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皇額娘
溫皙忽的想到了,康熙命滿朝臣工公議立太子的事兒,急忙問道:“臣妾聽胤祿說,皇上今日讓滿朝公推太子?”
康熙語氣淡淡,但是微眯的丹鳳眸子中卻閃過一絲慍怒:“有些人不安分,是該敲打敲打了...”
康熙的話說得頗有深意,只是不知說的是那些臣子,還是他自己的兒子,或者都是。殿中紅籮炭燒得灼熱,紅得刺眼,溫皙從剔紅牡丹小圓盒中取了一枚沉香丸,扔進了炭盆中,只聽茲啦一聲,沉香木丸便被烈火纏繞,燃燒出優雅的沉香氣息,薰得整個大殿馥郁瀰漫。
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於八阿哥胤禩,便是如斯情形吧。殊不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巔峰之後一不小心便要從高處跌落了。人生一世,“持盈”二字最難做到。因爲人一旦得意,便會忘形。忘形之後,便會露出破綻,就如孔雀開屏之後屁股也露出來了。
竹兒灌了一個湯婆子來,塞進被子裡。溫皙便脫了花盆底兒鞋,朝羅漢塌裡頭挪了挪身子,腳伸進被窩裡。
今日去慈寧宮請安,溫皙穿的是一雙雪青色緞繡竹蝶紋花盆底鞋,足有四寸高,雖說出門有人擡,只是鞋子太高,穿着腳總會不舒服的。
這雙鞋,偏偏是溫皙最喜歡一雙,疊彩秀竹蝶紋,上綴一圈紅瑪瑙,行動時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鞋尖上分別綴一串金黃色的纓絡,垂下三寸。鞋底形似花盆,故滿人旗鞋被稱之爲花盆底兒鞋,以木材爲料,外髹白漆。四周釘綴彩色料石作卍字、蝙蝠和綵帶等紋樣,諧寓“萬代福壽”。
康熙只瞧了一眼,道:“怎麼,去慈寧宮請了個安,便累腳了?”
溫皙揉着自己的雙足,道:“今冬造辦處送來的花盆底兒鞋。都是四寸高的,乍然高了一寸,穿得有些不適。”
康熙呵呵一笑道:“才四寸而已!等明年就該換上五寸鳳鞋了。”
這花盆底兒鞋的高度,也因身份的不同而高低不一。五寸底兒鳳鞋,乃是皇后吉服專配用的鞋子,嬪妃若用便是違制。
溫皙勉強笑了笑,道:“臣妾覺得,鞋子穿合適的就最好,五寸太高。穿着想必不會舒服。”
康熙只當聽不懂溫皙話裡的意思,淡淡道:“又不是讓你天天穿,冊封之日穿着就是了,以後想不想穿那麼高的,你自己看着辦。”
康熙決定了的事情,素來無人能改變。溫皙也有些無奈。
當夜,康熙自然是留宿承乾宮。
一夜無夢到天亮,溫皙醒來的時候自然是大亮了。順手想去摸擱在枕頭旁昨夜只編了一半的絡子,卻摸到旁邊枕頭上的人腦袋。摸到滿是胡茬子的下巴。溫皙被扎到,立刻從朦朧中醒了過來,霍然爬了起來,“現在什麼時辰了?!”她素來每天早晨醒來,康熙已經早早去上朝了,有的時候甚至已經下朝回來了。
康熙穿着一件明黃色暗紋的寢衣。半眯着眼睛,一副倦懶的樣子,道:“想必過了辰時了吧。”
溫皙急忙問:“皇上沒去上朝,還是——”多半是已經下朝回來了吧...溫皙暗暗思忖,康熙素來是很勤快的。從不睡懶覺。
康熙伸了個懶腰,爬起來道:“朕沒去上朝。”
“哦,皇上原來沒去...”溫皙點頭,隨即愕然睜大了眼睛,滿腹不可置信地盯着康熙糟老頭子的龍臉:“沒去上朝??!!”
康熙一副平淡樣子,道:“朕現在明白,你爲何這麼愛睡懶覺了,果然多睡一會舒服多了。”
溫皙猶自尚在驚愕中沒回過神兒來,“皇上怎麼能不去上朝呢?!”
康熙擺擺手道:“偶爾罷朝一次也無妨!”
“不行!”溫皙急忙抓着他的手臂,“皇上快點洗漱更衣吧,再晚就...”
康熙身子一倒,又躺會了原位,合上眼睛道:“朕方纔已經叫李德全去傳旨,罷朝三日!”
“爲什麼?!”打死溫皙也不相信康熙是想睡懶覺的緣故!而且居然還是罷朝三日!不是稱病,也不是身子不爽利,就只是傳一句“罷朝”?!這是把滿朝臣工當小孩兒耍嗎?!康熙什麼時候也有了昏君的潛質了?!
康熙喉嚨間發出一絲譏諷似的笑聲:“不正合了他們的心意嗎?朕給那些魑魅魍魎幾日,讓他們好好折騰!”
溫皙塌着臉,你想罷朝,也別睡在我宮裡的時候罷朝啊,不是明擺着把所有人的目光給引過來嗎?!其他嬪妃也就罷了,到時候去太后宮裡請安,又有得要聽她老人家嘮叨了!
竹兒待人捧了梳洗的東西進來,侍立在珠簾外,道:“皇上,主子,十六爺帶大格格來請安了。”
康熙幽幽道:“昨兒不是來請過安了嗎?怎麼今天又來了?”
果然這些兒子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康熙的眼中了,溫皙便道:“昨兒是我叫他們倆進宮來的,今兒是初一,照例進宮請安的日子。皇上也起吧!”
溫皙挑起珠簾,自己先穿上四寸高的花盆底兒鞋,由宮女伺候着穿衣,然後她得給康熙那個生活上的巨嬰穿衣服、編辮子。
康熙如今也五十五歲了,發間又多了幾根白髮,溫皙麻利地給他梳起鞭子,拿了裡貂絨的瓜皮帽扣在他光亮的腦門上。
“朕昨兒聽說胤祿的福晉有孕了?”康熙突然道了一句。
溫皙淡淡嗯了一聲,道:“才一個月的身孕,聽說孕吐得很厲害。”
康熙接過李德全呈上來的銀針茶,漱了漱口,方纔道:“倒是時候。”
溫皙細細咀嚼着康熙這句話,聽不出是喜是怒,彷彿白開水一般,品不出來。
忽的,康熙笑道:“瓜爾佳氏有福氣,朕正盼着個嫡孫呢!”
嫡孫?溫皙微微一凝,康熙唯一的嫡子已經被廢發落鹹安宮了,所謂嫡孫,嫡出的孫子,必然要是嫡子的嫡子纔算,他這是已經把胤祿當成嫡子了嗎?溫皙抿嘴笑了:“皇上怎知道是個孫子?保不齊還是個孫女呢!”
“兒子給皇阿瑪請安,給額娘請安!”胤祿放下馬蹄袖行禮如常。
跟在胤祿身側穿得跟紅包似的的格佛荷嘴巴軟軟地:“荷兒給皇瑪法請安,給瑪嬤請安!”
溫皙瞧見格佛荷,不禁眉開眼笑,伸手便喚她過來。格佛荷短腿小腳歪歪斜斜便撲進溫皙懷裡,拖着稚嫩地語調喚道:“瑪嬤——”
康熙見了這樣可人的孩子,也無法保持肅顏,眉眼露出幾分笑意,道:“格佛荷,以後記得要改口叫‘皇瑪嬤’!”康熙的語氣是極爲和藹的,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胤祿瞳孔頓時一縮,驟然心跳都加速了。
格佛荷懵懂地含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康熙,小嘴脣喊:“皇——”又歪着腦袋看溫皙,“瑪、嬤?”
胤祿目光落在自己額娘面上,帶着某種詢問和激動。溫皙無奈地嘆了口氣,怎麼兒子比她看上去還要興奮?便道:“皇上跟小孩子說這些做什麼,萬一她回去胡亂叫,落在旁人耳中不知道要傳出什麼風波呢!”
“無妨!”康熙淡淡道,“朕請示太后之後,便會下旨。”
康熙嘴裡說着請示,怎麼溫皙聽着倒像是“通知”呢?!科爾沁和太子糾結,早就讓康熙不滿了,顧念着和科爾沁多年的聯姻,康熙纔沒有發作,但是回宮之後康熙便極少去慈寧宮請安,和太后本宮不深的母子關係又疏遠了幾分。
素來立後封妃,都是需要“仰承皇太后慈諭”,爲的是孝道,只不過看康熙的態度,只怕也只想走個過場,不給後人留下口實而已。
康熙既然已經如此說,胤祿下了決心,急忙跪下,磕頭行大禮:“兒子恭喜皇額娘!”
得,這個兔崽子改口倒是比格佛荷改口都順溜!
康熙淡淡掃視了胤祿一眼,道:“胤礽...在鹹安宮如何了?”
胤祿一愣,頓時摸不着帝王的心思了,只好道:“兒子不知,原是四哥照顧二哥的...”不過現在四阿哥也被擼了,賦閒在家,更不許隨意進宮了。
康熙莫名地嘆了口氣,道:“你待會兒去瞅瞅他吧。”
溫皙插口道:“鹹安宮地處偏僻,陰冷溼寒,叫人多帶着些紅籮炭過去吧。”太子也算悲劇性的人物了,都到了這個地步了,溫皙也沒必要再爲難他了,想也知道他在鹹安宮的日子不會好過。
康熙聞言,心頭一震,隨即問道:“你不怪胤礽了?”
溫皙笑了笑道:“事到如今,臣妾只是覺得沒必要太刻薄了。”
康熙點點頭,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你能放寬心,朕也安心了。”康熙拍了拍溫皙的手背道:“朕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了,今兒下了雪,你別出門,吹了冷風就不好了。”
溫皙含笑應了,溫聲道:“雪天路滑,讓擡轎子的太監慢些。”取掛在衣架上的玄狐皮大氅親自給康熙披上,福身恭送。
“兒子恭送皇阿瑪!”胤祿急忙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