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忙完,西遠家就開始起新房。因爲事先已經把房身和地基弄好,所以直接打地樑起牆就可以了。
這次蓋房子不同於春天的打基礎了,因爲村裡沒有建磚房的專業泥瓦匠,所以西明武早早地就打聽好了,去萬德鎮請來專門給人蓋磚房的匠人和小工,一共有十七個人,西家等於把建房子的任務直接承包給他們,工錢按人頭按天算。村裡男人有來幫忙的,只要出些力氣,給這些人打下手就可以了。
本來說好了,只供這些人中午一頓飯就好,可是這些人的家都離着蓮花村很遠,最近的距離也得七八里,所以他們晚上也不回去,就在西家房場附近搭了幾個窩棚。
因爲都是男人也不會做飯,早晚都將就着吃,西遠看他們一天起早貪黑的,幹活也下力氣,而且要知道工錢是按天,不是按量來結算,他們還這樣,讓人不得不感嘆。
所以跟家裡商量了一下,就把早上和晚上的飯也給做了。不過早晚飯要簡單一些,一般也就是窩頭鹹菜和粥、湯之類的,但是管飽,想吃多少都行。
中午的這頓就不一樣了,經常是玉米麪和白麪兩摻的饅頭,有時候西遠娘不嫌費事,還會給他們燜一大鍋高粱米飯,因爲天氣熱,家裡又有事兒,西家暫時停了聚德樓的買賣,但是偶爾隔上一兩天,西遠或者爺爺就會趕着驢車去一次,把當天早晨聚德樓宰鴨鵝的內臟拿回來,然後同土豆或者豆角茄子一燉,再來一鍋菠菜或者小白菜湯,湯上邊都飄着油花,喝起來也很香。因爲是夏末秋初,園子裡的菜也多,每頓還會給他們舀一碗黃豆醬,旁邊一個飯盆,裡面是各種蘸醬菜。這些匠人和小工們吃的都捨不得放下筷子。
村裡人是主動來幫忙的,這種做法屬於本地不成文的規矩,誰家有點力氣活,像蓋房子、壘牆這樣的大事,村裡人家,只要還想和這家走動的,都會去幫兩天工。幫工是不要工錢的,這屬於村裡的人情往份,以後自己家有事兒了,別人也好幫自己。
所以村子裡誰家有人緣,和村裡人處的好,有事情的時候看幫工的多少就能看出來。那些平時懶惰,人家有事不去出力的人,他家有事的時候別人也不會去幫;還有那些不怎麼跟村裡人家來往,過日子過成死門子的人家,幫的人也少。
西家因爲老爺子、西明文和西明武在村裡人緣都不錯,所以來幫工的還真不少。有時候看人多用不了這些,像程義、王順伯伯他們就會先回去忙自己家的事情,等看人手不夠的時候再來。
幫工雖然不要工錢,但是中午要供人家吃頓飯。所以村裡人加上那些工匠小工,每天要做差不多近三十人的飯。
因爲西家的飯可勁吃,菜也做的硬(油水足),所以無論工匠還是村裡人都吃得心滿意足。他們平常是見不到肉腥的,西家雖然沒有專門買的肉,但是鴨鵝內臟吃起來也很香,肚子裡面油水足了就扛餓,幹起活來也有勁兒。
本來村裡人想幫一天的,一看西傢伙食這麼好,就再多幫兩天,給肚子混些油水。工匠和小工們也是,他們以往幹活的主顧家,不但只供一頓飯,而且裡面清湯寡水地,連個油腥都很難看到,有時候吃的多了,主家都沒好臉色,哪像西家,不管怎麼吃主家的人都笑呵呵地,還問吃沒吃飽,不夠竈上還有。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別人投之以桃,別人也會報之以李,所以這些人把活計越發的做的仔細認真,生怕做不好對不起這樣好的主顧。
不過也有不和諧音,就是西家老三西明全。他覺得自己大哥家蓋房子,他也有參與的必要,一筆寫不出兩個西字,他可是西明文的親兄弟,所以很想顯擺一下,過一把指揮別人的癮。
村裡人都熟悉他,他指揮不起來,他就每天抄着手,趾高氣揚地專挑匠人或者小工來指揮。一會兒說人家這沒做好,一會兒說那沒做好,要不就說人家幹活不使力氣、藏奸,要知道,他們西家可是給工錢的,而且是按天給,你不給出夠力氣,那不是騙人家工錢嗎?
西明文這一參與,真是一顆老鼠屎攪合了一鍋湯,把匠人們給氣的,人家是手藝人,就是靠這個吃飯的,怎麼不比你一個外行人明白。
有一天一個匠人正在砌牆,西明全在下邊給挑刺,結果匠人一走神給砌歪了點,西明全這下更是得理不饒人了,一通嚷嚷,那個匠人當時羞得臉通紅通紅的,這麼丟手藝的事情他還頭一次出,臉可是沒地兒放了!而且要是因爲他連累其他工匠就不好了,以前也有出現這種狀況主人家扣工錢的事,要真是這樣,大家嘴裡不說心裡也會埋怨他,畢竟都是出苦力掙的錢,都不容易。
匠人也幹不下去了,不過他長了心眼,也沒跟西明全說什麼,直接找到西明文西明武,跟這哥倆說明情況,並且表示自己這幾天的工錢不要了,只希望別扣其他人的。
西明文沒吭聲,他了解自己的三兄弟,說起來泥瓦匠的事情他可能不會幹,但是都是做體力活的,他前年還給人家有錢人家蓋房子當過小工呢,不會幹可是他會看啊,哪個人幹活好,哪個人幹活孬,他看個一兩天就能心裡有數。
眼前這個工匠活其實幹得不錯,就是人老實,估計西明全在下邊一挑刺,他心裡一慌,纔會把牆砌歪了。
“沒事兒,這個事不怪你,你幹活啥樣我都在眼裡。”西明文安慰匠人道,他也是個老實人,所以也不忍心欺負老實人。
“我大哥說沒事就沒事,你回去把歪的那段拆了重新砌正就好。以後只要我大哥沒發話,別人說啥你不用往心裡去。”西明武一見大哥發了話,也跟着勸這個匠人。
“哎,好,好,你們哥倆真是好人!”匠人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他本來是做着工錢被扣,自己被攆走的準備,沒想到——這一家人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匠人謝了又謝,回去繼續幹活去了。
“這老三,怎麼淨給惹事。”西明文有些生氣。西明全每次來,鍬鎬不動,出力氣的事情是一手不伸,沒事這兒遛遛那兒遛遛,還不如自己家兩個小的呢。
西韋和衛成因爲家裡大人怕磕着碰着他倆,不允許他們幹活的時候靠近房場,所以兩個小傢伙只能遠遠地看着,倆小傢伙也不想當閒吃飯的,就主動承擔起看傢伙什和其他東西的任務,幹得非常認真。
西遠看他倆想參與,也沒打消倆孩子的積極性,拿紙給做了個表格,把他倆看的東西橫着列在上面,豎着寫上日期,誰拿誰還了,都按照日期給記錄下來。因爲有以前在聚德樓算賬記賬的經驗,人家兩個小不點兒幹得有聲有色。,旁邊西陽和西勇也跟着幫忙。
“沒事兒大哥,從今天起我專門盯着他。”西明武也很生氣,大哥人老實又是長兄,不好當着村裡人的面說西明全什麼,他卻不用顧慮那麼多。
從那天起,西明武就跟在西明全身後,西明全對西明武還是有些忌憚,本來剛想張嘴數落人呢,一轉頭看見西明武了,趕緊把話咽回去;西明武也逗,只要西明全數落人被他逮着,他就來一句:“喲,老三這是一身本領沒地兒用啊,來,正好那邊缺兩個搬磚的,快過來搭把手。”
西明全推不過去,只好去搬磚,本來打算等西明武一走他再溜號,可是西明武也邪門了,哪都不去,就在他屁股後面,跟着他一起搬磚。結果搬了三天磚,累得西明全就起不來炕了,他哪遭過這個罪啊,嚇得再也不敢去房場那嚇指揮了。那些工匠和小工們,還有村裡人看出點苗頭的,都偷偷地樂。
西明全是不去房場那攪合了,可是人家兩口子也是奇葩,就是能拉下那個臉來,每天三頓飯,掐着飯點領着孩子去大哥家吃。
三嬸以她現在懷孕,做不得重活爲理由,更是吃得心安理得,吃完把嘴一抹,擡屁股就走人。
“哎,咋這樣啊,我瞅着都氣不公。”王三奶奶家的王大娘跟西遠娘嘀咕。
村裡的男人都來幫工,女人關係好的也會抽空過來幫着做做飯,像王大娘,程義媳婦,解明理、趙老八媳婦這些跟西家處得好的,都經常過來,還會時常把自家園子裡的青菜給拿一籃子,西家的菜再多,也扛不住這麼多張嘴吃啊。
“就那樣,跟吃冤家似的。”西遠娘也不是不生氣。
“你說說,別的幹不了,坐那幫老太太摘摘豆角都不能幹?”程嬸子也看不過眼。
“人家那臉也真夠大的,這麼多人瞅着就好意思。”解明理媳婦也插嘴道。
“你家老太太看她這樣也得不順眼,西嬸子多要面子的人啊,他們就這麼給老人丟份。”王大娘感慨着嘆了口氣。他家王順也是家裡老大,還有三個兄弟兩個妹妹,作爲長嫂,她很能理解西明文夫婦的難處。
西遠娘聽着他們議論,儘管心裡生氣,可是也不能說太難聽的話,畢竟得看老人那方面呢。老爺子老太太看家裡蓋房子,自己年紀大了不能像年輕人那樣出力,都急的不行,力所能及的活都搶着幹,一天到頭忙得腳不沾地,害得他家小遠一再囑咐他爺和他奶悠着點,別房子沒蓋好呢,他們再累壞了。
“要說啊,你家老人可是真沒得挑。”程義媳婦也接着王大娘的話寬慰西遠娘。
“是啊,誰家都有點糟心的事,自己想開了吧。”解明理媳婦也感嘆着說。他家解明理在家雖然不是老大,可是家裡事兒也不少,自己家咋就沒攤上西家老大這樣一對哥嫂呢!
幾個女人一邊忙着手裡的活計,一邊說一些村裡的家長裡短,他們都是常年勞作的人,幹起活來非常快。
堂屋裡老太太把晚上做湯要用的菠菜摘好,想起老三兩口子的德行忍不住嘆了口氣。
在建房的過程中,西遠還遇到了一個熟人,就是去年和父親買驢車的時候,賣車那家生病的青年栓子。
剛看到栓子的時候,西遠沒認出來,但是栓子卻認識西遠,他對這個治好自己病的小大夫很感激,連忙認真地跟西遠道謝。
西遠在他說明情況後才認出是他,實在是栓子前後差距太大,雖說現在仍然瘦,但是可不是去年那個病歪歪的樣子了。
“我娘按您的方子給我吃了半年我就好了,本來用不了半年,可是我娘偏說得多吃一段時間,好的徹底。”栓子笑着說。
“嗯,好了就好,以後沒事兒多吃點飯,別挑食兒,經常熬點骨頭湯喝,只有好處沒壞處。”西遠叮囑道。栓子連連點頭,他現在對西遠十分信服。
“你怎麼給人建房子當小工了?”旁邊西明文也追問道,栓子家可是彥綏城的,他們是從萬德鎮找的工匠。
“去年生病不是把驢和車都賣了嘛,還欠了些債,現在病好了就想着乾點活計養活我們娘倆,也好攢錢把欠的饑荒還了。”栓子回到,雖然還笑着,但是臉上閃過一絲隱憂。人就怕生病,一生病請大夫、買藥的錢能把人折騰地傾家蕩產,他家去年就是,家裡能折騰的東西都賣了,還跟相熟的人家借了些錢。
“那咋還來萬德鎮了呢?”西遠問。
“就是領你們爺倆去我家買車的那個老趙,看我病好了沒有生計,他有個遠房親戚正好是泥瓦匠,給人專門蓋房子,諾,就在南邊起牆的那個,老趙就給我問了問,我就跟着出力掙錢來了。”栓子解釋道。
“這個活計現在還能幹,過些日子天冷就幹不了了。”西明文用的是肯定句,冬天外面都結了冰,凍土層地下近兩米,一鎬下去地上只能刨出個印兒,誰家也不會在冬天蓋房子,也根本蓋不了。
“到時候再說吧。”栓子想到過幾天沒活計了也很犯愁,從他開始能幹活起,欠錢的那些人家都盯着他家那,只要他掙回錢了,馬上有人來家裡要,他和娘也沒什麼可埋怨的,這年頭誰都不容易,能借給他們錢的人家還是好的呢,有幾家親戚他都病成那個樣子了,也不肯伸把手,怕他萬一沒了,他老孃根本還不上,錢就得打了水漂。
和栓子聊了一會兒,栓子一口一個小大夫的叫着西遠,把西遠叫的很不好意思,他是借穿越過來的光,瞎貓碰着死老鼠蒙對了,可不敢讓人稱呼大夫,他跟李大夫學的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西遠覺得自己離大夫這兩個字還差的很遠。
所以西遠一再叮囑栓子,可別再叫他小大夫了,而且這個事兒也別跟別人說。
“知道了,小大夫。”栓子急忙答應了,說完發現自己又叫了小大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忙碌了近一個月,房子總算建好。完工的當天,西家就給工匠和小工們發了工錢,中午好好做了一頓吃的。那些人都覺得當初領頭太有眼光了,聯繫上西家這個活兒,工錢給的痛快不說,伙食上也好。
每次他們給別人家蓋完房子,一個個連累再加上吃不好,都會面黃肌瘦;如今幹完西家的活兒,不但沒瘦,反而長了不少肉,這些日子的伙食都快趕上自家過年的時候了。
所以工匠們的領頭一個勁地跟西明文西明武說,以後有什麼活兒只管找他們,他們保證能給幹好,因爲怕西家有活兒找不到他們,把自己家的住處都告訴了西家哥倆。
西明文和西明武覈算着,按照西遠的打算,家裡以後還真得用工匠,所以急忙招呼西韋衛成兩個小的,拿筆把工匠說的地址記了下來。
因爲是房子剛剛蓋好,所以屋裡面還不能收拾,所以西家跟領頭說好,等大秋過後,讓他領兩個匠人來,幫着把頂棚吊好,還有牆壁也要粉刷,同時特意囑咐他,幹活的時候把栓子也帶着。
領頭的答應了,他不明白爲啥讓帶着栓子,難道那小子活計幹得入了主家的眼?可他只是個小工啊,出力氣就好,怎麼就招人得意(喜歡)了呢?
栓子聽說入冬前還可以來給西家幹活,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他們這些人中午吃過飯,當天就往家返,出來近一個月的時間了,所有人都惦記家裡的情況——田裡的莊稼該收割了,又因爲現在兜裡有了錢,也想讓家裡人跟着樂呵樂呵。
打發走了工匠們,西家終於安靜下來,後續的一些小活兒,老爺子領着西明文西明武就一起幹了。本來西明文想讓老二回家看看,可是西明武堅持把所有活計都弄完再走,家裡這一個月從老到小都沒閒着,都有些疲憊,所以他得幫着弄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