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杜富和方錚其實是同一類人,他們都屬千翻結月巾那類。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倒不至於,可他們至少都不是善茬兒,普通人不敢招惹。
只可惜杜宣今日有些點兒背。招惹了方錚,以方錚的性子,自然不會與他惺惺相惜,看在同爲紈絝子弟的份上放他一馬。
在京城的紈絝圈子裡,方錚的名頭頗被紈絝子弟們忌憚,他們忌憚的倒不是方錚爲朝廷立下過多少功勞。而是方錚此人性子太過卑鄙無恥。一旦招惹了他,或是被他招惹上。後果很嚴重,要命到不至於,破財卻是免不了的,傾家蕩產也有可能。當年京城富商排名第二的吳家,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吳家公子招惹了方錚,後果就是吳家的家產開始嚴重縮水,如今吳家在京城連三流商家都算不上了。
今日杜宣帶着家丁惡僕追打方錚,按方錚的說法,他麻煩了。
想到這裡,杜宣嚇得面無人色,睜着驚恐的雙眼,癱軟呼哧呼哧直喘粗氣,一開始想在女子面前表現英雄氣概的他,現在已顧不得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出醜,像個可憐蟲似的,驚懼而又乞求的望着方錚。渾身止不住的顫慄抖索,他很明白,方錚的話說得沒錯,自己給老爹和全家惹禍了,而且這個禍貌似還不小。
“草民”卓民不知福王殿下和方大人在此,請”請杜宣請了半天也沒請出來,面色蒼白的跪,他這輩子還不習慣說求饒的話,所以一直不知該怎麼說纔好。
方錚蹲下身子,和顏悅色的笑道:“請請請,請什麼呀?你是結巴?”
杜宣慌忙搖頭:“知,不,不是。”
方錚不高興的皺眉:“不不不。還說不是,瞧你結巴得如此嚴重,幹嘛還不承認?”
杜宣又慌忙點頭:“是”是是,我是結巴”
方錚滿意的笑了,朝他身旁的女子努了努下巴:“你媳婦兒?。
女子侷促不安,緊緊的拽着杜宣的幕服,想躲到他身後。
杜宣看了那女子一眼,搖頭道:“不是。”
“你小妾?”
“也,,不是。”
“你姘頭?”
杜宣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道:“算是吧”她是秦淮河畫航上方錚笑吟吟的俊臉忽然一沉,冷哼道:“你爲了討窯姐兒的歡心,就要揍我們一頓?你說我們冤不冤吶?”
杜宣臉一垮,哭喪道:“方大人,我錯了,草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看在家父與您同爲一殿之臣的份上,放過我吧”
方錚笑道:“放過你?你知道毆打親王和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嗎?”
杜宣頹然點頭。
方錚笑臉一收,轉瞬換上一臉憤慨:“還有,你的家丁剛纔追打我。害我上竄下跳,狼狽逃命,本官很沒面子,這事兒你說怎麼辦?”
衆人聞言惡寒,你自己不要臉。四處逃命,這筆帳居然好意思算到別人頭上?
杜宣到也不傻,聞言反應飛快的道:“賠!草民願賠銀子,給大人壓驚方錚勃然變色:“賠銀子?這是銀子能解決的事嗎?福王乃親王之尊。本官亦是二品大員,你以爲打了我們,賠幾個銀子就算了?天下人要都像你這樣,把朝廷命官揍一頓。再賠點銀子就沒事了,那我們這些當官的怎麼活?我們辛辛苦苦做了朝廷命官,就是爲了捱揍的嗎?小,杜宣越聽臉越白,慘了!連銀子都擺不平,看來這位方大人鐵了心想整治我啊,莫非他在朝堂上與老爹結了怨,所以想借機報復?如此,大事不妙矣!
方錚仍在口沫橫飛:“別以爲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得意什麼呀?老子家裡的生意做得那麼大。乃華朝富,你們什麼時候見我炫耀過。吹噓過?做人要低調,這個道理都不懂,你有什麼資格做紈絝子弟?世上很多事情,是錢解決不了的!一哎,你打算賠多少銀子?”
“啊?”杜宣被得一楞一楞的。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神呆滯的盯着方錚。
方錚不高興的一皺眉:“這倒黴孩子!怎麼傻乎乎的?你不是說賠銀子嗎?掏錢啊!還楞着幹嘛?”
杜宣被方錚話裡的一波三折。反覆無常弄得有些無措,他腦子轉得慢。實在是跟不上這個方大人的跳躍性思維。不過方錚的最後一句話他還是聽懂了,於是杜宣趕緊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從中抽出幾張,看了看方錚的臉色,又抽了幾張,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這點小意思,還請大人笑納,當是草民給大人賠罪”
方錚接過銀票,又瞅了瞅杜宣手中剩下的那一疊,不高興的道:
“就這點兒?”
杜宣一楞,趕緊又抽出幾張。塞在方錚手裡,臉上的笑容都快變成哭相了。
方錚臉色稍緩,將銀票收入懷中。笑着拍了拍杜宣的肩膀,道:
“孺子可教也說着轉頭望向陳夫子,道:“夫子,這話是這麼說的吧?”
陳夫子將方錚敲詐勒索的全過程都看在眼裡,聞言不滿的怒哼了一聲,翻了翻白眼,沒搭理他。
方錚將杜宣從地上扶起,笑道:“杜公子太客氣了,這叫本官怎麼好意思呢?你知道,本官向來是個寬厚仁德之人小小誤會。咱們就不必再提了,呵呵”
杜宣聞言,如蒙大赦,擦着冷汗忙不迭的連聲道謝。
就在杜宣慌忙向方錚等人告辭。由陪伴爪的女子扶着他往樓下專的時錚忽然摸着下只,慢嗓“一的道:“明日本官去貴府拜訪令尊杜尚書,公子回去時順便幫忙說一聲”
“撲通!”
杜宣直楞楞的一頭栽到在地。
把推開扶他的女子,杜宣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的爬起來,顧不得去擦滿頭大汗,伸手入懷,將身上所有的銀票銀鍵都掏了出來,看都不看。一股腦兒全塞在方錚手裡,哭道:“方大人”不,方大爺!您是我親大爺!求您了,放草民一馬可好?草民再不敢了”
方錚謙虛的擺手笑道:“言重了。言重了,呵呵,本官何德何能,敢做你的親大爺呀,這事兒你最好先徵求一下令尊的意見”。
往手上捧着銀票膘了一眼,方錚兩眼一亮,展顏笑道:“杜公子實在是個大方人啊,既然令尊杜尚書公務繁忙,本官就不去打擾了,公子。你這就請回吧。”
杜宣這才鬆了口氣,驚疑的看了方錚一眼小心的走下樓去。
方錚大略數了數手中的銀票,數過後不由高興得心花怒放:“這傢伙身上帶的銀子不少啊”靠!足有好幾萬兩呢,比老子有錢多了”。
胖子走上前笑道:“恭喜方兄,今日又了一筆”
陳夫子皺着眉,沉聲道:“方錚,你這x”可是不義之財啊。”
方錚急忙將銀票往身後一藏,笑道:“夫子言重了,怎麼是不義之財呢?這可是學生上竄下跳逃命換來的血汗錢吶”
“歪理!歪理!”陳夫子無可奈何,氣得直跺腳。
忽然方錚笑容一收,走到窗邊,皺眉盯着杜宣的背影直楞。
胖子好奇道:“方兄,你怎麼了?”
方錚摸着下巴,嚴肅的思索着,半晌,才道:“我在想,杜尚書掌管戶部,肯定貪了不少銀子,既然他這麼有錢,咱們不如干脆”派人把杜宣綁票,然後寫封勒索信給杜尚書,要他斤。百兒八十萬兩銀子”
胖子和陳夫子聞言大驚失色:“方兄!萬萬不可!”
“方錚!你”你簡直無法無天。氣死我了!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學生,”
方錚見二人極力反對,倒也不便再堅持,聞言笑道:“哎呀,二個不必如此緊張,我只是隨便說說嘛,你們別當真”
二人網鬆了口氣,誰知方錚喃喃自語道:“擒賊先擒王,嗯,我還是綁杜尚書好了,這樣既乾脆又直接,不信那老傢伙不給錢”
“撲通!”
“恩師!恩師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
江薦,揚州府城外。
坐落在運河邊的一處不起眼的庭院,春暖花開,院外沿河栽種的垂柳已漸漸抽出了新枝,枝條上新葉聳聳,錯落而有序的垂下河灘,點綴着江南的一片綠意盎然。
庭院很普通,普通得外面的人經過時根本不會多看一眼,脫漆陳舊的大門,斑駁寒酸的圍牆,這樣的院子江南之地隨處可見,平凡得如同一滴匯入了大海的水一般,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庭院間如同大殿般的屋子。屋子的地板由漢白玉鋪就,光滑而莊重。空蕩寬敞的前廳,一道華貴厚實的珠簾帷幕,將它隔成了前後兩全部分。
楊成老老實實跪在前廳,低頭垂目,大氣都不敢出。
繼扈雲生任務失敗,被主上處死之後,楊成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和扈雲生一樣,都是匍匐在主上腳下的一條狗,他們同樣的忠心耿耿,不同的是,扈雲生是條不中用的狗,主上對他很失望,所以扈雲生死了。
而他楊成,卻是一條比扈雲生更兇狠的狗,他比扈雲生更殘忍,更狡猾,主上令旗一指,他便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主上交付的命令,不死不休。
此刻他跪在前廳,不言不動,靜靜的等候帷幕後主上的問話。
“活動在揚州城裡的那些影子,大概有多少人?”帷幕後的主上開口問道,聲音低沉,平靜如水。
“回主上,那些影子是分批而來。第一批大約三十多人,他們扮成商人,車伕,商號夥計,一入城便四下查訪,動作很小,不易察覺,事隔幾夭,揚州城又來了一批影子,大約五六十人左右,也是扮成各種角色,不着痕跡的在揚州城四處活動,如今連揚州知府衙門都在他們眼線佈置之下了“必是趙俊供出了扈雲生,從而引起了影子的注意,他們循着線索找來了。
楊成,吩咐下去,所有人手撤離揚州,不要留下任何線索。方錚若想順藤摸瓜,找出我這個幕後主使。無異於大海撈針,讓他們白費功夫去吧!”
“是!”
“京城如今形勢如何?。良久,低沉的聲音響起,冷森刺骨。
“回主上,京城已現亂象,有傳言說,皇帝有易儲之心,所以諸皇子四處活動,拉攏大臣,巴結皇帝,爲爭新儲君之位而造勢。”
“哼!”帷幕後的主上冷笑一聲,“那幾個廢物,以爲當太子那麼簡單,拉幾個大臣就行了嗎?太子如今反應怎樣?”
“太子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已開始暗中籌備,形勢對他很不利,屬下猜測,太子近期很有可能勾結邊軍和他私練的新軍,率軍逼宮,逼皇帝傳位“打探到他私練的新軍目前在哪裡了嗎?”
“屬下無能,目前僅只知道那支軍隊在京城郊,可具體位置。人數和記練程度,皆一概不知“儘快查探,知道得越詳細越好。我想看看,太子的手裡,到底掌握着多大的實力,希望這個即將被廢的儲君不要讓我太失望,哈哈”
“是!”楊成磕頭叩拜道。
“福王和方錚最近有何異動?”
“福王深居簡出,埋頭打理夾部,極少與大臣來往,不過屬下已探知,結交大臣之事,完全是方錚在幫他辦,方錚以打通賀蘭山商路,爲君解憂爲由,聚集了一批大臣合夥做買賣,以此來達到他爲福王拉攏大臣的目的“打通賀蘭山商路?”帷幕後的主人明顯怔了一下,接着冷笑道:
“此人倒是頗有些小聰明,這種掩耳盜鈴的法子都被他想到了,哼!還有嗎?”
“還有,前幾日他奉命接管城防軍,巡營的時候,以頂撞主將爲藉口,斬了城防軍副將沈信,以此立威。沈信乃太子心腹,據太子府的細作報告,太子知道此事後,臉色鐵青。卻不一語,而且以後也再未提起此事,對方錚仍是客客氣氣帷幕後的人沉默不語,良久。才低聲道:“太子要起兵了,可能就在最近幾日,你將人手都派往京城。撥集情報,無論大小事情,一律報來”
“是!”楊成恭聲應道,接着嘴脣囁嚅了一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你有話要說?”
楊成一驚,將頭磕,恭聲道:“恕屬下多嘴,主上,如今京城一片混亂,主上若欲圖大事,此時正是絕好的良機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要太子一起兵,主上便可豎起勤王的大旗,召集各路大軍。兵圍太子,”
“閉嘴!你懂什麼!時局尚未明朗,我若倉促行事,豈非跟京裡的那幾個蠢貨一樣了嗎?”
“屬下多嘴,屬平該死!”楊成當即便颳了自己兩耳光,然後將頭深深磕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前廳又陷入沉默,良久,帷幕後的主人開口道:“我估計皇帝確有易儲之意,而且新儲君的人選,多半便是那一直老實憨厚的福王了,楊成。派人去京城,密切注意福王和方錚的動向,尋個機會,暗中刺殺福王。哼!我很想看看,當皇帝知道,他屬意的新儲君被人殺了,不知會作何反應?會不會氣得一命嗚呼?哈哈,哈哈哈”
笑聲嘶啞,如夜梟鳴啼,令人不寒而慄。
楊成強忍心頭恐懼,恭聲應是。
京城,太子府。
空蕩的後殿內,案几上的紅燭忽明忽暗,襯映着太子的臉色也變得陰睛不定,一如京城的局勢般詭謫難明。
範端坐在太子的對面,囁嚅着嘴脣,幾番猶豫,終是不敢開口。
良久,太子深沉的笑了,目光帶着幾分陰森,淡淡道:“先生可有話要說?”
範瑞忙拱手道:“殿下,請恕在下多言,四路邊軍,願意效忠殿下的只有一路,而城外秘密練的新軍,準備亦多有不足,城防軍自方錚上任後,變數更多,此時若倉促起事,在下擔心”
太子微笑道:“先生擔心孤會步老師潘文遠之後塵?”
範瑞忙低頭道:“殿下所言正是。殿下,兵者,國之兇器也,傷人亦傷己,還望殿下謀定而後動啊!”
太子沉聲道:“先生還少說了兩件事,壽王在興慶府監軍多年,想必其羽翼亦早已豐滿,孤若起事。壽王必興兵勤王,還有,先生可還記的綁架方錚嫁禍於孤的幕後主使之人嗎?孤覺得此人不簡單,看不見的敵人,纔是最危險的,孤若起事,恐怕那人必有所動作。”
範瑞聞言神色更加鬱卒,沉聲道:“既然這麼多不利於殿下的因素。殿下爲何還執意起事?”
太子嘆了口氣,眼睛望向殿外黑如濃墨的夜空,淡然道:“父皇病重。眼看就快駕崩了。他既已打定主意,廢黜孤這個太子,在他死之前。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孤廢黜。孤若再不動手,那時連太子的名分都沒有了,興兵起事更沒了藉口,師出無名,誰會響應?先生啊,孤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爾!”
看着範瑞蒼白的臉色,太子溫和的笑了笑:“先生不必擔心,其實我們的勝算還是很大的,有時候爭權奪位很複雜,就像要撕開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剪了一根線,卻連着一大片,令人不敢輕舉妄動,可有時候。爭權奪位又很簡單,簡單到也許只要殺幾斤。關鍵的人就行呵呵,孤現在要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只要殺了那幾個關鍵之人。天下之大,何人還敢站出來反對孤即位?屆時孤手掌拱衛京城的四路精銳大軍,再加邊軍,和孤私練的新軍,天下之兵,大半皆落入孤之手,皇帝的位子,自然便能坐穩了,先生,以爲然否?”
範瑞若有所悟,道:“殿下所說的關鍵之人,是指方錚和那幾位王爺嗎?”
太子沉沉笑道:“,也許,還有別人吧,誰擋了孤稱帝的路。
誰就是孤的敵人!”
範瑞悚然,垂頭不敢出聲。
“先生,吩咐新軍,加緊練兵。藏匿行蹤,莫被人現。時機一到。便攻入京城“不知殿下所說的時機是太子笑笑,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