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下旬,真正的夏天也翩翩而至。北地的夏天不如南邊那麼熱,正午時找個樹蔭地兒待着就能避過熱氣。
西家院子裡,奶奶坐在陰涼處正在拆棉衣,家裡人的棉衣剛換下來不久,趁着現在剛鏟完三遍地的空閒得抓緊時間做,不然等到老秋時候就得穿夾衣和薄棉襖了,那時候現做來不及。
奶奶先把棉襖棉褲的裡、面拆下來,然後由西遠娘洗乾淨縫製。葡萄藤下,西韋和衛成一下一下的往蟈蟈籠裡送黃瓜花逗蟈蟈玩。
小舅給逮的蟈蟈“嘟嘟”地叫着,聲音很響亮,沒有辜負西韋的誇獎,尤其晌午——一天最熱的時候,家裡人本想睡個午覺,它們反而叫得最起勁,吵得西遠恨不得把它們烤吃了,不過,嗯,他也就想想,當初稍微懷疑一下小舅和大舅的水平,西韋都賭氣不跟他好了,這要把他心愛的“大將軍”——西韋給他的蟈蟈起的名字,給烤吃了,西韋還不得和他絕交啊。聽着蟈蟈聒噪的叫聲,西遠無奈地翻個身。家裡別人午睡都醒了,西遠一直沒睡着,所以還在屋裡炕上眯着。
“小兒啊?”奶奶叫西韋和衛成。
“奶,啥事?”兩個孩子一邊逗蟈蟈一邊問奶奶。
“你們倆悄沒聲兒地去屋裡看看,你哥是就躺在炕上不動呢,還是翻來翻去的?”奶奶遲疑一下道。
“哎。”西韋耳報神一聽,放下黃瓜花往屋裡跑,衛成在後面跟着。
這幾天家裡的黃瓜少結了不少,花都被他倆給揪下來喂蟈蟈了,氣得西遠拿笤帚滿院子裡追了好幾圈,不過他現在沒這倆弟弟跑得快,追不上人家。後來還是衛成看哥哥追得太辛苦,故意慢下來,讓西遠拍了兩下解解氣,西韋在旁邊看着嘎嘎嘎地樂。
最後還是爺爺領他倆到菜園子裡,一一指點哪些花是能夠結出黃瓜的,哪些不能,讓他倆挑不能結的禍害,偶爾再去葡萄藤架子上揪點角瓜花代替,這才使得黃瓜解除減產的危險。
“奶,我哥在炕上烙餅呢。”西韋的意思就是西遠在炕上來回總翻身。
“唉!”老太太嘆了口氣,大孫子從他姥家回來以後,都這樣好幾天了,“你們倆啊,以後長大了可得對你哥好點,你哥啊,可是真不容易,操心完這個操心那個。”奶奶低着頭一邊用納鞋底的錐子挑棉衣上的線頭,一邊跟兩個小的囑咐。
“嗯,我倆都知道!”西韋和衛成一齊點頭跟奶奶保證。
西韋畢竟還小,不明白奶奶讓他們這麼做的原因,衛成可是懂事不少了,奶奶說完,他就明白,哥哥這是有煩心事了!
也沒心思和西韋玩下去了,衛成放輕腳步回到屋裡,他也沒吭聲,就趴在炕沿邊上看着西遠。
西遠閉着眼睛想姥爺家的事情,你說給他們想個掙錢的法子吧,沒有人督促怕他們幹得不像樣,即使能幹好,掙錢了,可是架不住人家能花呀!俗話說:“外面有個摟(一聲)錢耙子,家裡得有個攢錢匣子。”
意思是男人在外面能掙來錢,家裡女人會過日子把住錢,這樣掙來的錢才能攢住。可是姥孃家跟本就沒有攢錢匣子,他們家那是花錢勺子,還是漏勺,有多少錢都能從窟窿眼裡給你漏出去。
攢不住錢,掙多少都白費!怎麼辦啊?西遠真是想的頭都疼了。
要是不管吧,一是有他娘那方面,畢竟爹孃爹孃,爹和娘哪個都是至親,沒有誰疏誰厚,西家的他管,姥孃家的就當沒看到,有點太說不過去。
另外,姥家人雖然不會過日子,但是人是真的挺好,尤其對西遠他們真是沒的說。西韋爲啥那麼和舅舅們親近,還不是大舅小舅都疼他嘛,西韋一去,一家人都圍着他轉,可着勁兒的陪着他折騰,西遠覺得自己都很能慣弟弟了,可是和大舅小舅比起來,真是還有些距離。
西韋犯啥錯誤了,西遠還會收拾他一頓,到了姥家,西韋幹啥說啥,對的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就沒人對他的淘氣行爲提出過質疑。而且小舅也好,大舅也好,還陪着他一起折騰,不然西韋爲什麼一去姥家就待不夠呢。
所以,姥家的情況還得想辦法扭轉,不然自己家過着舒心日子,姥爺家在那蓬屋陋室,吃糠咽菜,不用別人,只去過一次的西遠都覺得心裡不落忍。
衛成看西遠在那擰着眉頭想事情,心裡滿是擔心,他不知道哥哥究竟爲什麼事糾結,但是能把哥哥難爲成這樣的一定不會是小事兒。他忍不住拿手去撫哥哥眉心擰出來的皺紋,剛一碰到,西遠就把眼睛睜開了。
“成子,你啥時候進屋的,咋沒吭聲吶?怎麼沒和小韋一起玩去啊?”西遠一看衛成那樣,就知道這孩子爲他擔心呢,自己剛纔想事情太投入了,沒有聽到衛成進來。
“外面熱,我就想跟你在屋裡待着。”家裡夏天的時候,一到中午就會把門窗都打開,這樣有穿堂風吹過,屋子裡面也很涼爽。
衛成雙手拄着下巴湊到西遠枕頭邊,悶悶不樂。
他太小了,哥哥有事情也不能幫想辦法;可是哥哥只比他大三歲,哥哥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開始養他了,還拿着斧頭把他從那個家裡解救出來;還是他太笨了,趕不上哥哥聰明!衛成越想越沮喪。
“來,上炕跟哥哥躺會,你和小韋兩個一天也沒有個消停,中午讓你倆睡個覺比抓豬還費勁兒。”西遠拍拍枕頭,讓衛成和他一起並肩躺在炕上。
“哥呀,也沒想別的事兒,就是看姥孃家日子過得不好,想着有啥辦法幫幫他們。”西遠看衛成不怎麼樂呵,應該是爲自己擔心了,怕他胡思亂想,所以就把自己心裡想啥跟孩子說了。
“啊,是這個事啊,哥哥你想出來辦法沒有啊?”衛成一聽西遠這樣說,馬上鬆了一口氣,他小小的心靈裡認爲把哥哥難爲成這樣的,一定是很大的事情,比家裡蓋房子還要大,比當初把他從衛家領回來,跟衛老二打官司還要大,因爲那時候他也沒看見哥哥煩得整天在炕上烙餅。
西遠要是知道衛成這樣想就得笑,他那時候根本就不需要這樣,因爲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畢竟主動權是握在自己手裡的,只要自己努力去做就行。不像姥孃家的事兒,讓人有一種無力的感覺。總不能讓他們跟自家一起過吧?供吃供喝?那可不行,一家人不一家人,兩家人不是兩家人的,以後等他們長大了,下一代起來了,更麻煩。
“快了,哥想解決的問題還能解決不了?”西遠跟衛成吹牛,其實他還真沒想出轍來。
“真的?”
“真的,哥就是不想起來,外面太熱。等一會兒,等太陽再下去一點,哥領你和小韋去水塘裡游泳。”
“游泳?那我去叫小韋。”衛成一翻身爬起來,下地就往外跑,西遠一把沒抓住,他就一溜煙跑到門口,哥哥沒事兒,他就放心了。
“哎,哎,你這孩子,我不說等會兒嘛,你把那個小活作弄回來,還不得馬上去?”西遠衝衛成喊道。
“哥,你說誰是小活作啊?”窗外傳來西韋不忿的叫聲。
“啊,我沒說誰,我說成子,成子是小活作。”西遠嚇得趕緊改口,他半天沒聽到西韋動靜,還以爲他跑出去了,原來人家還圍着那兩個蟈蟈籠轉呢。
“哼,你就是說我,還以爲我不知道糊弄我!”西韋把哥哥的謊言一下子就給戳穿了。
“行,我就說你了,你就是小活作,你能把我咋地?又不跟我好了?”西遠也不打馬虎眼了,開始耍無賴。
“奶,你看我哥,淨欺負我,你罵他。”西韋離奶奶近,開始搬救兵。
“可不唄,淨惹我們小兒生氣!當哥哥的沒有個當哥哥的樣兒,等一會兒奶奶揍他。”奶奶聽西遠和西韋逗嘴,知道大孫子沒想那些煩心的事,心裡也敞亮起來,跟着一起湊趣。
“哎我說,你們合起火來欺負我,我不跟你們好了,再也不跟你們好了!還是我們成子好,我跟成子游泳去嘍,不加那個小破孩。”西遠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逗西韋,學西韋那天說不跟他好的樣子。
“你不領我,我也不跟你去!我,我跟二哥去!”西韋想了下,覺得還是想去游泳,於是又拉攏衛成,“二哥,你領不領我?”不過心裡也沒底,二哥最聽哥哥的話了,他可是知道。
“領,咋不領呢,大哥不領,二哥領你去,讓大哥一個人眼饞。”衛成知道西遠是在跟西韋開玩笑,所以在中間和稀泥。
哥仨轉身出了院子,路上又碰到柱子和程南,幾個人在水塘裡泡了半下午。也許是年紀小,接受能力快,肢體協調性也好,現在幾個小傢伙游泳技術比西遠還好。看天色不早了,西遠喊幾個孩子回家,要不然他們得玩到黑天。
哥仨在家門口和柱子、程南分了手,踢踢踏踏的往院門裡進,沒辦法,鞋都弄溼了,估計還得遭奶奶嘮叨。
院子裡,李濤媳婦——大燕,正坐在矮凳上幫奶奶拆棉衣,西遠一看見他,糾結幾天的大腦,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也許姥爺家的事情可以換一種方式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