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遠領回家的當天晚上,衛成就開始生病,西明文連夜請來了村裡的李大夫。李大夫給開了藥,說這孩子給糟踐地傷着底子了,要好好治療將養,慢慢地才能恢復。
“李大夫,能將養過來吧?”西遠看衛成吃過藥睡着了,就過來探問李大夫衛成的病情。
“這個不大好說,只能邊吃藥邊看情況。”
“以前也沒聽說這孩子有個病有個災的呀?”西遠娘問。
“以前?以前在那個家敢生病嗎?生了病他那爹和後孃能給治?這是到你家了,知道有人疼他了纔敢放心生病。”李大夫嘆了口氣。
“那要好好治,能去病根嗎?”西遠比較擔心病能不能治好,這裡生活條件差,一個感冒發燒都容易送命。
“盡人事聽天命吧。你這孩子也別想太多了。”李大夫摸了摸西遠的頭,“是個好樣的,長大了錯不了。多少大人都不如你啊!”他指的是西遠仗義解救衛成這件事。
“嘿嘿!”西遠沒別的話說,只好傻笑。還有李大夫,咱雖然身體是個兒童,但內心是個成年人好不好,您能不摸我的頭嘛!
從那天起,西遠家每天湯藥不斷,西遠不假他人之手,買藥、熬藥、喂藥都親力親爲——衛成是他做主領家來的,他就要對這孩子負責到底,不能好人他做了,麻煩扔給別人。如果因此家裡人稍微表現出一點不耐煩,他心裡一定不好受。西遠思考了一下自己這樣想的心理——可能不管他怎麼努力融入這個家庭,靈魂裡還是有距離的吧!
家裡的銀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爺爺奶奶和父母都是心善的人,況且銀子是西遠賺的,如今西遠這樣看顧衛成,他們也不好說什麼。爲此,爺爺還專門開了一個除了西遠外,家庭所有成員都必須參加(包括西韋在內)的家庭會議。
“現在小遠把衛成領回來了,我們就不能待這孩子有二樣,得把他當自己人一樣看。”爺爺用不容質疑的口氣說。
“爹,領都領回來了,能待人家孩子不好嘛。”衛成的娘先表態,西遠可是她兒子,她本來還怕老爺子老太太有啥想法,花了這麼多錢心裡邊不舒服呢,現在老爺子這樣講了,她也就不擔心了。
“爹,咱不是那心狠的人家,既然孩子來了,就當咱家多了一個孩兒吧。”西明文也表態,看西遠的樣子,不留衛成在這個家是不可能的了。
“我也叫衛成哥哥。”西韋插嘴道,“我哥再給我燒好吃的,我分給他一小半。”看了看大人,又猶豫了,“是不是得分一半啊?”他可是真捨不得,以前可全都是他自己的。
“分一小半就行,衛成是哥哥,可以少要點,我們小兒最懂事了。”奶奶拍了拍小孫子的頭說。
西韋美個滋滋地笑,哥哥說了,等衛成好了,帶他倆去野地裡攆野雞,回來給他燉雞大腿。
還有四、五天就要過年了,家裡事情比較多,收拾屋子,做過年的吃喝,準備過年走親戚的年禮……西遠一概都不參與,專心地照顧衛成。
這幾天家裡的客人一下多了起來,村裡相熟不相熟的人家都來他家坐一會兒,有的是有事情,有的是關心衛成,有的純粹就是好奇加上看熱鬧的心理。有的人來了還拿點東西,說是給衛成的,有吃的也有穿的,被奶奶一律都給回絕了。
“真用不着,這些我家都有,我家小遠能叫屈着成子嘛,過年的衣服都不要了,讓他娘給成子做了,一整套都是新的!這不他娘正做的就是,都是新棉花,好棉布,裡外都是新的。”奶奶把給衛成的新衣服拿給村裡人看。
“是好,這布挺貴的吧?好像得二十多文一匹。”一位大娘接話道。
“二十多文可買不下來,我上回在集上問了,要三十八文錢,我都沒捨得買。”另一位嬸子看了看布料肯定的說。
“是三十八文一匹買的,我家小遠買東西挑剔,買啥都挑好的買。”奶奶笑眯眯地說,其實是花三十文買的,誰讓他家小遠敢說話,會講價呢,明明人家要三十八文一匹,小遠愣是給講到了三十文,不過她可不會告訴這幾個好信兒,專門愛打聽事的人。
“是啊,你家小遠長大了準保錯不了,這孩子有擔當,還心善,現在村裡誰不誇。”當着西家人的面當然要順情說好話了。西遠這也是不小心樹立了光輝形象,在村裡人心中有了良好口碑。
當然,這是在明眼人眼裡,其他的也不乏有磕閒話、等着看笑話的人家:家裡添了一張嘴,還是外姓旁人,傻子纔會乾的事,等着吧,說不上哪天吃不上飯了該反應過來了。西遠一個小孩子不懂,西家大人也不懂?有他們後悔的那天!
西遠纔不理會村裡人怎麼想怎麼說,他專心在屋裡照顧衛成,誰來了都不叫打擾。經過幾天的治療,衛成已經好了很多,每天西遠除了給衛成熬藥,還精心地給他做各種吃喝,用家裡有限的材料做出可口的飯菜,當然也少不了西韋的,因爲就西韋這一個弟弟,西遠很寵着他,如今多了個衛成,西遠怕西韋心裡有落差,以爲哥哥不疼他了,做什麼都忘不了西韋的一份。由於這個原因,這幾天衛成還沒怎麼樣呢,西韋的小日子可是比以前好了,哥哥總做好吃的,他以前都沒吃過的,西韋敞開肚皮開始吃,才幾天時間,小臉就圓了起來,原來因爲衛成來家裡怕哥哥不喜歡自己了的擔心也沒有了,反而覺得有衛成的日子更好。
今天,西遠正在裡屋,用炭火盆給衛成和西韋熬肉粥,裡面放了白米、小米還有切碎的肉丁、熬板油剩下的肉渣,西遠又放了蔥末和鹽。沒等粥好呢,香味就飄滿了屋子,西韋在旁邊急得圍着西遠直轉圈兒。
“哥,哥,還得多長時間能好啊?”
“等一刻鐘,這粥熬的時間越長越好吃。”西遠在炭火上壓了點草木灰,讓火小點,炭是秋天的時候爺爺和父親燒的,有點冒煙,不過農家也沒那麼多講究。
“哥,你什麼時候帶我和成子哥攆野雞去啊?”西韋趴在西遠背上,摟着西遠的脖子問。儘管西韋沒有表現出對衛成排斥,但在衛成面前,還會多多少少有些爭寵的小心思,有事沒事的就和西遠撒個小嬌。
“你要不跟着,我明兒天晴了就去,你要跟着,就等明年吧。”這一冬下的雪積了有半米厚,才五歲的小屁孩,到野地裡,雪都能把他淹沒嘍,更不用說在雪地裡跑,攆野雞了。
“哦,可是我也想去啊。”西韋拉長了音兒,努了努嘴。
“你乖乖在家幫哥照顧成子哥,等哥回來給你燉大雞腿好不好?野地裡的雪比你都高,你要是沒(讀莫)進去了,哥該找不着你了。”西遠哄西韋道。
“好吧,那等你逮着野雞了,回來用野雞翎給我做毽子。”西韋趁機又提條件。
“好,哥做個漂亮的,你和成子你倆玩。”西遠瞧了瞧坐在身旁乖乖聽他倆說話的衛成。毽子是西遠爲了哄西韋講的,西韋就記住了,這也是他惦記着要和哥哥逮野雞的重要原因。
“哥,你什麼時候去啊?”
“等天一晴哥就去,這雪都下三天了,估計明後天就能晴。”西遠邊說着邊把粥從炭火盆上端下來。用勺子攪了幾下,然後盛出來兩碗放在炕桌上,俯身把西韋和衛成抱上了炕。別看衛成比西韋大兩歲,抱着還沒有西韋沉。
兩個孩子慢慢地一口一口的喝着粥。西遠信奉藥補不如食補,所以爲了把衛成的身體養好,儘量給他做些好消化有營養的吃食。家裡條件有限,只能做些粥啊湯啊的,不過兩個孩子都吃得很滿足。
過年買的五斤肉,包菜包的時候用了二斤,這幾天,西遠把一小塊有一斤左右的肉切成碎末,每次做粥做菜的時候少放點,因爲做的精細,儘管肉少,吃起來也很香。
還有二斤肉,根本不夠過年吃的,並且還有正月十五元宵節,因此西遠想着去野地裡逮野雞,不過冬天的野地可不好走,雪太深,寸步難行,走不了多遠就累得一身汗,而且離村子近的地方村裡人常去,野雞基本上不會過這邊來,要逮就得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又過了一天,早晨一起來推開屋門,太陽光映在雪地上直晃眼睛。天放晴了,西遠就決定去實行逮野雞計劃。
聽了西遠的打算,爺爺就叫西明文也和西遠一起去,西遠雖說過了年也十一歲了,可是因爲家裡條件不好,長得又瘦又小,爺爺心疼大孫子,但知道西遠的心思,也不好攔着,就叫兒子一起跟着去。
西遠和父親一起,拿了繩子和木棒,走出了有六七裡,才從大路轉向野地,越走越難走,也沒見着野雞,西遠累得腦門都見了汗,有心退縮,想起西韋和衛成就又堅持了下來。
爺倆走了有兩個時辰,終於在一處灌木叢處聽到了野雞“咕咕”的叫聲,兩個人躡足潛蹤,慢慢地靠近,當離野雞三五步遠時,野雞就撲棱棱飛起來,落到十米開外,把頭藏進雪堆裡,真是顧頭不顧腚啊!這野雞真是傻得可愛,它頭鑽進雪堆裡,以爲它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它,可笑吧?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顧頭不顧腚。
西遠平時運動少,手腳行動慢,看到野雞咯咯噠叫着四處跑,隨着父親在後面追,追到地方,和父親像拔蘿蔔似的把野雞整了出來,然後用繩子把腿綁上,這下一共抓住了三隻,其他的都跑沒影了。
西遠和父親又碼着野雞的腳印,在野雞比較常出沒的地方下了十幾個套,也不知道能不能套着,過幾天再來瞧吧。西遠覺得自己再也沒力氣了,於是和父親打道回府。
遠遠地,西遠就看見西韋和衛成在村口等着他們,急忙跑過去,“你倆咋出來了?這天多冷啊,哥不是不讓出來嗎?”西遠摸摸兩人凍得通紅的小臉。
衛成穿着西遠娘新給做的衣服,頭上戴着奶奶給做的棉帽子。奶奶做的時候,西遠興致所及,在帽子上用絨線縫了一朵紅絨球,衛成走起路來帽子上紅絨球一顛一顛的。西韋看着也喜歡,央着哥哥給他的帽子上也弄了一個,所以兩個小紅絨球對着顛,看着特喜慶。
“爹,爹,給我看看,我拿着。”西韋看到野雞,什麼都顧不上了,跑過去非要自己拎着。三隻野雞有十幾斤,又是活的,他一個小孩子根本拿不了,西明文就貓着腰幫他一起拎着。
“喲,這是打野雞去了?”路上碰到村民,大家都過來看稀罕。
“對啊,給我家成子和小韋打的。整整走了一小天,這野雞也不好攆。”西遠可不想辛辛苦苦弄來的東西被那些人垂涎,先把別人張口蹭吃的想法給堵回去。
“哎,成子這孩子到你家可是享福了,看你西遠哥對你多好,還給你逮野雞吃。”旁邊的村民附和着。
“那是啊,我家成子也好着哪。”西遠抱着衛成,把他又往上顛了顛。衛成一隻手摟着西遠的脖子,雙眼裡透着笑意,如春天原野裡金黃色蒲公英花一樣閃亮。
“娘,你說小遠這孩子,可真是敗家,花了五兩銀子給不相干的人。你和爹兩個也不說說大哥大嫂,哪有這麼慣着孩子的。”還沒進院門,西遠就聽到了一個讓人討厭的聲音。
這是西遠的三嬸。西明文兄弟三個,他是老大,老二叫西明武,成親後搬去了岳父家所在的村子,和大舅哥一起做豆腐賣。老三也是最小的叫西明全,卻是在本村生活。
不過兩家關係並不好,平時很少來大哥家,連今年的中秋節都沒過來給老人送點節禮。
主要是西明全這個人比較豪橫,總覺得老人偏心大哥,疑心老兩口把私房錢給了老大一家,尤其老二西明武搬走後,家裡的五畝田本來想租給大哥家種,這樣也算是對爹孃盡了一份心,老三兩口子不幹,和老人大鬧了一場,又找茬和西明文打了一架,最後還是西明文兩口子退了一步,把地讓給了他們,不過兩家從這以後來往的就更少了。
西遠因爲衛成花了五兩銀子的事村裡都知道了,西明全兩口子也聽說了,就覺得老大家不可能有這些錢,就他大哥大嫂那老實人,怎麼有本事賺那些銀子,一定是老人把攢的體己錢拿出來了。
兩口子怎麼合計怎麼不平衡,雖然爹孃是和老大過,可是爹孃的錢就應該也有他們一份,憑什麼都給老大家花。兩個人這幾天經常來老大家附近轉轉,看今天大哥不在,大嫂有事去鄰居家了,就進來跟老太太說風涼話了。
“老大家自己的錢,人愛怎麼花怎麼花,誰也管不着,我這當孃的也一樣。”老太太對這兩口子也沒好臉,一年到頭都不來看老兩口一回,過年過節也沒個人影,現在看到錢想起他和老頭子了,還真以爲她老糊塗了哪。
“娘,你這話說的,那對的事你不管,不對的你還不攔着,讓他們這麼敗家。”西明全沉着臉說。
“各人的心思可不一樣,不是你覺得不對就不對。行了,你兩個也別跟我歪纏了,我這得做晚飯了,一會兒你大哥大嫂也該回來了,你倆也家去吧。”老太太開始轟人了。
“娘,看你這話說的,這怎麼是歪纏哪。”三嬸還不樂意了。
“我就這麼說的,不愛聽就別聽。”老太太擡腿下了炕。
“娘……”西明全還想再跟老太太遞遞話。
“爺,奶,我們回來了。”西遠在院裡大聲說,在這之前,他早叫爹把野雞拿到倉房去了,要是讓這兩人看見,不拿一隻走都不行。
“噯,我大孫兒回來了?外邊冷快進屋。”奶奶不再搭理那兩口子,推門出來接西遠。西遠進屋直接當不知道,去了父母的房間,把衛成放到炕沿上坐着,脫下鞋,用手搓着他的腳丫給取暖,外面的天氣太冷,待時間長了容易凍腳。
“娘,要做飯了,我們先回去了。”聽說西遠回來了,西明全兩口子就知道今天沒戲,連忙起身回家。
“知道了。”老太太連送都沒送。
等老三兩口子走了,西遠去倉房把爹和西韋給叫了進來,剛纔兩個人連面都沒敢露。
“奶,奶,你看我哥逮的野雞。”西韋對哥哥有一種莫名的崇拜,本來是哥哥和爹一起逮的,他都歸功給哥哥了,西明文聽了也不介意,在一旁嘿嘿的笑。
“哎呦,這都多少年沒吃過野雞了,還是你爺爺年輕的時候逮過兩回。”
“你也不看看是誰逮的,你大孫子出馬一個頂倆。”西遠又開始嘚瑟上了。
“哎呦,外邊的風也不大啊,怎麼牛都被吹天上去了?”奶奶也逗西遠。
“啊?真的嗎?”西韋急忙往外面跑。
“這傻孩子,你奶是逗你哥呢。”西明文也憋不住樂。
“奶,咱今晚燉一隻吃唄。”西遠跟奶奶請示。
“這可不行,還沒過年哪,日子可不是這麼個過法,有好吃的就都吃嘍。”奶奶覺得不年不節的燉雞吃太奢侈了。
“奶,我都答應小韋他倆了,說是給他倆燉雞腿吃。”西遠繼續跟奶奶討價還價。
“那就燉兩個雞腿?”奶奶知道西遠這是心疼兩個弟弟。
“還有,殺雞時候雞血也留着,還有雞心、雞肝、雞腸、雞胗……”三隻雞的內臟加一起也不少啊,可以好好大吃一頓了,西遠想。
“行啊。不過雞腸就算了吧,那能好吃嗎?”奶奶仍不能理解西遠對腸子的執着。
“奶,您留着,我來弄,保證一點臭味也沒有。”西遠自信滿滿。
“行,就信你一回,我燒水去,老大,你把雞都殺了吧,弄乾淨了放外面凍上。”奶奶轉身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