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悅然尋思了半晌,也覺得似乎能回去一趟便是更好,畢竟孩子的藥錢總歸是得籌得出,也不知道是爲什麼,總覺得那裴非對方沉碧不是一副多好的心腸,他即便是再不樂意,聽了蔣茽重病也得回去了。
等着藥熬好了,蔣悅然送到孩子房裡,蔣璟熙乖巧的喝了藥,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盯着蔣悅然看,道:“三叔,最近的天不好,怎麼一會兒黑的看不見人,一會兒又模模糊糊的。娘說我眼睛不好,要多休息,不給我房裡點燈。”
蔣悅然摸了摸孩子頭,回:“給你瞧病的爺爺都說了,要好好休息你這眼睛纔好的快。”
蔣璟熙顯然知曉自己身子有些毛病的,癟了嘴巴,道:“三叔騙人,娘說你給了我這塊玉我就不再生病,能活到一百歲,現在我才四歲,可我天天喝藥,像是藥罐子,我也不能跟三叔出門看燈,也不能出去跟別人出去玩,我只能躺在房裡養病。”說着,蔣璟熙摸向自己脖子上的紅繩,抻出了那塊玉。
蔣悅然聞言,垂眼看了看孩子戴的玉牌,那原本羊脂白玉上淡淡的抹了一層紅暈,那是方沉碧難產血崩的時候浸上去的,時過境遷,他想到那時候的此時此景,仍舊心猛的給揪緊了一般,讓他窒息的快喘不過來氣了。
方沉碧也望向那塊玉,一聲不響,蔣悅然梗了一梗,故作輕鬆哄道:“分明是璟熙不聽話,吃飯喝藥都要你娘跟你費工夫,這會兒身子不舒服還要怪一塊玉,真不是個男子漢所爲。”
璟熙聞言,頓時表情不自然起來,擡頭看蔣悅然,但似乎他看不真切,遂使勁兒張大眼睛,急道:“三叔,你娶我娘,日後跟我和我娘住在一起,我就什麼都聽話。”
當真是童言無忌,房裡也沒有他人,方沉碧跟蔣悅然沉默,彼此看了一眼,心頭眼角都是苦澀,在一起,似乎很簡單,但又似乎太難。
“好,璟熙聽你孃的話,早日好起來,我就以後日日陪你和你娘。”
蔣璟熙聞言,非常高興,直直躺子把被子抻到脖子邊兒,閉緊眼睛:“三叔不準騙人。”
“不會,等三叔從家裡再回來,就再也不走了。”蔣悅然這話似乎說給方沉碧聽,他看向方沉碧,方沉碧卻挪開眼睛,輕聲道:“我們出去說。”
天又冷了,天色陰沉,雲壓的很低,兩人沿着廊子走,邊走邊道:“卓安找我之前必定先來找過你了,所以你肯定知道。”
方沉碧點頭:“璟熙這裡有我和舅媽在,你安心回去。”
蔣悅然定住身子,看向方沉碧,問:“那裴非就是地道商人,他有心幫你也必定是有所求的,我
怕不在的時候你吃了虧。何況,寄人籬下的日子我也不想你過。”
方沉碧嗯了一聲,她沒說,爲了璟熙瞧病的事兒原本準備拿去添置田宅的急需馬文德都掏出來了,現下大夫人那裡至今不聞不問,不再提及孩子在京城看病的事兒,她也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如今能依靠的,除了裴非,也便沒什麼人了。不管是爲了什麼,璟熙都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方沉碧在現下完全可以放棄了,包括他自己。
“你先回去看吧。”
蔣悅然等了等,慢慢道:“沉碧,這一次我再回來,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答應璟熙的話,也是承諾你的。”
方沉碧擡頭望向蔣悅然,那樣俊美除塵的男子,那樣深情的眼神,她突然心驚起來,她哪個也不想放棄,但冥冥之中似乎預示,她終究只能放棄一個,留住一個。
“好的。”已經走到這一步,人疲倦的如北歸的候鳥,一落地就動彈不得,方沉碧什麼也不願多說,只是想讓彼此都寬心些。
蔣悅然聽見方沉碧這一聲,似乎是得了什麼約定一樣,心裡十分歡喜,風冷冷刮過,吹起方沉碧鬢間的髮絲,他伸手撩起青絲,幫她別在耳後,方沉碧嘴角帶了一絲安慰的笑意,越過蔣悅然的肩膀,卻看見另一道青色身影。
“方沉碧,我就是要你欠我一個人情。”話又浮上心頭,細細品味其中滋味,是不是酸的,是苦的。
蔣悅然爲了早去早歸,與方沉碧分別之後便簡單收拾了東西上路了,方沉碧白日裡無事可做,孩子昏睡之時,只有馬婆子陪她說話。可偏方沉碧本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馬婆子順手做着針線活兒,方沉碧站在桌邊練毛筆字,兩人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沒多久馬婆子就迷糊過去,方沉碧拿了毯子給她蓋上去,轉而站在桌邊開始練字,從頭到尾只練了一個字,卻屢屢失敗,這字總是寫不好。沒多久,外面傳來敲門聲,馬婆子睡得沉,方沉碧怕吵醒她,連忙過去開門,門外站着的人她並不意外。
下午光景已經開始落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稀稀拉拉的並不大。兩個人站在屋檐下看雪,誰也不說話。
最後還是裴非打破了沉寂,先開了口:“我知道你跟蔣悅然的關係不一般。”
方沉碧扭頭看他,並沒有什麼訝異神色,只是淡淡道:“不意外。”
因爲裴公子做事,相比總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的,都是商賈出身,誰不是一個身子,十個心眼兒,有道是,無奸不商。
裴非聞言,面上微微一緊,又不着痕跡的彎了彎嘴角,似乎不以爲然道:“我倒也不求你能爲我做些什麼,我不圖錢。”
方沉碧側過眼,卻不是在看他,而是越過他肩膀朝着身後那株桂樹瞧過去,道:“除了錢,我也無以爲報了。”
等到回了自己院子裡,裴非腦子裡還回蕩着方沉碧那句話,除了錢,她無以爲報,她這是在說什麼意思,難道是在預示他們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一點希望裴非心裡頓覺十分憋悶,一進門,便坐在桌邊不做聲,端起一杯茶就往嘴邊送。
“別忙着,已經涼了,我給你倒杯熱的。”柳荷忙去拿杯子,裴非理也不理,徑自仰頭喝盡。一杯涼茶下毒,冰涼涼的刺痛了他胸口,也似乎把他心口裡濃濃烈火稍稍按壓住了一點,可還是心頭滿是怒火,說不出個原因,只是他自己也隱隱清楚,他這般是爲了方沉碧。
柳荷見裴非的情緒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心裡約莫知道是爲了什麼,如此,她便更不敢有什麼表示,只是等了半晌,走到裴非身後,伸手扶上裴非的肩膀,輕聲勸道:“你若有事,可跟我說說看,別自己憋在心裡,會壞了身子的。”
裴非斂目微垂,道:“既然你看得出,何必多問這一句,若是要就嚐了這個苦了,有何必多問這一句,何苦。”
柳荷的手一抖,只是一瞬就淚如雨下,裴非亦覺得煩躁,只是他現下沒了力氣,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另一隻手,道:“你讓我自己待會兒。”
柳荷啜泣着離開,一直哭着回了自己屋子,柳筱見自己姐姐哭花了臉,忙問到底怎麼了,柳荷大致的說了一遍,柳筱也頓覺這事十分棘手,想了半晌,柳筱勸道:“你哭也不是辦法,事到如今姐夫都已經攤開了,你再忍着不做聲也沒用,要不再等到下一次怕就是姐夫嚷嚷着娶她過門兒了。”
柳荷本來就委屈,聽到自己妹妹說這般擾人的話便來了火氣,道:“那你說如何,難道還讓我勸他娶了那活寡婦和拖油瓶不成非要我做了這個好事兒人就能如了我的意”
柳筱冷聲道:“姐姐現在再攔着還有什麼用你當姐夫這樣的人還能不知道你在貴妃娘娘面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嗎你還真的以爲你不問他,他就信了你不瞭解這其中的秘密不知道姐夫心裡
有那個女人了姐夫這樣的男人,怎可欺瞞得來,你這不是自討苦吃”
柳荷也知妹妹的話說的極有理的,他知道裴非不是一般人物,貴妃娘娘招她入宮,裴非自然心裡有數。
可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也不代表就相安無事了,事實上,裴非今日一句話也是挑明瞭,任柳荷逃不過裝傻這一關。
“那如你看,我該如何”
柳筱嘆了一聲道:“姐姐一輩子都是糊塗人,剛剛算是明白活了一回。”
柳荷一怔,疑惑問:“難道還真的讓我勸他娶了那活寡婦不成”
柳筱冷眼,問:“除了落得個好名聲,讓姐夫對你心存感激進而留存你在府裡,除此之外,姐姐可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你在這地方還有一席之地”
柳荷聞言傻了,她一直以爲,她跟裴非總是有情分的,或多也好,或少也罷,總是有的,就算不爲別的,就說那個夭折的孩子的情面,裴非總是顧着的,就算是貴妃娘娘也領這個情的。可現在
柳筱也這般直白的把她和裴非最後一點情分說的如此露骨,如此不值一錢,她倒是真真的感到,這冰冷的話,倒也是道盡了真相了。
柳荷不哭了,直勾勾看着柳筱,只見柳筱,一字一句不慌不忙,道:“姐姐,識時務者爲俊傑,今非昔比,若是我那外甥還可以存世,也許在裴府上,你的位置無人可撼,可如今,孩子已經沒了,姐夫多年不再納妾,你仍舊無出,就算他心裡曾經多喜歡你,如今也都淡了。何況你焉知當初他就一定是心裡滿心歡喜你過的姐夫這樣的人,可曾有過那樣的感情過
不曾,他從來都是薄涼的人,不會多在任何女人身上耗費多一點的功夫,不然,裴府裡的女人怕是要人踩人了。
當初,你喜着姐夫並非好色之徒,總是把心思用在生意上,可也說明白了一個問題,他這人沒什麼真心,也不要妄想着他會永遠顧念這什麼舊情,無情的人,怎會有舊情他有的只有有情和無情,見到讓他有情的人,他也是個死心眼,若是沒遇見,也許就是空心人了。”
柳荷不動,形若僵木。
“姐姐,不是妹妹多說這一句,你與我從來不是鬥心的對象,你,我都不是姐夫的有情人,只有那活寡婦方沉碧纔是,你若是千方百計攔着我嫁進來,日後,你一個人可怎麼對付那個狐狸精姐夫的心已經全部偏向她那裡了,你拿什麼爭她還能生,你呢她若在,姐夫可還會給你生下他子嗣的機會了不會了,醒醒吧姐姐,別讓豬油矇住眼睛,別傻了。”
傻,沉在感情漩渦裡的人,永遠都是傻的。
那邊寶珠身子日漸重了,躲了暴躁易怒的蔣煦,日子反而過的滋味十足。倒是蔣煦的身子骨是越發的差了,脾氣也是越來越古怪,動輒掀了送來的碗碟,搞得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叫苦不迭,寶珠壓根兒不靠前兒,躲着院子裡吃喝的愈發圓潤,肚子愈發明顯。趙廚子不好白日裡過來,寶珠也不讓他來,只得等到晚上,說是夜裡送湯水過來,也只能短短的見上一面。
等到晚上,找廚子送東西過來,見到寶珠開始凸出的肚子就不想走了,有幾次被李婆子撞見,趙廚子嚇得半死,跑得屁滾尿流的。蔣煦最近也是對上寶珠了,每次見到寶珠來,那種眼神讓寶珠見了就不寒而慄,直到前天晚上,李婆子看見有個很熟悉的人似乎進了大少爺的院子,李婆子等了很久,等那人出來時候才認出就是當初給寶珠把脈的大夫,這可嚇壞了李婆子了,立馬回頭去跟寶珠報信兒。
原本還只是認爲蔣煦就是個沒用等死的病癆鬼,可這麼一看,他也不是真的就等着挨死去了,分明還是對寶珠的孩子有很大疑心,可李婆子就不懂了,連大夫人都沒看出來的破綻,蔣煦這個半死人怎麼就盯着沒完了。
開始寶珠還不怕,可蔣煦看她的眼光是越來越古怪可怕,寶珠漸漸心裡沒了底兒,尤其那一次,蔣煦暴怒過後,罵了寶珠一頓,就說等着孩子落了地,也非要把孩子交給別人養,把寶珠趕出蔣府,讓她這輩子都別想着做少奶奶的夢了。
寶珠也是怕的,若是真的跟孩子分了且不說是骨頭分了肉的疼,就說是巴望着分一杯羹的戲也沒了,就如此,寶珠更鮮少去見蔣煦。
隔了沒多久,蔣煦倒也慢慢的熄了火兒,寶珠以爲是沒事兒,可沒想到隔日晚上的時候,婆子來傳,說蔣煦找她過去伺候。
寶珠過去時候,蔣煦正倚在牀邊兒,臉色並不好看,青灰青灰的,因着天冷起來,孱弱的身子就格外不爭氣,時不時就犯點毛病,這幾日又瘦下去,原本就很枯瘦的人再瘦下去簡直沒法看,寶珠掀了簾子,便見這樣的一個活死人一雙眼直勾勾盯着她看,不由得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寶珠訕訕搭話,問:“少爺可安好”
蔣煦不言語,蹙眉盯着寶珠的肚子看,寶珠進門兒過來給他倒茶,送上前去,道:“最近天冷起來了,我又身子沉,鮮少來看您,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前忙後的,少爺只管說。”
寶珠半坐在牀邊,瞧他樣子心裡也多少有些酸楚,那十幾年相處下來,倒也有感情的,蔣煦也不是一直待她不好,只是後來方沉碧嫁過來之後,他身子愈發壞了之後便是瞧誰都不舒服,寶珠也曾恨過方沉碧,可想到她與蔣悅然也是一對苦命鴛鴦,也不由得就心軟下來。恨並不是方沉碧多愛蔣煦,而是爲什麼蔣煦這麼在乎並不愛他的方沉碧。
如今,蔣煦已是油盡燈枯的地步了,寶珠也傷感,遞過溫茶,寶珠輕聲道:“我會陪少爺的。”
這句話倒也半真半假,真的是這麼多年下來的感情,假的是,如今的寶珠更多想的是腹中的孩子,和她自己的未來。
蔣煦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味的陰鷙可怖,等了許久,蔣煦低頭接過茶,聲音黯啞道:“你肚子裡的野種到底是誰的。”
寶珠一怔,慌忙道:“少爺怎麼可這樣說。”
蔣煦慢慢擡起頭,青灰的臉上面容略略扭曲,他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種。”言罷,一揚手裡的茶杯,揚了寶珠一頭一臉,寶珠媽呀一聲半起身,就要躲開,誰知蔣煦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朝着寶珠用力一推,寶珠正抹着臉上的茶水,也沒功夫看,根本沒防及蔣煦突然這麼一推,便順着力道朝着外面栽過去。
寶珠撲倒在地,先是被嚇得不輕,驚魂未定之後便感覺腹中疼痛難忍,似乎跟有人扯出她一根腸子那麼疼,寶珠隨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捂着肚子就哭喊起救命。
蔣煦面容猙獰,像是要吃了寶珠一般,大罵:“你這浪蹄子,騷物,平日裡只顧着賣騷野男人去,圖着沾了我的牀邊兒也把我當成癡傻一般糊弄,現今弄了個不知哪裡來的野種混淆我,休想跟你那姦夫得逞,分我一份家財,只當我是死了,你就得跟着陪葬,若是你生下那野種時候我還活着,我就要把他扔進爐子裡燒火暖炕,你今日給我難看,他日我要讓你加倍償還。”
叫囂聲十分大,外面伺候的婆子丫頭聽得真真兒,誰都不敢說話,撩了簾子,要進來又不敢,見蔣煦那歇斯底里的扭曲面容,看寶珠窩在地上按住自己肚子哭,這一番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蔣煦罵完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瞠目咧嘴,有些眩暈,婆子連忙進來,吩咐丫頭把寶珠扶出去,可蔣煦卻大怒,道:“今日誰敢扶她,便是與我作對。”
婆子不敢,可又怕真的出了事情不好跟大夫人交代,便給丫頭使了眼色,放丫頭出去報信兒,沒多久,大夫人便帶着劉婆子過來,一看便覺不妙,寶珠的裙子見了紅,大夫人忙叫人扶寶珠出去。
蔣煦鬧的夠了,此時已是沒什麼力氣說話,闔着眼喘着粗氣躺着。
大夫人也覺得他是過了頭,便叱喝:“你也是已經當了爹的人,怎可爲了一時之氣便鬧成這樣,寶珠有了身子,你這般對她,我倒也不怪你,可你總要看她肚子裡的孩子。我已經私下都打問過,孩子是你的無疑,何必一直疑心,倒也是虧了自己的身子,又害了自己的孩子。”
蔣煦不語,大夫人也沒了耐心,便站起身,冷臉道:“這麼許多年,一直因着你身子骨不好,我是百般縱容疼愛你,算是把你這性子養的如此刁,沉碧在這裡的日子你倒也消停了,現在她不在,你又開始作天作地,以前我不管,因着她在,現在她不在,我也不容你鬧了。從現在開始,寶珠若是沒事,就安心在自己院子裡養胎,你有什麼事儘管讓婆子來找我,我遣人照看你,你別再去找她不自在,至少要等着她把孩子生下來之後,你們的恩怨我也不再幹涉,就隨你去。”
寶珠倒也算是走運,雖是見了紅,可安靜修養了幾日倒也慢慢見好起來,大夫人見她沒事,心裡格外歡喜,還特意讓李婆子照看她身子。
經過那一夜,寶珠也思考良多,蔣煦分明不信,日後也真是麻煩,而日後生下孩子,大夫人到底還能不能留她,寶珠心裡也沒有底。又唯恐那陰鷙的蔣煦又出了什麼幺蛾子出來。
想了兩日,寶珠找李婆子過來商量,尋思了半晌,道:“婆子也算是我心腹之人,前幾日事情看來,大少爺對我並不信,因着這事兒本身也是假的,難保他日東窗事發,如若是想一勞永逸,必然要舍了一人去。”
李婆子也是聰明人,不見她詫異,只是淡淡道:“說實話,婆子我並不圖別的,你們太太姨娘的爭奪些什麼並不是我操心的,我只想到了時候,帶着我該拿走的東西好好回家養老,就僅此而已。”
寶珠點頭,道:“婆子幫我這麼多,我自然心裡有數,該給你的不會少,你想到時候離開府裡,我也絕不困你,其實我也不想留在這,到了時間,我也要走的。”
李婆子應是,又開口:“最近五姨太有了動作,也不知從西洋人那裡弄了什麼東西回來,老爺整日往她屋子裡鑽,大夫人也頗有微詞,三夫人那頭兒算是徹底斷了念頭兒,老爺也不瞧他一眼。那二夫人本來也是個溫吞的主兒,沒什麼分量,倒也起不了什麼風浪。再說了,蔣家大院就要分家的傳言,早是每個人都知曉了的。”
寶珠尋思了下,道:“看來蔣家真的是要垮了啊。”
李婆子迎合:“這一次可真是險啊,還好大夫人吩咐了從今兒起到孩子落地都不必再去大少爺屋裡伺候了,你就安生的把孩子生下來吧。”
寶珠嗯了一聲,猶豫了半晌,又道:“婆子也許不知,大少爺跟我說,若是等我生了孩子,他必是要把這孩子丟去生火燒炕,留不得的,也一再警告我不要妄想分到他蔣家一分一毛。現下我懷着孩子,大夫人尚且樂於袒護我,只是他日我生了孩子,大夫人會如何待我這並不好說,就說方沉碧那樣的女子,看樣子大夫人也要舍了,何況是我我名不正言不順,也並不得大少爺喜愛,我的未來可是堪憂的很。”
寶珠擡頭,看着李婆子的臉,用手輕撫自己肚子,眼神並不如從前那麼膽小,而是帶着一抹狠色,道:“以前我就是混吃等死,左右也就只有我一個人,活着死了都不會差很多,可我現在還有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李婆子,你若想要一些東西,你必須幫我。”
李婆子一慫,只覺得今日的寶珠不同往日,說不出的詭異,李婆子試着問道:“寶珠,你有話便與我直說,到底是要怎樣做”
寶珠咬咬脣,道:“大少爺活到今日也算是多賺了。”
從宮裡出來,陽光正好,只是風稍嫌冷,裴非擡直了身子,只覺得後背裡鑽進了冷風,那一層汗還來不及消去,只覺得冷的刺骨。姐姐的話還回蕩耳邊兒,一字一句,淺淺的,卻是真真兒打在他心尖兒上的。他開始恨柳荷,那樣一個看起來溫順又馴良的女子,竟是如此心腸歹毒。
裴非想了又想,更覺得被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真是一件天地的蠢事,實不可忍。
回到府裡,裴福忙上前,道:“少爺,您前腳剛走,方家少奶奶就給貴妃娘娘接進宮裡去了。”
裴福的話還沒說完,裴非便道:“不好。”轉身就要出去,裴福忙跟上前去,道:“少爺,人早就進宮去了,你這會去萬萬是追不上的,還不如等着方家少奶奶的消息吧。”
裴非惱火,甩開裴福的手,道:“到底是養了你們一羣什麼廢物,連個大活人都看不住。”
裴福聞言也是愧疚,頓了頓,還是拉住裴非的袖子,勸道:“少爺千萬不要發怒,且想想這事情何等蹊蹺,您前腳走去宮裡拜見貴妃娘娘,娘娘卻在您離家之後即刻傳了蔣家夫人進宮,這分明就是娘娘自己屬意的事兒,就算是我們一羣人橫拉阻攔又有什麼用,娘娘來接夫人的時候仗勢大的很,一看便知是非去不可的。少爺但凡平靜下自己心情好生想想也就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且不可意氣用事。”
裴非一怔,也明白這事兒遷怒裴福本就是沒道理的事兒,遂深呼一口氣,道:“我倒也不是爲難你,你且放手,畢竟這件事我非要去不可。”
“少爺”裴福頓覺痛心,道:“你且先依了娘娘的意思吧,她又不會害你,還不是處處爲我們裴府着想,想來娘娘也不會把蔣家夫人怎麼着,無外乎就是問問話罷了,你若是就這麼衝過去,反倒是弄巧成拙。我自是知道少爺的心思,只是您這樣沒個頭腦的就衝進宮裡去,難道娘娘不會覺是蔣家夫人紅顏禍水嗎到時候,是不是少爺自己反而害了她 ”
裴非頓下腳步,嘆了一聲,道:“是否這幾日柳荷進過宮”
裴福不答,反嘆道:“外人雖不知,可我們是知曉的,少爺現在已是毒入骨髓了,算是陷進去了,連我都看得出,何況是枕邊人”
裴非冷笑,道:“果然是養了一隻會咬人的狗在身邊,沒想到他日還是個溫順如此的貓,可若是這般,我留她豈不是自作孽”
裴福聽聞,忙道:“少爺切莫動氣,夫人進宮也說不得什麼,倒是少爺失之冷靜,反而會落了口實,娘娘問話,夫人不可不答。”
裴非不再說話,推開裴福的手,道:“家姐一直讓我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卻不想到最後我反而落在兩個女人手裡不得翻身,裴家是裴家,我是我,我會光大裴家,不代表我就受制於任何人。我已不是個孩子,還分得清到底什麼是可做,什麼是不可做。”
裴非大步離開,裴福自知多說無益了,不住搖頭,道:“倒也真是紅顏禍水,老話兒真是不錯。”
方沉碧被宮女海監簇擁着一路奔往這個皇城裡最尊貴的女人的寢宮,珠簾重重,紅燭蜜影,滿眼都是昏紅紗帳,紅暈淺光,晃花了人的眼,這靡靡之色當中,混着一股子芳鬱微烈的香氣,是一種乍聞只覺雅香,再聞卻是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那股子暗香絞纏在一起,越發好像連呼吸都給困住了一般,又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已經慢慢覆上她的頸項,然後慢慢的,一步步走進,便一點點收緊。
“夫人,娘娘就在裡面等候多時了。”宮女不敢擡頭,站在千重水晶簾邊,挽起一扇,容方沉碧進去裡間。
已到深秋季節,可房間裡依舊暖熱如初夏,香氣暖然,好一番迷人心智沁人心脾的風景,房間格外大,兜兜轉轉,方沉碧就要轉的迷糊了,但聽裡面傳來慵懶女子的聲音:“可是蔣家的娘子來了”
方沉碧忙循着聲音跟過去,繞過屏風,見到貴妃榻上窩着一個人,一身桃紅的軟紗輕幔,模樣並不是十分驚豔,卻也是一副九天神人的那種乾淨與煙火不食的高高在上,乍一眼,確實與某人又有七八分相似之處,尤其眉眼,都是一股子寒氣。
方沉碧來到榻前,婉婉一跪,道:“民女方沉碧拜見貴妃娘娘”
“快擡起頭來給本宮瞧瞧。”裴瑜柔聲道,原本一張淡然無情緒的臉卻在方沉碧擡頭的一瞬變成龜裂成片的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文已入尾聲,本月有望結文,謝謝大家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