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五年,女兒家清豔,男兒家俊絕,再見時候各自心頭都有幾份滋味,兩人只管對着眼瞧着,半天誰也沒再說出一句話來。倒是弄愣了旁邊站着的李蘭,也急壞了旁觀着的卓安。
“原是蔣兄也認識這位小姐,還挺熟悉,既然小姐不是蔣家本家小姐,那就有勞蔣兄引薦一下。”
“我是……”方沉碧話未說完,就聽蔣悅然道:“她是我娘自小領來府裡養着的女兒,喚命沉碧,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李蘭聞言心花怒放,忙作揖道:“原來如此,在下京城李家李蘭,見過方小姐。”
方沉碧俯身,道:“公子客氣了。”
“小姐,小姐……”翠紅有急事走的趕腳,正從旁側的小路鑽過來,就瞧見方沉碧站在路上似乎正與誰在說話,便過來喚她了,等走進瞧仔細了在場的幾人,着實嚇了一大跳。
“三少……”翠紅愣在當處,不算太驚訝,她也是在院子裡聽到三少突然回來的事兒,這就是趕過來找自家小姐傳個信兒,誰知曉就這麼兩人路上碰見了。
若說般配,天底下還哪有比自己小姐跟三少這麼郎才女貌的,女的美,男的俊,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尤是三少離開這五年,書信就不曾斷過,便是後來的四年間自家小姐已經不再回信,可三少還是一封封的往回寄從沒斷過。逢着過年過節還是生辰也都遣人從京城給捎帶好貨回來,名義上是給蔣家送的,可下人每次都會私下裡走一遭梨園,給了東西再捎幾句話。
再說自家小姐雖是從不回信,可翠紅也知道,她必然是有心的,不然怎會將這幾年的書信好物一個不落的都鎖起來,偶爾夜半時候就點了燈坐在牀上一件件翻出來看,還都躲着翠紅和下人,有幾次翠紅起夜正好瞧見,也沒見她說什麼,總是默默看完再收起來,第二日一早還當新的一天過,不見有什麼不同。
“翠紅,你且帶着你家小姐先回去,我與李兄還要去前廳見老太太,等着晚些時候我再過來。”蔣悅然說罷,朝李蘭道:“李兄先請吧,估計那頭的人都齊了,就差我們兩個了。”
李蘭分明還有不捨,可見蔣悅然這麼說,有顧忌禮節教養,只好道:“那方小姐我們後會有期了。”
“公子請慢走。”方沉碧輕聲應道。
李蘭打頭由着卓安引着先走,等蔣悅然隨後跟着走過時候,擦過方沉碧身側,微微傾身小聲問:“方沉碧,你可有沒有想我?”說罷銜笑走開了。
他人都聽不真切蔣悅然到底貼着方沉碧的耳朵說了什麼,只見方沉碧微微動了動身子,臉上稍稍發紅。
翠紅走過來,輕聲道:“小姐,大少知道三少回來,肯定不得安寧,我們怕是也得跟着遭殃了。”
方沉碧尋思了一會兒,跟翠紅道:“我晚上就在慈恩園裡用晚飯,你就在梨園裡守着吧。”
翠紅納罕:“三少不是說晚些會過來嗎?您要是去了大少那裡不在屋子裡等,由着三少鬧起來那還得了?”
方沉碧轉身往後走,道:“五年後的蔣悅然還能與五年前的懵懂孩子一樣嗎?如果一樣,怕是他五年前早就回了蔣家,而不是到今日都沒打算真的回來。”
“小姐是說……”
方沉碧笑:“五年,誰敢說準誰不會變?”
翠紅心知這話說的在理,也就沒多聲響,跟着方沉碧一道走了。
再說大少那一面,寶珠在院子裡聽人說蔣悅然突然回了蔣家,等不及的往回去路上跑,忙不迭給蔣煦通風報信去。
說來蔣煦也覺得寶珠這麼快嘴長舌的很是不討喜,這般女人萬萬是上不得檯面的,只道是天生一副奴婢的樣兒。可蔣煦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長年在自己屋子裡養身子,院子裡頭也沒幾個能用的奴才,想在後院裡聽風聽雨的全靠這包打聽的寶珠辦事兒,再者寶珠本就是想往上爬着爬到他腳邊去討口飯吃,你便讓她做些什麼都不是爲難。蔣煦分明不喜這種沒骨子軟筋的人,可又不得不依着她,又不樂意被人家盤算,那感覺複雜還彆扭。
等着蔣煦張眼,就瞧見寶珠急急奔到他面前道:“少爺,少爺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這又怎麼了?什麼時候能不見你這副樣子?”蔣煦不悅問。
寶珠大口喘氣道:“三少回來了,先是誰也沒招呼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回來了。”
蔣煦聞言倒也不詫異,無謂道:“他能回來也不意外,畢竟我爹病癱了,他也不知道情況到底如何,回來摸個底兒也是正常。瞧着吧,再過不幾日蔣淵也得回來,這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
正說着,門口丫頭報:“大少爺,方小姐來了。”
聞言寶珠站起身,往後退了退,順手把弄帳簾邊的流蘇穗子,佯裝若無其事,方沉碧進門時候也知曉蔣煦定是知道蔣悅然已經回來的事,遂順口道:“少爺晚上準備吃點什麼,我這就下去讓方廚房準備起來。”
蔣煦充耳不聞,反問:“你表舅舅今兒怎的這個功夫就放人過來了,可是院子裡頭沒事兒了?”
方沉碧道:“少爺還沒聽說嗎?纔是突然三少爺回來了,還帶了京城的朋友一起,這會子應是都在前廳見老太太夫人們,也沒我什麼事兒我就先過來了,等着一會兒用飯時候我也懶得再過去湊熱鬧,就在您屋子裡頭吃一口再回去。”
蔣煦點點頭,朝寶珠揮揮手:“你讓廚房今兒弄點清淡爽口的東西端來吃吃,我這裡有話跟沉碧說。”
寶珠知道蔣煦意思,俯了俯身,道:“寶珠這就吩咐下去。”
等人走了蔣煦方纔開口:“馬文德之前來過我這屋子一遭了,也是給我瞧他查的八大帳房給的東西,我粗略看了看,總覺得那賬目上的數兒像是有點什麼蹊蹺之處,都說這幾年年成都好,怎的還有一年的功夫做下來竟也沒什麼都沒賺到的?”
方沉碧輕聲道:“這賬目當初也是給八大賬房管家其中的兩人分別再盤過一次的,只能說若不是有人私下裡動手腳中找到個做假帳的人手腳太過利索乾淨,就是一年到頭這這鋪子當真沒這麼多銀子入賬,年景好固然是不錯,可其他家也是豐年,家家如此,自是把我們的價給壓了下去,若不是蔣家這麼多年做的公道供的還及時,恐怕這些數還得掉個幾成。
而恰好這是第一次由着我表舅舅單獨盤賬,他膽子又小,生怕給惹了禍端出來,便終日緊張的不得了,後來這些賬目還是再次交給府裡頭的帳房又盤了一次的,真真是沒問題了纔敢拿來給少爺瞧的。
再者說,城南那幾家賬房管家您也是知道的,抱團兒又多事兒,現下老爺病了,我表舅舅說話也不頂什麼用細,他們不看他面子,誰能得罪得了呢。”
蔣煦細細講方沉碧的話琢磨了一番,覺得果真有理,又道:“我也聽人說了,悅然在京城認得首富李家,且又跟那李家大公子交往甚密,恰巧李家也十分好看他,明裡暗裡想撮合悅然與李家一女,想來若是他得了這一層關係之後,也許就真的不會再回河源縣來了,畢竟蔣家再富庶 ,也不如京城的名門望族,而這蔣家的一份家財也一定不會再入他的眼了。
你道是餘下的幾份分起來,誰都得的不多不少,圓不了一些人的願呢,再說老太太肯定是不樂意的。如今我爹只是癱在牀上,也並沒撒手人寰,分家倒是不會,只不過也得有人站出來掌家了,這事兒少不了八大賬房說的有分量,這次來過瞧着一瞧,你們可曾看出些什麼來?”
方沉碧想了想道:“城南劉家下頭自少得跟着三家,我表舅舅這裡也就只有兩家多說了,餘下的也肯定有二夫人,三夫人的人,這個還不好細分。”
蔣煦想了想,道:“我爹手裡這幾家老古董從來只聽從我爹號令,若是我爹無意給我,那麼三家分出,只剩餘下五家,你表舅舅若是咬定手裡有了兩家,那我的勝算還不小。只道是到時候別有誰脫口給我面上不好看,倒是便宜了另外兩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兒。”
方沉碧問:“雖說三少可能會攀了高枝兒往上走,少爺緣何肯定他就不會也跟着哪家有個牽連之類的?”
蔣煦笑道:“你且放心,凡事有着我娘在中間調停,只管那些較真兒的事兒到底都會落到我手裡來的,在我娘看來他有等於我有,我有既是等於他有,可說到底誰有誰帶着,誰也替不了誰的,只管着自己看好自己的那一份,莫要到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纔是。倘若那般了,許是沒人再跟你講什麼兄弟親情的,豈不太過諷刺了?不如未雨綢繆纔是。”
沉碧聞言冷笑,只覺得蔣煦真真是黑心黑膽到家了,她到底想不通透,究竟要多少年的積怨才能讓兩個血緣親兄弟走到這份上來,無關當初蔣悅然到底受了誰的寵愛,那終究也不是他的錯,抑或者說蔣煦自從年幼便積病痛苦痛度日那也不是蔣悅然的錯,甚至不是父母不是蔣家任何一個人的錯。緣何他可將這些有無通通加之他人身上,用仇恨的眼光看待別人。
而她亦是瞭解蔣悅然脾氣秉性,但凡蔣煦不若那麼咄咄逼人,是如仇敵,他斷是都不會做到如今地步。
方沉碧輕笑道:“少爺會不會太看重我身份了,三少眼下不見得聽我一句半句的,五年不見了,人許是會變了很多,連我也摸不透猜不准他,不過仗着年幼作伴的份兒,能說得上幾句有分量的話?”
蔣煦眯眼,冷笑:“人就是怎麼變總歸還是本性難改,他骨子裡願就是個念舊又霸道的主兒,饒是花頭再多卻還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道理。”
等着陪老太太吃了飯,又去看過了老爺,再送了半醉的李蘭安歇,蔣悅然這才悠哉的往梨園院子邊走,他現下的心情很是爽快。
他這幾年不在河源縣住着,可心裡卻是念的緊,等着再見這一切又熟悉的就似從來都沒離開過一樣,院子裡的梨樹早是發的鬱鬱蔥蔥,頭頂一輪冷月掛着,瞧着就覺格外清涼宜人。他慢悠悠的繞了一圈,最終停在桂樹下細瞧起來花枝來。
正巧打廊子南面有個丫頭從那頭過來,一擡頭,瞧見樹下站了位翩翩佳公子,公子挑眉銜笑,俊極無匹,看的丫頭頓時漲紅了臉,垂了頭不敢說話。
“你可是這院子裡頭的丫頭?”蔣悅然開口,那丫頭年紀不大,紅着一張臉像個蘋果。
小丫頭站住腳,兩隻眼緊緊盯着腳面,支吾道:“我是這院子裡的丫頭,公子找誰?是找我們家小姐嗎?”
蔣悅然笑道:“是來找你家小姐的,可現下你們家小姐肯定沒在屋子裡頭。”
小丫頭驚道:“公子怎麼知曉的?”
蔣悅然得意:“我就是知曉,既然碰上你,你們主子又遲遲不歸,你去給我端一壺不上頭的果子酒過來,我慢慢品着就等着人,這才愜意。”
丫頭應是,撒腿兒跑開辦事兒去了。
記得很小時候他生辰宴上醉過一次,還鬧的驚天動地,從此以後他便滴酒不沾,只因着每次喝酒都會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蔣煦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方沉碧臉上的情景,連他自己都奇怪,原來記憶也能深刻到如此程度,像是刻在他心頭上一樣,總也沒辦法抹掉。
蔣悅然邊喝邊等了快一個時辰就是不見方沉碧回來,一壺酒眼看見了底兒,頭也有些暈暈乎乎,翠紅旁側伺候着,勸道:“眼看着時候也不早了,三少不如先別等了,左右明兒您也不走,白日見了不更好?倒也方便的很。”
蔣悅然打了幾個酒嗝,眯眼瞧這翠紅:“怎的,你們可是怕了我夜半里過來壞了你家小姐的名聲不成?”
翠玉自知失口,忙道:“三少這歪理兒挑的有夠惱人的,誰哪裡說了這話了,我不過是多事兒的給您出個主意罷了,瞧您說的。”
蔣悅然笑:“當真不是爲了這碼子事心下里沒底兒,套我話兒??”
翠紅假笑的別過眼,心虛道:“少爺多心了,自然不是。”
蔣悅然自是心裡清楚,無舉輕重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這倒也難不倒我,壞就壞了,只管着我自己擔着罪名兒就是,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這話說的翠紅心頭一驚,笑的格外僵:“三少這會子肯定是喝多了酒,又來打趣我們主僕了不是。”
蔣悅然突然扭頭若有所思道:“打趣你倒是有點意思,打趣方沉碧絕對是自己找氣受。”說罷不打算再接着往下說,岔開話題道:“記得我臨走時候跟你們交代的話吧,五年過去了,你們可是都做到了?”
翠紅笑:“三少交代的事,自是做到了,做不到三少也饒不得我們。”
蔣悅然晃了晃酒壺,嘆道:“酒壺空了,翠紅你去給我再弄一壺去。”
翠紅不敢,幾年前醉酒鬧事的舊事還歷歷在目,她哪裡有膽子敢再給蔣悅然喝醉一次,遂道:“少爺別喝了,酒喝多了傷身。”
蔣悅然支着胳膊撐在桌子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縫,不知所言的說了一句:“你家主子這幾年可是過的舒坦?”
翠紅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楞住不出聲,半晌趕緊應聲道:“舒坦倒也說不上,整日忙着府裡上下的大小雜事,還得應付夫人太太的就都是煩心事兒,另外許是小姐自己心裡也有自己心思,總之我這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說什麼。”
“哦?什麼自己心思?”蔣悅然放若無意的問。
翠紅也不願多說,敷衍道:“我哪裡知曉小姐的心思,若是有這腦子精神我也坐上總管的位置了,話又說回來,但凡人心裡頭藏了些什麼,旁人看也看得出,可少爺讓我猜,我可猜不出來,少爺切莫爲難我。”
蔣悅然又道:“再過幾日就是她滿十五歲的生辰了,按理算也是件大事,你家主子沒多說什麼過?”
翠紅不敢多說怕惹事,遂搖頭:“小姐一向話少的很,平素也不跟我們談心說閒話,我們家小姐都是心眼往心裡頭長的,瞧哪裡能瞧得出門道兒來呢。”
蔣悅然聞言笑出聲來:“這話說的真是貼切,你家主子平時就真的是這個樣子的。”
翠紅也跟着笑起來,想了想順口問:“少爺,我聽人家說,說您在京城裡結識了首富劉家,日後可是要做劉府上的姑爺了可是不是這回事?”
蔣悅然抿嘴:“是的話,你家小姐是不是樂得當過年收花紅了?”
翠紅只笑不答話。
又等了一陣,方沉碧還是沒有回來,蔣悅然心裡也是略路失望,又吃了碗解酒的蜜水就起身打算離開,因着卓安在前面忙着也沒跟來,於是翠紅本打算送他回自己院子,可蔣悅然非要自己吹風醒酒,翠紅拗不過只好由着他自己走。
可翠紅終究還是不放心,生怕路上出了岔子不好交代,只能遠遠的跟在後頭。蔣悅然走的十分緩慢,夜半風涼,一出門酒就醒了一半,臉上總凝着的習慣性笑容漸漸沒了蹤影,他越走越慢,每一寸花草美景都勾起他心裡藏了很多年的記憶,直到出了梨園,走進那條窄道,他突然住了腳步。
當年就在這裡他用雪球偷襲跟馬文德進府的方沉碧的,他覺得自是是舉世無雙的厲害,而方沉碧的一雙眼徹底的勾住了自己的魂兒,那時候的一點一滴就似皮影戲一樣,歷歷在目的清清楚楚。
他嘆了嘆,再繼續往前走,剛擡步,便見方沉碧正往這面過來,蔣悅然突然倒退幾步,躲在一株矮樹後頭,隱了身子。
翠紅也在納罕,怎的一個沒留神,蔣悅然就一下子從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急壞了,想着快點趕過來看個究竟。她沒走幾步,見對面有人走近,再一瞧方纔認出原是自家主子。
方沉碧正走着,纔剛經矮樹附近,突地從裡頭鑽出個東西來,她沒防及也沒看清楚,結結實實的給嚇了一大跳,身子一歪,險些從石板路上栽到旁側的泥地裡頭去。卻不知被什麼人及時挽住了腰身,她晃了幾晃終於站穩了身子。
方沉碧驚魂未定,只管覺着自己胸口裡的心快躍出從喉嚨裡一樣,心下里便生了怒氣以爲是誰又在作弄人。
她感知自己正被那人攬在懷裡,緊着聞到一股子甜膩膩的果子酒味道,和屬於男人所有的寬而暖的胸膛,還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他輕聲問:“方沉碧,我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厲害?”
“蔣悅然……”
可方着實被蔣嚇壞了,過了半晌心太跳的厲害,腿還有點發軟,只管對這蔣悅然瞪眼,再說不出別的話出來。
看見蔣悅然那雙笑意粲然的眼,再想到日後種種,她的心裡頭便生出說不出滋味的苦澀出來,定定看了蔣悅然幾眼,眼中分明還有不甘與掙扎,卻也只是極短的一瞬猶如澆了水的爐火一樣,漸漸失去光彩與精神,清清泠泠,又變成那個一塵不變的方。
蔣悅然最不喜如此,他總覺得方沉碧並不是個帶着面具活着的人,她的冷清是從骨子裡頭滲出來的,可冷清不代表沒心,眼下方沉碧這一轉眼看蔣悅然,他便覺得她就似打定主意從此要戴着一副面具對着他,就如同對待別人一樣。他不要她這樣對他,他容不下。
“怎的了,五年你見了你沒話跟我說?”蔣悅然淺笑,話間帶着一股子淡淡果子酒味道,那雙眼勾魂兒似的,緊盯着方沉碧的臉不放。他再不是當年那個霸道又強勢的孩子,用一種接近於霸佔的方式看她,就似她是他的所屬一樣,不容方躲閃或是不順從。
方沉碧感知蔣悅然的手還固執的攬着她的腰身不放,頓覺尷尬,遂掙了掙,道:“三少倒是孩子心性了,大半夜的藏在這兒嚇唬我,我這功夫不惱是見了你這是纔回來的,不好給臉子瞧,若是下次還敢,我也要不客氣了。”
蔣悅然不依,不管方沉碧怎麼掙扎他就是不樂意放手,她緊貼他胸口,身體的溫度熱滾滾的隔着衣料傳到她身上,像是帶着火燙着她的肉一樣。
再擡頭,那個當年只是稍稍高出她一點的男孩如今已經高出她一個頭不止,到底是長成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了,而她也只是個女人而已。
蔣悅然雖是沒說話,卻也紅煞了一張俊臉,若不是天黑,可卻是要讓方沉碧給笑話了去。這是他第一次抱住一個女人,用男人的心態抱住一個自己愛慕的女人,他不想隱藏對對方的感情,至少在沒有不相關的人在,僅僅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不願意再隱着藏着。
從前是怕自己不夠能耐,怕有人爲難,怕有人利用,現下他雖不至於一手遮天,可單單是顧全他跟方的生活已是綽綽有餘,這也是他這次一定要回來的原因之一。
很多東西他可以丟棄,就算是他爹這次撒手人寰蔣家的東西一分一毫也不給他都沒關係,只要他能帶走方沉碧就好,這就是他最大的收穫,也是最終目的。更是這五年來他能聽話的留在京城跟着學經驗不踏家門一步的原因,他堅信,要麼不回,要回,一定得給方沉碧一個交代,也算是給自己這麼多年的那個心思一個交代。
“方沉碧,你覺得蔣家可是好?”蔣悅然傾過身子過來,貼着方沉碧的耳邊問。
“你且先放手,這裡常有人走來走去,小心給瞧了去,事兒不會少,你還嫌現下風波太小?”
蔣悅然不以爲然的笑道:“五年了,你還是沒變,既然性子沒變,可別裝出對付馬文德和我孃的那套來對付我,你只管跟以前一樣就好。”
說罷緊了緊手臂,更使得方沉碧不得不朝他貼的更近。說到底蔣悅然也只是個才滿十八歲的年輕公子哥,又是從沒近過女色,逢着攬到自己愛着的女人在懷裡,哪能還有坐懷不亂這麼一說,可他倒也沒什麼歪念,只是想這麼緊緊的抱着她就覺得滿足,這是多少日日夜夜他心裡念着的想着的,如今真的做成了,倒是連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激動,身子微微發顫。
“蔣悅然,你瘋了。”
方沉碧終是惱了,她不否認她也對蔣悅然是真的有一份難以說出口的情感在心裡頭的,可現下見蔣悅然這般舉動,只會讓她覺得是他在京城這五年裡學壞了主意,慣了跟些女子動手動腳,現下也拿了她當作這角色逗弄,怎能讓她不惱火。
“方沉碧,當年我走的時候,你從後門走出來送我我就知曉,你心裡有我。”
“三少……”話沒說完,蔣悅然又打斷:“既然你心裡有我,我也心裡有你,蔣家也沒什麼你留戀的東西,不如跟着我走。”
方沉碧聞言怔住,她不知道蔣悅然重逢之後第一次面對面便會說出這些話來,只覺得一瞬間突然不知怎麼思考,不懂該怎麼回答。
“再過幾日你便過了十五,若是跟着我哥,我也不會容你犯傻,我這次回來萬萬不是來分蔣家家財來着,我哥也好,我娘也好,他們若是要,儘管都拿走就是,不給我分毫也無所謂,我本也不是衝着這個來的。”
方沉碧沉默半晌,心中一團亂麻似的理不清楚,只管道:“也不知犯傻的到底是誰,該着你有的東西,你緣何不要?”
蔣悅然笑道:“我不要,帶走你我就算兩清,我最不喜這般,拿會喘氣兒的大活人跟一堆銅臭銀子兒比着來說話,可這是我們蔣家向來的方式,我跟他們辦事也得按着這個規矩來不是。尤是我哥,一錢一兩都必然會爭個你死我活,我跟他計較起來,多半也得用銀子說話,他若賣你,我自是方便很多,可你別這麼看,只當時我跟我哥兩清就成了。”
蔣悅然聞言,不怒反笑:“惱了?惱了好,你能憋氣兒倒是說明你心裡頭真真想這事兒了,我倒是還愁你跟以前一樣,把我當個孩子看待。方沉碧,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蔣悅然了,可我希望你還是以前的方沉碧。”
說不感動是假,可方沉碧太清楚了,事情遠沒有蔣悅然想的這麼簡單,蔣家是一個亂線纏的一團,便是看見了線頭也不見得就真的能理順了,分清了,而至於蔣煦這人的性子,她也更是心裡沒底兒,有時候他的固執與金錢無關,他是喜着看見別人難爲的人,好似這種扭曲的快感能讓他的自尊心從他臥牀的一開始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慢慢方沉碧瞧着然蔣悅然,第一次認真的帶了股子厲氣兒,似乎不再如從前那般敷衍,反是較真兒的很:“三少這話說的可要付了責任來,五年前還是個孩子,管你說了什麼好的壞的,懂分寸或是不知深淺的,誰都可當成戲言來聽,便是你做不到,只是口出狂言,亦不會挑你不是。可如今少爺已是掌了幾家鋪子的主子了,話出口之前,得先經腦子尋思尋思,也不是什麼話都可順口胡謅的。”
蔣悅然聞言,不怒反笑:“惱了?惱了好,你能憋氣兒倒是說明你心裡頭真真想這事兒了,我倒是還愁你跟以前一樣,把我當個孩子看待。方沉碧,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蔣悅然了,可我希望你還是以前的方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