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直接讓月修去地字閣吧!
在看清楚對方容貌的那一瞬間,張智伊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整個人都顫慄了起來,臉色更是霎時沉到了谷底,雙脣因爲極度的驚訝而微微張開,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面。
“你……你……”
斷斷續續地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節,極力剋制的聲音之中捎着無法掩藏的顫抖,宛如被人一下子扼住了喉嚨,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快要喘不過氣兒來。
“二哥……”
來人低低喚了一聲,彷彿輕嘆,一雙眸子半斂着眼瞼,眼底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沉痛。
見到半夜裡偷盜朱雀劍的人確實是張智伊,而不是別的什麼人,來人的情緒同樣十分激動,並不比張智伊來得平靜,因爲他也不是別人,正是張智伊的同父異母的胞弟。
“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聽到對方陡而變得凌厲的質問,張智伊終於生出了幾分心虛,下意識往後退開了半步。
“什麼……爲什麼?”
來人跟進一步,直逼他面前,不讓他有絲毫的躲閃,言語之間字字泣血,句句含淚,而又咄咄逼人!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你?我多麼希望……今天在祠堂之中看到的人是別人,而不是二哥你!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偷盜朱雀劍!難道這把劍對你來說就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可以不惜爲此犧牲兄弟之情,重要到可以爲了得到朱雀劍,而親手殺了自己的同胞大哥?!”
在他的逼問之下,張智伊節節敗退。
原本擅自闖入祠堂偷劍就已經是一件令人心驚肉跳七上八下的事情了,後來好不容易得手,還開不及高興,就迎面撞上了百里月修,被他當場抓賊抓髒逮了個正着,張智伊的心神瞬間就被打亂了十之六七——
在這種地方遇上一個不可能會出現在天岐山上的傢伙,遇上一個跟當年的兇案有關的傢伙,遇上一個身爲朱雀劍的主人並且卓越超羣的傢伙,顯然比不小心撞上祠堂裡看守的青衣小廝更讓人慌張,甚至比撞見天岐山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驚慌失措!
而眼下,還沒來得及撫平百里月修帶來的震撼,又見到了另外一個“不可能”出現在祠堂裡的人,在接二連三的刺激和衝擊之下,張智伊的心底防線可以說是層層崩潰,幾乎到了快要全線崩盤的地步。
一路退到牆邊,直至無路可退,張智伊纔不得不停下了步子。
聽得最後一句質問,張智伊終於忍無可忍,再也按捺不住低低地嘶吼了一聲,在暗沉沉的夜幕之中,彷彿是獸類的哀鳴。
“不!我殺大哥……不全是爲了朱雀劍,而是……他該死!”
聞言,白司顏不由轉頭同東傾夜對了一眼,眼尾微微揚起,露出了幾分滿意的表情——
他果然承認了,三年前的那幾具屍骸,是他的傑作。
那幾個人,都是他殺的。
沒想到張智伊對大哥的恨意會這麼深重,來人不禁頓了一頓,纔不明所以地繼續問他。
“大哥他……怎麼了?大哥不是一直都對二哥你照顧有加,關懷備至的嗎……從小到大,大哥最疼愛的就是二哥你了,不管二哥你要什麼,大哥都會盡量辦到……大哥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可以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哈哈!”張智伊忽然大笑了兩聲,卻是笑着比哭還難聽,“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哈哈哈……我知道你肯定會這麼想,是,我是忘恩負義,我是恩將仇報……可是你知道,我的孃親是怎麼死的嗎?你知道爲什麼我一出世就會落下這一身的頑疾嗎?你又知不知道,在私底下大哥是怎麼玩弄羞辱我的嗎?!”
來人聞言又是一驚,再開口,語氣不免變得複雜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大哥他……”
不等他把話說完,一想起當年經年累月積壓的恩怨,張智伊就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整個人彷彿魔魘了一般,連表情都開始變得扭曲瘋狂!
“是他害死了我孃親!是他從小給我餵了毒,纔會害得我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他從來就看不起我孃親的出生,打心眼裡認爲我不配做他的弟弟!他用解藥控制我,將我當做他狹戲玩弄的賤奴,還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羞辱凌虐我!要不是……”
越說越激憤,張智伊出離了憤怒,就算時隔多年,一提起當年的怨恨還是無法輕易平靜,彷彿要將憋在心頭二十多年的積怨一口氣全都吐露出來。
然而,正說得憤慨,張智伊卻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話音戛然而止,顯得十分的突兀。
見狀,白司顏微微凝眸,心道這個張智伊果然謹慎,都到了這個當口兒,還把如此把持得住,想來當年確實被他的那個人面獸心的大哥欺辱得夠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樣一來,就更加能夠證實——
他的身後,還有其他人!
就如同張智伊剛纔所說,他的身子是被餵了毒的,而且這毒很難解,毒的解藥只有他的大哥纔有……所以這麼多年來,在不得已之下他才一直受制於人,隱忍不發。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個人找上了他,還給了他能解毒的東西,至於那東西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也並不重要,無非就是什麼奇珍異寶,或者是從他大哥手裡拿到了解藥的配方。
如此一來,他甘心爲那人效力,也從大哥拴在他身上的鐐銬中解脫了出來,並藉此機會一舉殺了他的大哥和他身邊的朋黨,以報殺母虐己的血海深仇!
白司顏對他的家事不是特別感興趣,至於他們爲何兄弟相殘,也不是十分在意,她更在乎的是——
那個想要拿到朱雀劍的幕後之人,到底是誰?
他又爲什麼對朱雀劍這麼耿耿於懷?時隔三年了,還念念不忘,對其孜孜不倦。
而他既然那麼迫切地想要得到朱雀劍,爲什麼又不親自動手?卻要假手他人,兜上這麼大的圈子?明明以他這般運籌帷幄的才智,若是親自出手,必然會比張智伊更有勝算,可他還是將此事交給了別人,似乎非常不願意泄露身份。
這一點,從張智伊剛剛的表現上就能看出來,他對那個傢伙的來歷,可謂是諱莫如深,半個字都不敢輕易透露。
瞭解到了大概的內幕,來人一下子解開了不少疑惑,但他此行的目的,跟白司顏是一樣的。
其一,爲了洗刷百里月修的冤屈。
其二,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尤其是要搞清楚……身爲一個武功並不十分高強,靠頭腦出類拔萃的傢伙,張智伊爲何會對朱雀劍如此上心,甘願冒着被趕出天岐書院的危險,而半夜闖入祠堂盜劍?或者說,到底是誰要他偷朱雀劍?!
稍稍壓下心底的波瀾,來人微微沉下語氣,循循善誘。
“那麼我呢?即便是大哥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可是我一向敬重二哥,便是知道二哥出生卑賤,也不曾對二哥有過半分的不敬,難道……就因爲我撞破了那件事,所以就該死嗎?二哥……你好狠的心啊!”
話音落下,張智伊目光爍爍,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愧疚。
“是二哥對不住你,可是你不該、你不該偷聽,更不該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二哥你會如此執着於朱雀劍?當年若非爲了朱雀劍,想必你也不會在天岐山上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對大哥動手……二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沒有!”張智伊卻是當機立斷地否認了,“朱雀劍乃天下至寶,沒有誰會不想要得到它!”
“呵呵,”一直站在邊上沒出聲的百里月修,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不錯,朱雀劍是天下至寶,可別人說這話我會信,一個以飛刀見長的傢伙拿這種理由搪塞,我就不信了。”
張之卓繼續在旁邊加油添醋,催促道。
“二哥,你說吧……是不是有人要挾你?到底是誰想要得到這把朱雀劍?只要你說出來,說不定師尊們還會對你從輕發落……”
“沒有別人!”張智伊還是一口咬定,“是我自己想要朱雀劍,跟任何人無關!”
“真的無關嗎?”百里月修揚起嘴角幽幽一笑,“這倒是奇怪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拉個墊背的,你弒殺兄長已是大逆不道,難道還會良善到替那些曾經嘲笑過你的傢伙們着想嗎?”
“不要說了!我說了,沒有別人就是沒有別人,我自己的罪責,我自己一個人擔!”
一聽這話,張之卓不禁急了,忍不住脫口而出。
“二哥你這又是何必?!什麼叫你一個人擔着?!難道,難道……三哥就要那麼枉死了嗎?倘若不是爲了朱雀劍,他又怎麼會牽扯到這種事情當中?說起來,那幕後之人……不也是害死三哥的兇手嗎?!”
聞言,張智伊微微一詫,吃驚地看向張之卓,隨後立刻像是了悟到了什麼。
“你不是阿聿?你是阿卓?”
“是,”張之卓紅着眼睛,點頭承認了下來,“我是阿卓,三哥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哈哈哈……”聽到張之卓的悲憤之言,張智伊又是一陣仰頭大笑,似乎比剛纔笑得更爲誇張了三分,一邊笑,一邊嘆,“是啊!阿聿死了,阿聿早就已經被我親手害死了……是我對不起阿聿,是我對不起他!”
說着,張之卓忽然揚起手臂,一把抽出腰間的匕首,作勢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刺。
“叮”的一聲!
在他的匕首落下的瞬間,卻見黑暗之中閃速地射出了一枚飛鏢,打落了他手中的匕首。
聞人海棠搖着團扇,嫋嫋娜娜地款步跺出。
張之卓見狀不由大駭,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怕他再亂來。
“二哥,你這又是做什麼?!”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看到聞人海棠走出來,張智伊徹底意識到,自己被人算計了,這一回,他輸得一敗塗地,再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我欠阿聿一條命,自然是要還給他的。”
走在聞人海棠身後,還有一老一小兩個人。
老者自然就是天岐書院的師尊,而小的,便是這祠堂的守衛之人。
見到老者走來,張智伊又是眸光微動,微微抖了兩下脣瓣,歉疚不已地開口道。
“老師,學生不肖。”
老者沒說什麼,只輕輕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露惋惜之色。
走在身邊的青衣小廝,臉上表情就嚴肅多了。
行至張智伊的跟前,青衣小廝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問道。
“不要隱瞞了,說吧……是誰在指使你?只要你說出來,自然會從輕發落,不會要了你的性命。”
“沒有誰在指使我,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張智伊還是那句話,自始至終不肯鬆口,一邊說着,一邊回眸看向張之卓,繼而扯起嘴角,淺淺一笑,囑咐道。
“阿卓,等下山回府了,記得代二哥向爹爹和五娘說一聲……對不起……”
說到最後一個字,張智伊忽而張開嘴巴,“哇”的吐了一口黑血,張之卓見狀不由大驚,霎時變了臉色,急急地叫喚了一聲。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二哥!”
然而眨眼的功夫,張智伊便就脖子一歪,癱軟在了他的懷中,便是連回話的機會也沒有,只不停地從嘴角溢出黑血。
青衣小廝快步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爾後轉過身,對老者搖了搖頭。
“已經斷氣了。”
老者又是一聲長嘆。
“可惜了……本來是個不錯的孩子,奈何被人利用,誤入歧途。”
聞人海棠搖了搖扇子,問道。
“那這件案子,還要繼續追查下去嗎?”
“當然要,只是不要把動靜鬧得太大,暗着來就行了。”
“嗯,我也是這個打算……”頓了頓,聞人海棠又道,“既然兇手已經親口承認當年的兇案是他所犯,那百里月修是不是就可以洗脫冤屈,重回天岐山了?”
老者點點頭。
“這是自然,當年百里月修是從玄字閣被趕下山的,現在已是真相大白……念在他徒徒受了三年的冤枉,不如就讓他直接升去地字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