進院後,還有個不大的花園,雖說快到十月底了,因爲京城較北地暖和,樹上仍然殘留着生命頑強的綠葉,只是,那綠,像是凍傷了似的,綠得蒼然,不那麼純粹。
花園的中心,有個池子,池子中心,有一角涼亭。
“夏天的時候,在池子裡種上幾株荷花,坐在亭子裡品茶讀書,最好不過。”西陽把亭子周圍的景物指點給大哥看,見西遠微笑點頭,知道這是滿意了,自己這次辦的事合乎大哥心意。
一路奔波,西遠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就吩咐幾個弟弟多少吃一些東西,回房間休息。他自己也是,坐了十幾天的馬車,顛簸來顛簸去,渾身骨頭都顛疼了,躺下,在牀上翻了兩個身,本來以爲靜下來想想家裡的衛成,結果,眼睛一合,一覺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休息了兩天,西遠開始帶着西勇去葉先生的幾位老友家拜訪。本來,西陽來了以後,已經遞了拜帖,並且登門造訪過。不過,西遠如今儼然是西家族長,大燕國畢竟還是宗法社會,宗族力量不能小覷,家族子弟,能否受到家族重視,直接影響其在社會上的地位。
所以,西遠作爲西家族長,作爲西家長兄,親自領着拜會,充分顯示家裡對西勇的重視。
那幾位名師碩儒,雖然看着葉先生情面,接受了西家子弟的拜訪,其實,心裡並未把他們當一回事。
北地無才子。
這是大燕國朝廷上下,對北地來的人統一看法。儘管歷年的科舉考試中,不乏來自北地,考中進士的學子,但是,卻大多才能平平,沒有什麼作爲,也沒有什麼驚人的才華。
本來嘛,北地蠻荒,人們生活貧困,識字的都少,即使富家子弟,見識也有限,哪裡如江南中原一帶,世家雲集,累三世五世之資財詩書,成爲書香世家,培養出來的子弟,自小受詩書薰染,才學、談吐、見識,均不同凡響,人物風華,獨具風流。
北地來的學子,和這些人一比,本人就開始自慚形穢,覺得有云泥之差。自己對自己都沒有信心了,別人當然也不可能高看到哪裡去。
所以,北地無才子,是大燕國人們的共識。
葉先生的幾位好友,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接見的葉氏子弟,何況,葉先生在書信中對西長飛並無一絲讚譽之意,大傢俬下里,只是以爲普通學生來京師應考,葉先生卻不過師生情分,不得不予以引薦。
前者,西家老三,西陽拜會,只是帶了些禮物,匆匆說了幾句話而已,不過,從中還是能看出,這個年輕人舉止有禮,從容穩重,以北地來的人標準來衡量,已屬於上乘,不過嘛,幾位先生都是學問大家,看重的當然不是這些。
及至西遠帶着西勇西長飛登門,一番言辭下來,大家對西家子弟看法紛紛改觀。
首先,就西遠本人來講,曾經幫着葉先生著書立說,先生《大燕古今服飾考》自序中,曾經專門提過,此書能成,多賴幾位弟子協助,其中第一位就是西長關,而且,葉先生還特意提了一筆,雲,西長關才華學識不讓當世年輕才子,然無功名之心,淡泊寧靜,自己雖爲其師,卻於此子身上受益頗多。
能得葉先生一聲讚賞都不容易了,何況如此推崇,所以,讀過這本書的人,都很好奇西長關到底是怎樣一位人物。
如今,西遠往那一站,雖只是中等品貌,但是,舉手投足,從容儒雅,不驕不躁,與其把談,如沐春風,忘卻凡俗。
而來參加春闈的解元西勇西長飛,談論起學問來,功底紮實,思維敏捷,驚才豔豔。
不愧爲葉先生的高徒!
幾位老友這才反應過來,葉先生居北地二十幾年,以前一直蟄伏,於今才介紹學生入京拜會,哪裡是因爲師生之誼,不得不介紹一二,這分明是先生的得意門生,跟他們顯擺來了,顯擺自己收了好學生!
“明年春闈,皇榜之上,必有西長飛之名。”與西家哥倆把談後,這是幾位先生的共識。
而西遠,帶着西勇將該拜會的幾位拜會完,就開始領着幾個弟弟,在京城玩開了。
什麼太液清波、廊橋夕照、章臺疊翠,只要能夠了解到的好景色,都欣賞了一遍。
什麼山八珍海八珍、燕窩雞絲、酒燉肘子,以及各色小吃,豌豆黃、銀絲捲、艾窩窩、驢打滾兒等等,只要能找到的,都吃了一遍。
期間,又應孫葉之邀,到他的山莊玩了個痛快。
西遠這麼捨得花錢“敗家”,連家裡幾個弟弟都感到驚訝,他哥這是咋了,咋這麼瘋狂啊?
不過,西遠這麼做的功效,其他人那裡,只是長了個見識,在西勇這裡,效果卻極爲顯著。
西勇因爲要參加科舉,所以,難免要結交一下各地同科的學子,互相談論詩書,講講學問。如此,談論完畢,講學結束,大家就要風雅一番,或者找個雅緻的地方吃吃喝喝,或者找個風景優美之處,吟詩作對。
本來,那些京城子弟也好,其他地方來的學子也好,都有些瞧不上北地來的幾位學子。其他人沒有見過那些場面,難免畏畏縮縮,只有西勇不同,這些大哥都領着他們哥幾個事先吃過了玩過了,剛開始見識,難免驚詫,不過,見識過了,再來,就能夠淡定從容。
本來想看西勇熱鬧的那些人,一看,人家壓根是波瀾不驚,真正談論起來,西勇知道的比他們還多,每種食物的名稱,做法,如何品嚐才能砸麼出滋味,一一道來。
欣賞美景,品析之時,西長飛也是對修建時間,修建緣由,各種相關的趣聞傳說,前人留下的詩詞歌賦,信手拈來。
說白了,那些讀書子弟,並不是各個家庭豪富,想怎麼吃喝玩樂就怎麼吃喝玩樂,如今,真較真起來,竟然不如北地來的西勇,這些人先是驚訝,轉而開始仔細審視,發現西勇雖然爲人低調,不張揚,可是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派氣度,穿着打扮並非錦衣華服,細瞧之下,才驚覺,那衣服的樣子,布料,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好。這是,才氣與財氣均不外露之人,大家不得不開始糾正自己的膚淺之見,承認在西勇這裡看走了眼。
而且,西勇說的一口好官話,聽不出一絲北地的口音。要知道,官話可不是人人會講的,那是京城人的專利,即使那些在京城待了許多年,官居高位者,仍然常常帶着各自家鄉的口音,能說官話,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其實,大燕國的官話,跟普通話差不多,西遠從小就教幾個弟弟這樣說話,西韋幾個早都耳熟能詳,到了京城,有意識的矯正一下,便說的無比流利地道,連老燕京人都聽不出差別來,把他們當做土生土長的燕京人,平時遊玩閒逛,欺生的事情一點兒沒有發生在兄弟幾個身上。所以,憑着一口官話,哥幾個都能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
如此,其他人方真心折服,認真和西勇以朋友身份交往起來。並且私下裡猜測,西氏家族,也許並不像他們口中所講,只是北地普通耕讀之家,因爲,據說,西勇其他幾位兄長,也各個人中龍鳳,舉止不俗,不像普通的寒門子弟。
人們心中怎樣猜測,西家哥幾個並不理會。西遠這樣做,也不過是爲了讓幾個弟弟多些見識,見識多了,抵抗力就強了,面對京城的繁華奢侈,能以平常心來對待,纔不會被居心不良者引誘,成爲貪心不足之輩,越陷越深。
他的目的,基本上是達到了,其實,他不這麼做,他的幾個弟弟,應該也不會被世上的繁華享受迷了眼,因爲,從小的時候起,西遠就在不停地領着他們增長見識,眼界早都被打開,接受新事物新信息比較快,已經見驚不驚了。
他現在這樣做,只不過再多加一層保險罷了。
不過,西遠給哥幾個下了個嚴令,與人交往可隨意,合得來的多交往,合不來者敬而遠之,但是,不管與誰多親密,都不許提家裡二哥衛成胳膊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也不準提家裡七弟,醫術高超。
說白了,西遠還是擔心衛成被起用,離開家裡,同時也不想小老七離開家裡的保護,進入這個紛繁複雜的世道。
西陽西韋幾個,謹遵大哥叮囑,在外不管與誰談論,半絲口風不肯露。
而被嚴格封口談論的小老七長朔,除了跟大哥三日一小玩,五日一大玩,剩下的時間,由李原陪着,或者去京城藥堂偷師學藝,或者去大街小巷,四處蒐羅醫書偏方,忙得那個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