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魂腳下點着戰船的主桅,雙手輕輕負在身後。他的前方與左後方飛着的是兩個身穿紫羽華衣的中年道者,而右後方的道士則要年輕許多,身背木劍,有些緊張。
前方的道者臉上無須,面目陰沉,他一手握着陰陽拂塵,一手持着句曲山鎮山之寶龍虎流金鈴,鈴聲以奇妙的韻律虛虛實實地響着。他看着風魂,道:“句曲山茅固、茅衷,與門下弟子陶叔景在此,我看閣下也是修仙之士,爲何要與妖人爲伍,做出行刺他人的不恥勾當?”
風魂淡淡道:“原來是茅山宗定錄真君與保命真君,久仰,久仰。”
茅山宗三茅真君,此時竟有兩個在這裡。
三茅真君即是大茅君茅盈、二茅君茅固、三茅君茅衷,這三兄弟生於漢初,得上元夫人《三元流珠經》而成地仙,爲茅山宗的開山祖師。上元夫人破虛而去後,他三人分別被王母娘娘賜爲司命真君、定錄真君、保命真君,在人間濟世救民,傳播上清道法。他三人在吳中一帶聲望極高,吳中百姓感激他們的善行,甚至已開始將句曲山改稱爲茅山,並一直持續到千年之後。
風魂將目光轉了一圈,從茅固、茅衷、陶叔景三人身上掃過,茅山宗一向長於各種神通道法,直至道教式微的千年之後,仍然有不少人打着“茅山道士”的名頭,以除魔滅妖爲名坑蒙拐騙。
風魂知道自己這一次真的是被困住了,然而,他真正擔心的並不是這點。他只是不明白,他已經很小心了,然而對方卻像是早算到有人要暗算劉裕,並在這裡設下陷阱等着他。
風魂固然心中驚疑,卻不知二茅君茅固看着他,也是暗自疑惑,心想:“此人雖然不似長年修真之人,但根骨極佳,遁法中帶着青氣,雖然不知心性如何,但所學必是正宗的仙家道法,與天師道的那些妖術師不同,爲何卻會與那些妖道爲伍?”
茅固看着風魂,再次喝問:“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師出何門?”
他想的是,若這青年是其它正宗道派的門下弟子,看在他還未釀下大錯的份在,將他警誡一番,也就是了。
然而風魂本就無門無派,他所學雖然是大乙東皇傳下的道法,但這“大乙門下”,到現在算起來也就只有他和他的美麗女徒兒兩個人。風魂知道自己就算告訴對方他的道法是東皇親傳,對方多半也不會相信。東皇不但是四御之首,更是上一任的天帝,像風魂這種來歷不明的人誤打誤撞地得到他的親傳,一般人如何能夠相信?
他暗暗想着脫身逃走的辦法。
茅固生於漢朝初期,活了幾百年,又長時間在人間濟世,如何看不出風魂的打算?他冷笑一聲,將手中的龍虎流金鈴揮了揮:“你逃不走的。”
無形的護罩從流金鈴上飛往風魂,要將他罩在其中。
風魂卻身子一閃,如電光般閃向陶叔景。
他看出圍着自己的這三人之中,茅固和茅衷都是地仙的級別,在他們的手中定然討不了好,只有這陶叔景的修爲相對弱些,於是打定主意要以他爲突破口。
陶叔景的修行比起句曲山的三位祖師雖然要差得多,但他卻是大茅君茅盈的首徒,亦是年輕一輩中天分最高的,如何會將風魂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傢伙看在眼中?
陶叔景冷哼一聲,左手五指伏在掌心,右手抽出桃木劍,喝了聲“打”。
此爲茅山道術中的“五雷正法”。立時間,氤氳從虛無間生出,雷霆開始閃現。
風魂縱着身法,在那一道道閃電中穿梭,而他的身後,流金鈴發出的罩氣依然緊追着他,三茅君茅衷亦用開旗咒召出手持大刀的雷庭戰將,一刀劈向風魂。
風魂心知形勢危急,祭出玄元磚便往後擋。茅固和茅衷都沒有想到風魂身上竟然藏有上界星將的仙家寶物,大吃一驚。
茅固忙用龍虎流金鈴將玄元磚逼住,而茅衷召出的雷將則躍過玄元磚,朝風魂迫去。然而就只是這一耽擱,風魂竟已用遁法穿過了陶叔景施出的五雷屏障,緊貼着他。
陶叔景左閃右避,想要擺脫風魂,然而風魂卻如影隨形,讓陶叔景無處可逃。
那雷庭戰將手持大刀想要劈下,茅衷擔心連陶叔景也一同傷到,連忙將其制止。沒過多久,開旗咒的效果便已消失,那雷將的身子一閃,自回雷庭去了。
陶叔景眼見自己無法擺脫敵人,趕緊腳踩禹步,快速念道:“仁高護我,丁丑保我,仁和……”
還沒等陶叔景的“六丁護身咒”唸完,風魂早已一腳把他踢入海中,同時笑道:“六丁神還在睡覺,沒空保護你。”
說完,風魂召回玄元磚,身子一閃,遁空而去。茅固和茅衷俱用道術追襲他,卻都被他從從容容的避過。
茅衷大駭:“此子所用的道法既非我們上清一脈,又非靈寶一脈,與虛靜和神霄更是不同,雖然另創一途,卻又分明是玄門正宗。他到底來自何處?”
茅固亦是沉默不語。
這時,一個清淡和藹的女子聲音從雲端之上傳來:“這是太乙救苦天尊傳下的大乙道法,在此之前,大一東皇陛下從未將道法傳與他人,你們自然不認得。”
茅固與茅衷望着雲端下拜,茅固道:“此人的遁術不可小視,我們雖早有防備,卻仍然被他輕易遁走,若他下次再來刺殺劉將軍,我們恐怕難以防住他。夫人可有什麼辦法?”
雲端上的那位夫人說道:“無妨,此事交由我來處理。便是爲了妙想那傻孩子,我也應當去見一見他。”
******
風魂繞了一圈,見自己已經擺脫了敵人,這才往海島飛去。
幫助孫靈秀對付劉裕的想法失敗了,一時間,他也不知現在該如何是好。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去見孫靈秀,其它事到時再說。
這時,有人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
擋住他的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踩着雲輪,穿着青衣,還扛着一面黃色的大旗。她一邊擋住風魂,一邊唱着歌兒:“咦!玄感妙象外,和聲自相招。靈雲鬱紫晨,蘭風扇綠軺。小女子黃靈微,奉上真司命南嶽夫人之命,請風魂風公子親往一談。”
她連最後一句都是唱的。
風魂看着她,問:“上真司命南嶽夫人是誰?”
小女孩又唱:“咦!上真司命南嶽夫人啊,就是紫虛元君。”
風魂還是不明白:“紫虛元君又是哪位?”
小女孩繼續唱:“咦!紫虛元君啊,便是魏夫人。”
風魂大吃一驚:“你說的魏夫人,便是受錫於天台霍山,得玉虛宮清虛天王之命主持上清派的魏存華魏夫人?”
風魂在大荒境時也經常向浴月問些關於天界仙神的事,其中便多次提到這位魏夫人。魏夫人在天界女仙中的地位幾乎僅次於王母娘娘和上元夫人,而更重要的是,上清派的重要經文《黃庭經》,正是由她受元始天尊之命修訂整編,再傳到人間,成爲茅山、淨明、全真等各家道派的立派寶典,而她本人更是受玉虛境元始天尊之命主持上清奉道,乃是上清派名義上的一派之主。
要知道,人間界當前最主要的兩大道家宗派茅山宗和淨明宗都是屬於上清一脈,而仙界中像王妙想、張道陵、沈羲等上清弟子亦是數不勝數,由此便可以知道魏夫人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不過淨明宗在五代之時逐漸式微,到了宋末元初纔開始再次盛行,玉真子劉玉在將淨明宗改爲忠孝淨明道後,雖然還是奉許遜爲祖師,鎮派典籍卻不是《黃庭經》,而是《太上靈寶經》,淨明道被歸入了靈寶派,但這也是後來的事。
風魂聽到要見他的竟是魏夫人,心中自是難免驚疑,但他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含笑問道:“我不去行不行?”
小女孩這次沒有用唱,只是撇了撇嘴:“你說呢?”
還沒等風魂回答,她便已將黃旗一展,竟幻出一道金光,將風魂捲了進去。
風魂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不一會兒,便到了一處漫山奇獸、遍地清流的山中。他不知這裡到底是黃旗幻化出的虛假天地,還是自己被傳送到了哪一個洞天福地,只是事到如今,他除了往前走,也沒有其它辦法。
沒過多久,他便在一棵蒼松下見到了魏夫人。
魏夫人身穿彩色雲裳,梳的是飛仙髻,髻上還插着一根金鳳釵。雖然已得道多年,但她的容貌看上去卻只有三十來歲,肌膚光潔如玉,神情淡定清雅。
在她的身後,那個叫黃靈微的小女孩已經站在那兒。
風魂朝着魏夫人拜了一拜,魏夫人微笑道:“公子請坐,我讓靈微冒昧地將公子請來,還請公子莫要責怪。”
風魂在她的對面坐下。
魏夫人見風魂雖然被莫名其妙地招到這裡,卻神情從容,沒有現出絲毫慌亂或是緊張,不禁暗自點頭。她本是天界仙階較高的少數幾個女仙之一,風魂雖然算是木公門下,卻畢竟只是下界凡人。然而風魂雖然在舉止間對她表示出敬意,目光卻毫不閃避地與她對視,彷彿他們之間並不存在任何的尊卑之分。
她卻不知,風魂本就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未來,在那個時代,人人平等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現實雖然未必全都是公平的,但至少法律的原則便是公正與平等。更何況風魂本就是一名棋手,任何一局棋,對面而坐的兩名棋手之間,棋藝或許有好有壞,身份卻不存在高貴與卑下。
魏夫人心中想道:“此子與他人不同,難怪妙想會中意他。”
風魂不知道魏夫人心中所想,他雖是被迫來到這裡,但既然來了,心裡的一些問題便忍不住想要問出來。他看着魏夫人,道:“夫人可是從瑤池而來?”
魏夫人點了點頭:“我確是從瑤池來到這裡,公子可是有什麼事想要問我?”
風魂低聲說道:“不知妙想仙子近日可曾回到瑤池?”
魏夫人搖頭:“不曾。”
風魂心中一驚:“那夫人可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魏夫人看着他:“實不相瞞,我雖然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但她到底是生是死,有無危險,我卻毫無所知。”
風魂心中緊張:“她究竟去了哪裡?”
“妖靈界,”魏夫人表情凝重,“此事我本不應該透露給你,但你既然如此關心她,我也就不妨說給你聽。妙想與另一名叫做許飛瓊的女仙,原本是一同奉王母娘娘之命前往妖靈界查探動靜,誰知她二人進入妖靈界沒有多久,我便接到了妙想用飛劍傳書之法傳來的書信,信上卻只有一片血跡。王母娘娘擔心她二人安危,想要再派人前去接應,然而妖靈界的入口竟已被人封住,誰也無法進出。”
魏夫人說到這裡,袖子輕拂,一支雪白色的仙劍飛了出來。
仙劍之上血跡斑斑。
風魂一眼便認出這是王妙想的飛劍,整個人震在那裡。對於任何劍仙來說,都絕不會輕易地讓所佩的飛劍離開自己。
王妙想到底遇到了什麼危險,竟要用她護身的仙劍來傳遞一封血書?
“此劍本是舜帝所鑄,劍名飛雪!”魏夫人看着雪白的仙劍,“若非迫不得已,妙想絕不會拋下此劍。只是,單從那紙血書,我們也無法看出她和飛瓊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更不明白妖靈界此時到底形勢如何。”
雖然不知道發現了什麼事,但仙劍傳血書,誰都知道她們必是遇到了極大的兇險。
風魂沉默了一下,忽地問道:“夫人可否將飛雪劍暫時交給我來保管?”
魏夫人看着他:“你可是想去妖靈界尋找妙想?只是,妖靈界與人間界唯一的通道便只有北極天的森羅萬象境,而森羅萬象境已經被人封閉,根本無法進入。”
風魂疑惑地問:“我曾聽說,這森羅萬象境是歸北極紫微大帝統轄,有誰這麼大膽,敢在紫微陛下的眼底將它封鎖?”
魏夫人沒有說話。
風魂想起那危宿使者踐天便是北皇座下,心中更是驚疑。他伸出手接過飛雪劍,靜靜地凝視着它。
魏夫人道:“公子可知道在北極天,除了紫微大帝之外,還有哪幾路仙神?”
風魂想了想,說道:“我唯一知道的便只有北皇座下的七宿使者,而真正見過面的,也只有危宿使者踐天和女宿使者朱玄真。”
“北方有七宿,鬥、牛、女、虛、危、室、壁。”魏夫人淡淡道,“這七宿使者雖然皆是真仙,但除非偷襲暗算,否則誰也敵不過妙想。然而,北極天真正不容忽視的卻並非這七宿星將,而是北極四聖。”
“北極四聖?”
“這四聖,乃是北府驅邪天篷元帥、元景丹天天猷元帥、元照臨虛翊聖元帥,以及玄天上道真武元帥。”魏夫人低聲說道,“北極天的事務其實多半都是由這天篷、天猷、翊聖、真武四聖共同管理,只在必要的時候才向紫微大帝彙報。而分管森羅萬象境的不是別人,正是其中的翊聖元帥。實不相瞞,紫微大帝雖然素來仁義,但治下不嚴,往往會被底下人欺瞞,這也是天庭中不少人都知道的事。”
“夫人的意思是……”
“紫微陛下得道已不知多少萬年,與玉皇陛下又一向交好,爲人絕無問題,”魏夫人說道,“而那翊聖元帥既然分管森羅萬象境,妖靈界內若是發生了什麼異常,他絕無不知道的道理,所以,若是有人對紫微大帝有所欺瞞,多半便是這翊聖元帥。而這翊聖元帥的來歷,其實連玉皇天帝和王母娘娘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又名黑殺,在封神之劫時才成爲四聖之一,又有人將他稱爲黑殺真君。”
玉皇雖然是名義上的三界之主,但他成爲天帝的時日畢竟不長。而四御大帝一向各有統轄,玉皇也無法在這短短時日內將所有的權力都收歸於天庭,只能是暫時維持原有的分治局面。而真正讓玉皇大帝擔心的不是別人,乃是素有野心的西方太極天皇大帝,在西皇還沒有甘心臣服天庭之前,若是北極天先亂起來,那恐怕是玉皇和王母娘娘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面。
風魂將翊聖元帥黑殺的名字記在心中,魏夫人專門將此人的名字說出來,自然是在提醒他,王妙想和許飛瓊若真是在妖靈界出了事,這黑殺真君只怕是難逃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