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守孝

“啊---!”隨着一聲大叫, 張浩然從牀上忽地坐了起來,滿頭大汗。王姨娘幾步從外間走到牀邊,一把將張浩然摟到懷裡, 一邊給他擦汗, 一邊輕聲勸他:“沒事的, 沒事的, 都是夢, 姨娘在這裡,姨娘陪着你呢。”

張浩然緊緊抓着王姨娘的手,驚魂未定地說:“姨娘, 我又夢到她了,和上次一樣, 我看她一動不動的, 就伸手去摸她, 她的臉好冰。”

王姨娘看着兒子驚恐的表情,心頭一酸。本來自己和兒子過得好好的, 偏偏陳氏要把浩然抱過去養,等她自己生了男孩,又嫌浩然礙眼,重新打發回來。幾年沒見,浩然與自己生疏了不少, 好不容易相處得親近了, 又出了這種事。

那天下午, 張浩然想念陳氏, 得知陳氏去了朱明麗那裡, 便也一人找了過去。他一路走進房間,竟沒有遇上一個人, 只看到一張小牀。因爲張浩然早聽說家裡新添了一個妹妹,心想必定正在牀上睡覺,便走過去近看。只見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嘴脣又青紫得不正常。張浩然伸手碰了碰她,入手一片冰涼,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溫暖柔軟,當下便有些怕了。這時,房間外傳來聲響,張浩然顧不得其它,慌張地跑回王姨娘處。

到了晚上消息傳來,朱明麗所生的孩子死去了,王姨娘不過嘆息一聲,卻驚訝地發現張浩然臉色蒼白、身體不停抖動,象是怕極了的樣子。細問之下,才知道張浩然竟在下午到過出事現場。

王姨娘知道後,再三囑咐浩然一定不能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後來果然沒人找她和浩然問話,想必應該是無人看到張浩然。只是浩然自己心結難解,夜夜惡夢,王姨娘便一直守着他,勸慰他。

此時王姨娘摟着張浩然,輕聲將他再次哄睡着,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腦中想起白天陳氏將她叫過去的情景。

陳氏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到王姨娘進來,眼裡閃過一絲不屑和憎惡,待王姨娘行禮後,緩緩開口道:“爺這次回來後,好象一直沒到你房中歇息吧?”

王姨娘一語不發,心中揣測陳氏此話是何用意。

陳氏擡手,看着自己保養得宜的指甲,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着:“說來你在爺身邊也這麼多年了,又是咱家第一個生兒子的,不管是算功勞還是算苦勞,都是數得上的人。唉,只可惜你命不好,就和我一樣,都是白白勞心勞力這麼多年,最後還要受人欺負。我好歹還佔個妻位,你呢,只怕早被爺忘記了。要我說,你也多去爺面前轉轉,就是不爲了你自己,也要爲浩然多想想啊。”

王姨娘還是一語不發。陳氏又說了幾句,見她這般裝老實,不由火氣上衝,說話也不客氣起來:“你聽到沒有,以前不是挺能攏住爺的心嗎,現在怎麼回事,你想什麼呢,爺眼裡心裡只有那個人,你就不着…,就不爲浩然着急嗎。”

陳氏身旁的大丫鬟見她脾氣上來了,忙向她使眼色,又遞了杯清茶給她。陳氏喝了一口,壓了壓火,揮手打發了王姨娘。

王姨娘懷裡的張浩然動了動,打斷了她的回憶。她看看浩然,還是沉沉地睡着,表情淡然,不象是在作噩夢,這才放下心。陳氏想讓她和朱明麗對上打擂臺,想得倒美。這些年跟着張安生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張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光是衝着朱明麗孃家的城主身份,短時間內就無人可撼動她的得寵。只可憐了浩然,無辜捲進這兩人的爭鬥,受到這般驚嚇。往後的日子,自己更是要少言少行,保護好浩然纔是正事。

朱明麗的房中,張安睜開眼睛,身旁空無一人,他翻身下牀,走到偏房,果然看到朱明麗對着佛像默默流淚。

張安走到朱明麗身旁,伸手攬她入懷:“怎麼又不睡覺?別哭了,傷眼。”

朱明麗擦了擦眼淚,微微擡頭,紅紅的眼圈分外惹人憐愛:“爺,我一想到孩子,我就心裡難受。她來這世上,沒享到福,反而遭這樣的罪,而陳氏,卻照樣逍遙自在。”說着,又有兩滴淚花順着臉龐流下。

張安用手替她擦去:“這孩子有你這般想着她愛着她,怎麼能說沒享到福。陳氏畢竟是我髮妻,生有嫡子,又送走了孃親,此次也沒有證據能說明是她所爲。你還是想開些吧。這孩子命當如此,以後你提防着她一些,也就是了。”

朱明麗輕柔地靠在張安身上,心裡盤算着,如此說來,陳氏的地位不經些大風大雨,還掀翻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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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張鵬和戴文暄到了老家,將張夫人安葬在祖墳,張鵬在墳旁搭建了一個草棚,每天都守在那裡,而戴文暄、張博樑等人則住在張鵬家的祖宅,日日給張鵬送飯送水,助他全這份孝心。

因着博樑已經5歲多了,便將他送進族裡開設的學堂,跟着聽聽課。當然,戴文暄也沒忘給族裡多買上幾十畝祭田。

這天下午,張博樑一陣風地跑進院子,開口就喊:“娘,春杏姐姐,有吃的東西沒有。”

春杏笑咪咪端着一盆點心放到院中的小桌上,招呼張博樑過來吃,她自己又轉回身去拿水。

張博樑往嘴裡塞了一個點心,嗯,正是他最愛吃的豆沙餡的,幾口嚼爛了,接過春杏再拿來的水喝下,兩手又各拿了三個點心,正待往外衝,看到他孃親從房間走出來,便改了方向,向孃親跑去。

戴文暄見張博樑跑過來,手裡拿着點心,院門外還有幾個小腦袋一探一探的,便知他還要出去玩。

果然,張博樑來到戴文暄身旁,咧嘴一笑:“孃親,我出去玩一會兒,再拿些點心給他們一起吃。”

張博樑見戴文暄點頭同意,猶豫了一下,示意戴文暄低頭,小聲問她道:“孃親,我們家是不是很有錢啊?他們都說沒吃過我們家這麼好吃的點心,也說我穿的衣服新,每件都沒有補丁。”

戴文暄彎曲食指,颳了刮他的鼻頭:“我們家很普通,不算有錢,不過是你爹爹孃親捨得花在你身上罷了。而且這些錢是爹爹和孃親的,不是你的,等你長大了,要還給我的。”

張博樑沉思了一下:“這樣啊,那孃親你們不要這麼捨得,要節儉些。”耳聽得院外小朋友的叫聲,張博樑忙道:“孃親我過去了。等等我啊,我來了。”邊說邊往外跑去。

戴文暄沒想到會被兒子教育要節儉,心裡樂開了花。她也跟着走到院門,看着一羣孩子隨着張博樑跑到不遠的樹下,開始分發點心。其實也不過每人幾口,香香嘴,解解饞。戴文暄可不想真讓孩子這麼會吃飽了,晚上不好好吃飯。

在一羣孩子中,有一個男孩子特別顯眼。別人的衣服大多半舊不新,頂多在不起眼處有一兩個補丁,但這個孩子的衣服卻是大窟窿連着小窟窿。

戴文暄正在張望,鄰居馮氏湊過來說話:“妹子,看孩子呢。”

“是啊。嫂子你這是出門剛回來啊。”

“是,今天去城裡買了些東西,剛回就看你站這兒,你這肚子也有六七個月了吧。”

“七個月了,”戴文暄笑笑,接着望向張博樑他們。

馮氏也跟着望過去:“你家小子象他爸,都是咱們村的孩子頭。看這幫皮猴高興的。”

戴文暄好奇問道:“嫂子,那個孩子是誰家的?怎麼衣服都破成那樣了,家裡人也不給補補。”

“你說的那是村尾林業友家的孩子。他家是外來戶,三年前來咱村住下的。他那娘子你沒見過吧,長得可標緻了,比你是差些,但在咱村那可是這個。”馮氏豎起個大拇指,“不過他家也是運道不好,林業友自初春得了風寒,一直不見好。我聽說大夫都勸他娘子做準備呢。可能是忙着照顧林業友,顧不上孩子了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戴文暄便覺得站得吃力,回房休息去了。

轉眼一年時間過去。期間,戴文暄順利生下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起名張亦涵。張鵬也在一年期滿後,從草棚搬了回來,不再天天守在墳旁,只每隔上幾天去一次。

這天,張鵬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開門一看,卻是張梅來了。兄妹二人到張夫人墳前一場大哭,上香獻祭禮,祭拜了張夫人的在天之靈。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洗淨臉面,換了衣裳。張鵬與戴文暄問起張梅近況。

“我這一年一切都好,相公他本來說要陪我來的,但一時請不到假,我就自己先過來,他隨後再來,到時讓他在孃親那裡多磕幾個頭。”張梅說完,輕輕咬了咬嘴脣,皺着眉頭道,“二哥,你可聽說家裡的事了?”

“什麼事?我們來這裡後,幾次與家中通信,父親大哥都說一切安好的。”

張梅嘆口氣,羞於啓齒地慢慢說道:“爹爹說孃親故去有一年了,他需要人照顧,要再娶一位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