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地處一隅,自創神道,便連仙術和道法也與中原截然不同。月夜見尊用琉璃玉戒施展出的既非陣法、也非結界,而是“封絕”,又名爲“神之領域”,一旦敵人被攝入其中,已方如魚得水,而敵人則會被迫處於某種逆境,受到封絕的壓制。瞭解高天原的仙神在面對這些人時,都會小心謹慎地防止進入敵人的封絕之內,然而風魂和許飛瓊都沒有和東瀛神道交手的經驗,纔會從一開始就誤中敵人計謀。
許飛瓊的劍光越來越慢,以前只要稍一動念便能完成的劍術,現在連催劍訣,也仿若受到阻滯般,做得困困難難。只是她性子一向不服輸,更不願讓風魂小看自己,只是咬牙硬撐。
六個東瀛神將在他們頭頂現出身來,齊聲念出一段陰陽怪氣的句子,氣勢也立時變得驚人起來。六支倭刀銳不可擋地斬向風魂和許飛瓊。
月夜見尊所用的封絕本就能提高這些神將的能力,而他們念出的又是可將身心之力提高到最極致的“言靈”,六人這合力一斬,便是泰山也可直接斬開,又何況是受困於封絕的風魂和許飛瓊?
月夜見尊藏在黑暗之中,目光閃過戾氣,已準備看着風魂和許飛瓊慘死當場。
誰知鏘的一聲傳來,那六名神將的六支倭刀竟一同折斷,斷刃在空中凝了一下,緊接着全都倒刺而回,分別刺入它們主人的心臟。
六具屍體落在地上。
其他神將眼見同伴慘死,卻無法弄清出了什麼事,自然一陣心寒。然而這些東瀛神將兇殘陰狠,並不將自己生死看在眼中,繼續往風魂和許飛瓊攻去。
只是不知因爲什麼,許飛瓊在這封絕之內固然戰得艱難,這些剛纔還如魚得水的神將現在卻也好不了多少,不但動作慢了許多,更有無形殺意壓制在他們心頭,使他們難以發揮自身實力。
月夜見尊眯起眼睛,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時多了許多棋子。
原來,風魂見自己暫時解不開敵人的封絕,然而就這樣放着不管,顯然對已方極是不利,於是乾脆在對方的封絕中暗暗佈下棋陣,將地格改爲“白虎出力”。
奇門遁甲在中原本是普通修道者的必修之課,雖然要學到奪天地之造化那等境界極是困難,但用來斷斷風水、看看禍福則基本上是哪個都會。一般仙神看到格局被人改成“白虎出力”,立時便會知機地暫時退開,然而就像風魂看不懂日本神道的“封絕”一樣,這些東瀛神將對中原的奇門遁甲也一竅不通,眼見許飛瓊收了仙劍,他們卻不知好歹地強攻而來。
奇門十干應克,辛加庚爲“白虎出力”,曰“刀刃相接,主客相殘。遜讓退步稍可,強攻血濺衣衫。”
風魂只是悄悄地在奇門推了一下,那六人便死在他們自己的兵刃之下。
既然死了六人,“血濺衣衫”已經應驗,“白虎出力”自然也就解開了。而像這樣的大凶之格,便是風魂也不敢連番用出,於是就再布棋陣,改成了“火入天羅”。
十干應克,丙加壬爲“火入天羅”,爲客不利,是非頗多。
這王屋山乃是許飛瓊的住處,她自然是主,月夜見尊和這些東瀛神將遠道來攻,自然是客。這“火入天羅”雖然不是六儀擊刑、九星反吟這樣的大凶格局,卻恰好壓制住敵人的氣勢。
一時間,許飛瓊固然受到封絕的影響,戰得香汗淋漓,那些東瀛神將卻也像身上縛了巨石一般,打得辛苦。大家就像是拍電影一樣,你一刀,我一劍,全都是慢鏡頭。
不過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風魂很快便弄清楚了封絕的破法,月夜見尊也看穿了風魂的棋陣,雖然因爲地域的原因中原和東瀛發展出了不同的神通術法,但其根本卻仍是一個“道”字,彼此多少還是有些相通。
立時間,風魂再扔棋子,破去月夜見尊的封絕,而月夜見尊以琉璃玉戒爲法器,也破掉了風魂的“火入天羅”。
天地恢復了所有的色彩,那些東瀛神將也不再受到束縛。
刀光不斷,劍氣沖霄,許飛瓊與那些東瀛神將再次戰成一團。她雖然連殺了幾個人,但敵人實在太多,又都奮不顧身,有時甚至明知必死也想要衝上前來刺她一劍,漸漸的,她的處境不妙起來。
風魂正要用雷訣助她,然而天空中一道陰風吹下,月夜見尊已躍到高處,隔着空氣一掌向他擊來。
兩人之間明明隔了十幾丈,風魂卻覺得這一掌就在自己眼前,這種距離上的錯位感讓他胸口一悶,差點吐血。
他趕緊凝神靜氣,暗捏九宮,帶着許飛瓊瞬間移了個位置。
月夜見尊一掌拍在地面,只聽一聲悶響,也不見土石亂飛,地面便已裂出一個深井。
風魂和許飛瓊俱是心中一凝。
這一掌的威力其實也算不上有多驚人,然而問題在於,他們沒有看出月夜見尊掌中暗藏的玄虛。再厲害的御劍之術,一劍劈來,至少還有軌跡可查,然而月夜見尊的這一掌隔着虛空擊來,竟是無隙可尋。
只是他們雖然心驚,月夜見尊卻也同樣沒有半點喜色。
他本以爲風魂無論如何也避不開自己這一掌,卻沒想到對方的移形換位之術,竟是如此的神鬼莫測。
月夜見尊身爲高天原伊奘諾尊之子,其實並不如何將風魂這所謂的東皇傳人看在眼中。在他看來,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像這樣一個未曾證得仙體的凡人,根本就沒資格讓自己飄洋越海地跑來殺他。
然而,風魂雖然還沒有修成仙體,但他以棋入道,看似學得漫不經心,卻早已深得太乙道法的精髓,而被鎮在冰湖之下的三百多年,他也始終保持清醒,體內元氣與紅線的太陰真氣混成一片,雙修雙益,其實早已脫胎換骨,之所以還沒有刻意地去斬卻三尸,只是因爲他從涯垠冰湖脫困之後,想到王妙想的慘死,心灰意冷,只覺得自己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又還成什麼仙,問什麼道?
如果不是被慧紅那不是說禪的說禪點了一下,又因爲許飛瓊的提醒,知道聶隱娘就是王妙想轉世,心情漸漸好轉起來,此時此刻,他只怕早已自暴自棄,自己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雖然如此,他對位列仙班這種事仍是沒有半分興趣,甚至還因爲王妙想的死,而在內心深處生出抗拒之心。
月夜見尊見風魂竟能躲開自己這至玄至妙的一掌,不禁忖道:“此人雖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傳人,但其出生來歷,聽說連天庭也查不出來,而短短的三百多年便修到這種地步,也算了得,現在不殺了他,說不定真的會被他登上東皇之位,成爲高天原的大敵。”
想到這裡,月夜見尊朝他手下的東瀛神將喝了聲“讓開”,同時摯出一支白玉般的長矛,立時間,天地變色,鬼神皆嚎,金烏惶惶而退,山川齊聲震響。
許飛瓊失聲道:“天之瓊矛。”
這天之瓊矛原本是帝俊與刑天爭神時所用的戰矛,後來被伊奘諾尊帶到了東海,伊奘諾尊正是用它攪拌東海,建造東瀛之島,開創出日本神道。
風魂和許飛瓊沒有想到月夜見尊竟會取出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上古神器,臉色全都變了。風魂想帶着許飛瓊借遁法離開,然而天之瓊矛卻緊緊地鎖定他們的魂魄,讓他們知道自己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將它避開。
王屋山是道教第一洞天,除許飛瓊外,自然也住着不少仙神。那些仙神發現有異,一個個飛到空中,卻被天之瓊矛的氣勢所奪,沒有人敢接近一步。
另有值日的日遊神見到此景,慌忙上報天庭。
月夜見尊心知事情已經鬧大,乾脆狠下心來,也不管那麼多,天之瓊矛幻大,直往風魂和許飛瓊射去。
許飛瓊心知這上古神器絕不是風魂可以抵擋的,於是狠狠咬牙,想道:“我就算拼卻性命也要阻上一阻,讓他多少有些活命的機會。”
心念一起,她手持仙劍奮不顧身地朝天之瓊矛飛去。
她飛到一半,覺得身邊似有風聲,不覺扭頭一看,卻見風魂竟也飛在她的身邊。風魂剛好也轉頭看了過來,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衝上前去,登時也失聲叫道:“飛瓊,你給我回去。”
原來兩人竟是一般想法,都打算舍了自己性命,去爲對方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危在旦夕,少女的心中卻是無由地一甜,她似幽似怨地看了風魂一眼:“我們死在一起。”
眼見天之瓊矛飛近,再讓許飛瓊回頭也是來不及了,風魂立時也豪氣地笑道:“好,有你陪着我,就算形神俱滅我也心甘情願。”
他取出陰陽鏡,照出金光逼向天之瓊矛。許飛瓊也將仙劍擊了過去。
天之瓊矛破去金光,瞬間便將許飛瓊的仙劍撞了個粉碎,沒有受到任何阻滯地繼續刺來。風魂搶到許飛瓊身前,將陰陽鏡握在手中一擋。天之瓊矛擊在陰陽鏡上,發出震天巨響。
風魂只覺腦袋轟鳴,渾身巨痛,立時倒撞在許飛瓊身上,兩人同時噴出鮮血,墜向地面。
月夜見尊躍上前抓住天之瓊矛,同時看向地面,他原以爲風魂二人會跟許飛瓊的那支仙劍一樣灰飛煙滅,誰知他們雖然身受重傷,落在地上卻仍是未死,只是彼此抱在一起,連站起的力氣也已失去。
陰陽鏡落在他們身邊,完好無損。
連天之瓊矛都無法將風魂一擊致死,更是激起了月夜見尊心中的無限殺意,他將手一擲,天之瓊矛再次飛去,竟要將風魂二人連同整個王屋山一起摧毀。
然而就在這時,雲端之上竟落下一口巨鍾,罩在了風魂和許飛瓊身上。天之瓊矛撞在鐘上,只聽一聲轟響,狂風倒卷,天搖地動。
月夜見尊接住倒撞回來的天之瓊矛,看着那刻着古篆的巨鍾,臉色一變:“東皇鍾?”
一個溫和而蒼老的聲音從空中傳來:“正是東皇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