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站在那兒,不言不語,一道劍光卻驀然閃現,只是繞了一圈,不但清香散去,更是直追向驚慌退去的杜蘭香。
杜蘭香雖然猜到紅線在這失蹤的一年多裡,恐怕確實學了些東西,卻終究以爲這短短的時間裡,她縱有小成,也絕不是自己的對手,剛纔那忘魂香撒向紅線,不過是想讓她將今夜所見之事忘去,還深怕撒得多了,手中留情。
誰知紅線所學乃是東方太乙救苦天尊傳下的仙家劍路,至陰的仙氣再配上其至烈的性格,玄極生妙,早已深得太陰御劍之道。杜蘭香若是直接以真身全力與紅線爲敵,還不至於如此輕易地遇險,偏偏她又擔心太多,被紅線控着仙劍擊來,竟是連閃避也來不及。
她心中一嘆,心想我雖無心,但這孩子的母親總是因我而死,她尋我報仇也是應該的。於是閉上眼睛,束手等死。
誰知仙劍指在她的喉前,卻又定在那裡。
她張目看去,只見紅線雖然緊抿着嘴脣,眼神卻極是猶豫,心知這孩子雖然恨她入骨,卻終究是心地善良,又未曾殺過人。於是,她也不趁機躲避,只是定定地看着紅線,看她到底會做何選擇。
紅線猛一跺腳,厲聲道:“你若立誓就此離開我父親,永遠不進入我家,我就放過你。”
杜蘭香苦苦一笑:“要讓我離開你父親,還不如讓我死在這裡。”
紅線怒道:“你一個妖怪,爲何總是纏着我父親不放?”
杜蘭香卻道:“我並非妖類。”
紅線冷笑:“不是妖怪,難道還是神仙不成?”
杜蘭香輕嘆一聲:“勉強說來,我確實是神仙。”
紅線顯然不信。
杜蘭香說道:“我等龍族自黃帝時期歸降於天庭,只要不犯大錯,皆能分封於五湖四海、各路河川。我本受封於鑑湖,因爲不耐寂寞,喜歡化作人形遊玩於鑑湖周邊,誰知有一天,遇見了你的父親,一時竟無法自拔。那時他還年輕,因爲不願受家族的指婚而逃了出來,卻又好作不平,沿途得罪了許多歹人。我救下他後,也不露面,當時只是覺得他與別人不同,不知不覺地喜歡在暗處觀察他。我看着他因爲無奈而回到家中,看着他與不喜歡的女子完婚,又生下了你。他生性與你一般,縱有心事也不說出,然而我日日地在暗中看他,只覺得自己纔是天底下最瞭解他的人,最終,我耐不住情思,利用身爲地方神靈的一些神通,讓你父親娶了化作杜家小姐的我爲妾,這樣,我就能天天守在他的身邊,再也不願離開。”
紅線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也有着自己不瞭解的一面,一時竟呆在那裡。這些年來,她年紀雖小,卻反而更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的母親總是逢人便說父親新娶的蘭夫人是個妖怪,卻總沒有人信,但她卻知道,這位蘭夫人確實有些古怪。
母親多次想害這位蘭夫人不成,反漸漸地怕了杜蘭香,只敢將怨氣發在自己的女兒身上,紅線也覺得所有的錯都在杜蘭香身上,再看到母親死後那無法瞑目的眼睛,小小年紀怨怒卻深,竟獨自跑出家門去尋找傳說中的神仙,想要學成本事將這禍害家中的妖魔斬除。
然而,就算沒有杜蘭香,父親和母親又真的能夠和睦相處麼?
紅線呆呆地想着。
杜蘭香看着呆在那裡的紅線,也是心底發酸。
紅線的母親薛夫人本就是世家小姐,出身名貴,在丈夫心中竟不如一個出身寒門的小妾,自是極不甘心,幾次三番想要將這個新來的小妾害死,然而杜蘭香本是螭龍所化,又豈是她害的成的?薛夫人由妒生恨,對丈夫惱恨之下,連自己的孩子也折磨起來,偏偏紅線性子也從小剛烈,縱有苦楚也不說出,薛據事多,又粗心了些,以爲薛夫人再怎麼也不會害到自己的孩子,竟不知紅線從小就受到母親的虐待。
杜蘭香其實是看着紅線出生長大的,愛屋及烏,連這孩子也極是喜歡,她利用神職私改了這一土地上的姻緣簿,嫁到了薛家,原也想對紅線好些。誰知她對紅線稍一關心,薛夫人便更是折磨紅線,她因爲私改姻緣,對薛家的這對母女本就心有愧疚,不想真的傷害薛夫人,雖然心疼紅線,卻也不敢再去接近她,只是暗中弄些神通,讓這孩子所受的苦楚與疼痛減輕一些,誰知這孩子內心纖細敏感,察覺出她的異常,反而更相信母親的話,覺得這蘭夫人果然是個妖怪。
月色如水,攪得銀光遊離。
杜蘭香和薛紅線站在這些假山之間,互相沉默,竟都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時間慢慢地流逝,夜風極冷。
忽地,紅線將手一招,仙劍飛入她的手中。
她跺一跺腳,躍上天空,如一道電光般向遠處飛去。
她竟是下不了手。
杜蘭香心中一驚,知道這孩子心性極傲,這一去只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慌忙化成龍形飛上夜空,想要將其追回。
然而紅線的金光縱本是太乙秘技,風雷閃動,縱躍千里,一忽兒便沒了影子。
杜蘭香看着無煙無雲的月色,心底焦急,卻又不知該往哪裡去追。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卻從下方躍了上來,微笑地看着她:“你想找到她麼?我來幫你!”
杜蘭香所化的螭龍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卻又不認得他。
青年朝她攤了攤手:“我叫風魂,是紅線的師父。放心吧,那丫頭雖然偶爾喜歡犯傻,卻不是真的不懂事,我這就帶你去將她追回。”
說完,也不多話,便以遁法向會稽山逸去。
杜蘭香雖然不能確定風魂真的就是紅線的師父,但關心則亂,又見風魂所用的遁法與紅線的御劍雖然神通不同,但確實是同出一源,也就緊追其後。
到了會稽山上,風魂回頭說道:“你在這先等一等,我去找她。”
他繞着山路轉了一轉,果然見到了紅線。
此時,紅線已撤下劍光,獨自走在山間小路之上,心思重重。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杜蘭香甚至比母親對她還好?她每次受了母親的針扎或是踢打,夜晚總是會有人悄悄潛入她的屋中,將發出清香的藥抹在傷口,身上很快也就不疼了;有時她在夢中哭醒,也會發現自己睡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只是一覺醒來,將她抱在懷中的女人卻又不見蹤影,讓她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覺。
紅線雖然不敢肯定那個總在夜間悄悄照顧她的女人就是杜蘭香,但現在想來,在薛府之中,能那般神出鬼沒,又擁有能輕易撫去疼痛的奇藥的人,除了蘭夫人又還能有誰?
她又如何真的能夠狠下心來,殺了杜蘭香?
她一邊走着,一邊暗自苦惱。
就在這時,眼前人影一閃,她擡起頭來,然後便看到了風魂。
“師父……”她低下頭,眼睛無由地一紅。
“有人欺負你?”風魂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走過來摟住她,惡狠狠說道,“告訴我那人是誰,我幫你教訓他。”
紅線擦了擦眼淚,在師父懷中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師父,我們離開這裡吧……”
話還沒說完,她只覺得身子一軟,也不知師父做了什麼手腳,她體內的太陰真氣竟被封住,整個人也被師父抱了起來。
她滿臉通紅,也不知師父想要對她做什麼,卻只見風魂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師父在此間還有些事情要做,你還是在家中多留些時日吧。不是每個人都還能見到關心自己的親人,別再耍小性子了,乖。”
微風晃動,她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崖前,而杜蘭香正站在那兒等着他們。
紅線這才知道師父是要把她送還回去,卻又怕她跑了,才暫時封了她的氣脈,不禁又氣又急,卻又覺得,師父這種做法豈不比她還要孩子氣?一時間又是想笑。
風魂將這美麗女徒交到杜蘭香手中,向紅線說道:“過些日子我再來找你。”
說完後身子一晃,竟自走了。
杜蘭香低下頭來,見紅線雙眼微紅,擔心這樣反更惹得她生氣,只好小心問道:“跟我回去好麼?你父親醒來若是發現我們不見了,會擔心的。”
紅線躺在她的懷中,體內的太陰真氣慢慢地又回覆了。雖然如此,不知怎的,她竟是不捨得從杜蘭香懷中下來,心底的酸楚與那曾經熟悉的溫暖交雜在一起,竟是難分難解。
最終,她微微地點了點頭,淚水卻又流了出來。
杜蘭香抱着她躍出山崖,向她們的家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