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瑾……事、事情……不、不妙……”
因爲走得太急,司馬重偃幾乎是一路從天字閣飛奔下來,等衝到司馬懷瑾的面前時,不免累得額頭冒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伸手扶着司馬懷瑾的肩膀緩了好半晌,司馬重偃才斷斷續續地從薄脣裡吐出了這麼幾個字。
難得見到這個冷若冰霜的四弟焦灼成這個樣子,司馬懷瑾卻還是一臉溫雅寧定的表情。
擡眸瞅見司馬重偃腦門上的細汗,司馬懷瑾不由伸手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方巾帕,湊上去幫他拭了拭前額,動作很是溫柔,一如俊秀的面龐上那雙宛若剪水的眸子。
他們兄弟兩人,加上司馬青檸,乃是一胞三胎的孿生子。
因着司馬青檸是女兒身,所以眉宇間跟他們多少有些差異,看起來要更爲秀麗些,雖然乍一看十分的肖似,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辨別出幾分差異。
然而司馬重偃和司馬懷瑾卻當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論是容貌還是身材,不論是五官還是臉型,不論是高矮還是胖瘦,都沒有任何的偏差。
唯一的迥然不同之處,大概就是他們的一剛一柔,一冷一暖的性情了。
而這種天差地別的性子,也同樣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自小便是如此,長大後更是棱角分明。
司馬重偃的冷,鋒利得像是一把利刃,眼過之處,冰凍三尺。
司馬懷瑾的暖,卻宛如三月的桃花,六月的江水,洋洋灑灑的花雨之下,是風過拂柳的輕煙,如細紗般纏在之間,化成繞指的柔軟。
只不過--
司馬重偃的冷,是對所有人的拒人千里,除了親近之人。
司馬懷瑾的暖,則只屬於親近之人,對旁人而言,只能算得上是謙和有禮,而在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眸之中,卻是沒有任何的熱忱與柔情。
但不管他們的性情是如何的天壤之別,司馬懷瑾和司馬重偃兄弟二人之間的羈絆,卻是誰都無法企及的,便是連司馬青檸,都不能。
其實早在司馬重偃追着東傾夜和百里雪篁上天字閣的時候,司馬懷瑾就知道上頭出事了,但是他沒想到,轉眼之間司馬重偃會慌成這個模樣。
因爲在這之前,就算是兵臨城下,大軍壓境,司馬重偃也從未露出一絲一毫的慌張之色。
可是現在……從司馬重偃的語氣當中就能聽出來,他心理沒底,而且還不是一點點的沒底,是相當沒底!
換句話說,若非是遇到了什麼手足無措束手無策麻煩事兒,司馬重偃是不會跑來找他幫忙的。
所以,儘管心知肚明這事兒跟白司顏有關,司馬懷瑾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發生什麼了?”
對上司馬懷瑾微詫的視線,司馬重偃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頓時收斂了神色,挺直身子,擡手一把奪過了對方手裡的方巾,隨即胡亂地往額頭擦了幾下,斂眉道。
“出事了。”
再開口,司馬重偃已經沒有了剛纔的慌亂,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嚴峻,宛如大敵當前。
司馬懷瑾耐着性子等着,本以爲他還會說些什麼,然而等了片刻,卻只見得司馬重偃半眯着眸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得已,司馬懷瑾只好繼續追問。
“出什麼事了?”
司馬重偃還是半擰着眉頭,袖子下五指緊緊地抓着那方手巾,像是要扼斷誰的喉嚨。
“出大事了!”
一字一頓,司馬重偃說得一本正經。
話音落下,司馬懷瑾卻是差點悶出了一口老血,要不是對司馬重偃熟悉到骨子裡,知道他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他都快要以爲司馬重偃這是在耍他玩了。
“所以……”微微抿了抿嘴脣,司馬懷瑾先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繼而才伸手拍上司馬重偃的脊背,像是在安撫他,又似乎有些無奈,“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天要塌下來了嗎?還是書院要垮了?”
瞅見司馬懷瑾一臉漫不經心的輕佻表情,司馬重偃這才從思緒中抽出身,轉頭看着那雙含笑的眸子時,目光間似乎還捎着幾分惱火。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阿言……”
話說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聽到這個名字,司馬懷瑾又是輕輕一嘆,對於自己這個孿生弟弟竟然會對一個女人、而且還是那麼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動心動情乃至於亂了陣腳的事兒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阿言阿言……一個青檸天天把阿言掛在嘴裡,還說要跟我斷絕兄妹關係,一個你隔三差五地在夢裡喊她的名字,像是中了邪一樣……她到底有什麼好?還是說給你們餵了什麼迷魂藥?讓你們兩個這麼爲她神魂顛倒?”
一聽到有人說白司顏不好,司馬重偃就不樂意了,而且這個人還是同爲某人未婚夫的自己的孿生哥哥,就更讓人覺得恨鐵不成鋼了。
“她當然好!”
淡淡地瞟了司馬懷瑾一眼,司馬重偃一臉“你真是有眼無珠,不識好貨”的表情。
“你試試就知道了!”
“試試?”司馬懷瑾這還是第一次被司馬重偃用那種略顯鄙薄的目光瞅着,且還是爲了一個外人,心裡自然多少有些不舒服,即便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怎麼試?”
說完,司馬重偃臉色微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司馬懷瑾也跟着輕咳了一聲,下意識側開了視線,那種感覺好像是覬覦了弟弟的寶貝,雖然不是有心的,但還是有些尷尬和拎不清。
默了片刻,正當司馬懷瑾想要開口解釋兩句的時候,司馬重偃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繼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準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似的--
“對!試試!”
聞言,司馬懷瑾眼角微微一抽,他不傻,知道司馬重偃這話是什麼意思,當即就拒絕了他。
“不試。”
“不,你一定要試,”司馬重偃加重了手裡的力道,字字句句,像是大鐵錘敲到在石頭一樣沉重,“你試了……就知道阿言有多好了……”
“不用了,”司馬懷瑾抖抖手臂,本想掙開司馬重偃的禁錮,奈何他抓得太緊,卻是拂不開,“我對她沒興趣。”
“現在沒興趣,不代表以後沒興趣。”
司馬重偃循循善誘。
“以後也沒興趣。”
司馬懷瑾不爲所動。
“這一回你要是不試……以後會後悔的。”
司馬重偃繼續遊說。
“我試了纔會後悔……”
司馬懷瑾蹙了蹙眉頭。
這話剛不久前司馬青檸就說了一次,現在司馬重偃又重複一次。
這兩個人自從那次同白司顏下山走了一趟之後,就好像被洗腦了一樣,只要一涉及到白司顏,言行舉止就變得無法理喻了。
“阿瑾,你能不能聽我一次?”司馬重偃頓了頓,難得服軟,“別的都隨你,只這一次……就聽我一次,不行嗎?”
眼見着這個傲到月亮上的弟弟用這種類似於“企求”的口吻說服自己,司馬懷瑾的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一方面他不忍心拒絕他,可另一方面又覺得要是答應了他,白司顏那個女人恐怕只會更猖狂。
所以,他不能鬆口!
“重偃,”斂了斂眼瞼,司馬懷瑾難得也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司馬重偃,“你也聽我一次,別的我都可以聽你的,但這次不行……這次你得聽我的,離那個女人遠一點。”
“呵,”司馬重偃冷冷地剔了他一眼,鬆開手轉身邊走,“當我什麼都沒說。”
看着司馬重偃大步走遠,司馬懷瑾負手立在原地,沒有開口說些什麼,也沒有叫住他。
一直等到司馬重偃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轉交,司馬懷瑾纔不得不低低地呵出一口清氣。
“罷了,就聽你一次吧,誰讓我是你哥哥呢……”
他這話說得很輕,但以司馬重偃的耳力,也足夠聽清楚了。
聞得此言,司馬重偃並沒有喜笑顏開,一蹦三尺高,只微微頓住了步子,側過身來涼涼地看着站在遠處那個一身淡藍色長衫的男人。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鋪開了一地金光。
“當真?”
司馬懷瑾揚眉淺笑,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因爲一不小心惹惱了司馬重偃,氣得他悶不吭聲地走開,那傢伙是個死心眼兒,臉皮子又薄,卻是很好哄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看着那雙微微眯起的眸子,司馬重偃還是有些懷疑。
“怎麼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
司馬懷瑾依然是那句話,口吻之中卻是滿滿的縱容和寵溺。
“誰讓你是我弟弟呢……”
司馬重偃自然沒那麼天真,信了他這話,只是他有把握……只要司馬懷瑾點頭答應,邁出了這第一步,以後自然就會萬劫不復……咳,錯了,是無法自拔,無法自拔……
倒不是說司馬重偃有多麼看好白司顏的吸引力,而是他清楚地知道……司馬懷瑾在某種程度上,除了外貌之外,其實是跟他最爲相似的一個人。
所以,他沉溺其間的,司馬懷瑾又怎麼可能完全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