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覺察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然而回過頭來,卻看見那個女子在暗夜之中回過頭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是一張如畫一般的面孔,此刻遠遠看過去,也絲毫不覺得鬼魅發,彷彿對方隨時都會乘風而去似的。
然而他還沒回過神來,卻有一陣狂風呼嘯而來,他下意識的擡起袖子遮住了眼睛,卻看見狂風過出,那個面容皎皎如明月的女子,此刻卻已經不知所蹤了。
果然……是妖物麼?雖然心中已經確定了這個念頭,但是玄虛卻愣在了當場,並沒有立刻追上去的慾望。反倒是整個人跌坐在涼亭內的女子,整個人幾乎就像是發了瘋似的,不斷在尖叫和顫抖着。
玄虛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伸手從女子手中接過了那柄匕首。那上面還殘留着血跡,恐怕不知道從哪裡收來的兵器,的確還帶着玄門道法的氣息,只不過……殺氣也太重了些。
玄虛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孫小姐早已經有了決斷,今日無論有沒有我,你都會殺了那個妖怪,有這樣的膽魄,其實孫老爺何必還畏懼呢。”
或許是因爲對方語氣裡冷嘲熱諷的意味太過明顯,那個如荷葉枯萎掉落的女子,猛地擡起了頭,目光裡滿是不甘和絕望。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過是殺了一個妖怪而已,你是道士……難道在你們眼中,妖怪還可以不死麼?少在這裡假惺惺的嘲諷我,你在我爹面前是怎麼說的,難道你自己已經不記得了麼?”
玄虛稍稍猶豫了一下,不錯……孫老爺來求自己的時候,他的確壯志豪情的允諾過。無論發生什麼,一定會竭盡全力護持孫婉兒的安全,況且自己從龍虎山下山,一直以來不是都自以爲是的認爲,是爲了斬妖除魔而來麼?
所有的妖怪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人妖殊途,要是有妖物侵擾無辜的百姓,自然是非死不可。但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孫小姐,我並非是要教訓你,我想知道……這個妖怪不惜冒着被五雷陣法發現的危險出門,是因爲你今日,的確允諾了要和他私奔?”
孫婉兒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了幾分氣急敗壞的神色,“我們當日不是就已經說好了麼,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出城,這不過是個權宜之計而已!”
玄虛忽然嗤笑了一聲,這一切,當然都只不過是個權宜之計,甚至就連自己都是知道的。可是他的腦海裡,卻忽然浮現除了方纔那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人心鬼蜮,人其實又比妖怪要好到哪裡去呢?”
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似乎毫無還手之力的女子,卻有那樣狠毒的心機,爲了能夠順利嫁入太守府邸,所以寧可親手殺了自己的情郎。
不對……那不是情郎,那不過,是個妖怪而已。天雷已經散去了,漆黑的天幕之上,竟然
還有一輪皎潔的明月,明亮的月光從九天之上灑落下落,落在那隻早已經不能動盪的蠱雕身上,它漆黑的羽毛,想必每一寸都是無聲的痛苦吧。
玄虛忽然間有些明白過來了,爲何師兄一直希望自己能夠下山。他無法只說的那些話,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恐怕真的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去看,靠自己的心……去聽。
而狂風過出,雲燕卻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等那陣風停下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站着的並不是在小城之中,而是在一條寬闊的官道上。月色流光相皎潔,但是落在她的身上,卻只讓人覺得渾身發冷。
而站在她不遠處的,卻是一身青衣的男子,袖手站在路邊,似乎只要有一陣風吹來,那個人也會隨時御風而去一般。
是否境界修行到了某種地步,就會變成這樣呢,不喜不悲,力量強大,能夠讓他們動心的,不過是更加強大的力量罷了。雲燕從前只覺得可怕,然而此刻想起來,竟然只覺得說不出的動容。
或許無愛,也纔是真正的大愛,誰知道呢?
“你一路送那隻蠱雕出了城,可惜非但沒有保住他,反而讓那個道士給注意到了。”昌之微微揚起下巴,他的語氣裡並沒有譏諷,似乎不過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真是可笑,人類和妖怪……千年來都在糾纏同一件事,卻永遠都有人看不穿。”
“那麼……前輩看穿了麼?”雲燕並不覺得對方說錯了,然而看着那樣淡然的眉眼,整個人忽然忍不住心頭火氣,厲聲反問道。
“你現在,是在怪我麼?”昌之倒是難得好脾氣的沒有動怒,他其實有一張不怒自威的臉,眉目如畫,卻是隻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的臉,此刻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的笑起來,倒是讓人覺得有幾分詫異。
雲燕抿了抿脣,一時間有些訥訥的。如果對方也怒吼回來,她大概也只會不可更加難以自持的失控吧。但是那樣輕描淡寫的反問,卻讓雲燕真的呆立在了當場。
是昌之的錯麼,當然不是……是自己逞強好勝,所以纔會害了明奔雷。可是,是明奔雷的錯麼,他不過是想見自己喜歡的女子而已。或者,是怪那個道士,但是最後殺了明奔雷的,其實並不是他,而是那個女子。
那麼,就是怪那個女人麼?可是那個女人,其實不過是害怕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是個妖怪而已。她不想陪着一個男人,自己慢慢衰老,慢慢枯萎,然而對方始終都是器宇軒昂。這種恐懼,雲燕也是個女人,她也明白。
思來想去,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怪罪的人。這樣一想,反而是一件最可悲的事情吧。
“抱歉,是我剛纔……太激動了。”雲燕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臉,充滿了疲倦的說道。
昌之的脣角微微上揚,目光落在哪個滿臉疲憊的女子身上,“你不過初出茅廬,見識的少,懂得自然
也好啊。風御這麼多年對自己的弟子,並不是不肯悉心教導留在身邊,而是他只怕也明白,有些東西,言傳身教,或許比不得你們自己親身經歷的更好。”
雲燕輕輕嘆了一聲,她並不是天真純澈的少女,很多事情,她其實也知道,所謂的錯過了,其實就是錯過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自己並不能改變什麼,畢竟明奔雷,已經死了。
雲燕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說道:“對不起。”
昌之終於從巨石之上跳了下來,微微皺着眉頭,“你已經到過一次歉了,無需再說第二次。”
“這一次道歉,是因爲……那個道士是龍虎山的人,而且看樣子,只怕法力也不低。”雲燕捏着自己的衣袖,“他記得我的臉,一路上無論是莊主還是你都說過,不要招惹是非,我不該不聽。現在惹來了麻煩,恐怕……會連累你們。”
昌之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吟了一會兒,見雲燕還是有幾分羞愧的神色,這纔開口說道:“你不必擔心,對方資質再高,我也未必會放在眼中。我不想招惹是非,是因爲只有快些取回蜃珠,你們的莊主才能早些凝練出身體。”
“不想招惹是非,未必是害怕是非。更何況……我用狂風救你,此刻府離也快要趕過來了,我們連夜趕往昌黎城,那個道士,未必追的上。”昌之神色淡淡的說道。
雲燕點了點頭,此刻的她也只覺得說不出的疲憊。這是離開翠屏山莊的第一天,她救下了一個人,可是也害了一個人。她第一次看見有人爲了愛情奮不顧身,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因爲愛情,一樣可以動手殺人。
一個弱女子和一個窮兇極惡的歹徒,有時候,原來並沒有什麼差別。
她和昌之站在一塊兒,回過頭去,月色依舊輕柔,天地寂寂,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有些事情,對某些人來說,其實已經是一生的愛與恨,但是對悠悠歲月無窮天地而言,或許只是滄海一粟的幻覺,轉瞬即逝罷了。
但是那樣的修行,那樣的道行,對雲燕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了。天地無情,又是另一種有情。那種境界太高,是她無論如何都達不到吧。
但是……雲燕轉過臉來,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忽然頭腦一熱,猛地開口說道:“昌之,以前有喜歡過人麼?紅塵歷劫,到底要走過多少劫難,才能像你和莊主那樣,破空而去,無慾無求?”
“你以爲我和你們莊主,就真的無慾無求麼?”昌之卻好像是聽到了一句極爲可笑的話,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有自己的執念。如果御風無慾無求,那麼就不會以葛賢來要求我帶着你們一起去找尋蜃珠。而我,我自然也有所求,否則怎麼會離開權連山,再次踏足人間?”昌之的聲音冷清,不鹹不淡的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