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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臉『色』一白。

師兄的手仍舊撫在面上,但卻已不認識他了麼。

一時失語,雲冽再度開口:“你是何人。”

徐子青看着雲冽的雙目,那裡雖是漆黑無光,卻也倒映出一個青衣少年的身影,正是自己。忽然間,他繃緊的心絃便略鬆了鬆。

即便師兄不再記得,也不曾出手傷他,看來內裡也應並無變化,他又何必做出愁苦之態,反而是顯得太過着相了。

想到此處自然心寬,徐子青就微微一笑:“師兄,我是你的師弟,你便不記得我,我卻總是記得你的。”

雲冽略側頭,眼中似有疑『惑』:“名字?”

徐子青笑道:“在下徐子青,同師兄相識,也有十餘載,少有離別。而今雖落在這不着天地的所在,仍能見到師兄,我心中便也安穩了。”

他說了這許多,雲冽只略皺眉:“子青?”

徐子青點了點頭:“是,師兄。”

雲冽這才收回手:“你很好。”

徐子青一笑:“師兄也很好。”

到這個時候,他才發覺,他這位素來七情不動的師兄,此時竟然是有些情緒外『露』的——雖說若是同尋常人相比,這情緒波動仍是極爲淺淡,可徐子青同師兄相處多年,自是明白,而今師兄的情緒,當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是因着……那七情魔羅的影響麼?

徐子青擡起頭,果真見到在雲冽漆黑的長髮上,有一片暗紅『色』的花瓣隱藏於發間,煥發出幾不可見的微芒。

難怪了……

到終於判斷師兄無事後,他總算能冷靜下來,分析此時的情況。

七情魔羅,上古典籍有載,又名“七情六慾花”。

花有四十九瓣,四千九百年而花開,四十九時辰後花敗。其花初開如血,往復多回,終成暗紅,是爲七情魔羅花王。

此花爲天地間難得的奇花,亦是一種魔花,乃是天地間七情六慾匯聚而成,其生長之處不定,但每逢出現,周遭都將出現極精純的魔氣,久而久之,甚至能凝聚魔晶,形成一處天然的魔地。

而這種花對於修行魔道的人而言,又是大補的上品。

修魔之人隨心所欲,當服食七情魔羅花瓣之後,就能魔功大漲,且淬鍊體內雜氣,煉成一身精純魔功,更有能修煉出至上魔體者,種種功效,於每人而言都有不同,不能一一數出。

但毋庸置疑,傳言凡是遇上此花的魔修,最終都成爲魔道巨擘,能在九千世界掀起驚天狂『潮』,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成爲魔道一等一的絕強高手!

可如果仙道中人遭遇七情魔羅,往往就結果不同。

他們或者被魔花入侵,成爲一種毫無神智的魔頭;或者徹底入魔,從此棄仙而修魔;或者雖是入魔,卻是魔功不成,仍舊一身仙道術法,以至於仙魔兩道都不接納,不僅不能繼續修仙,連修魔也不成了,終生修爲不得寸進,直至壽元終了,化爲一培黃土。

而最好的結局,便是難得中的難得。

若是那仙道修士本身意志過人,熬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魔化,那麼到最後,他仍是有機會能夠趁着進階的機會,在心魔入侵的關卡中將自己的仙道意志喚醒,從而轉魔爲仙,肉身也將成爲仙魔之體。

倘使是那樣,這就不是劫數,而是一種機緣。

徐子青對他師兄自是滿懷信心,因此於他而言,這也必定是他師兄的機緣。

思及此處,他擡眼再瞧了瞧雲冽發間的暗紅花瓣,不由有些失笑。

師兄素來嚴謹,如今沾染了花瓣的模樣,倒讓人覺得很是可愛了。

只是徐子青雖說因爲見過古籍而心中有數,到底修爲低了些,並不能真正看穿雲冽此時的情況。

他那師兄遭遇之事,遠遠比他所想危險百倍。

雲冽修行的無情殺戮劍道爲凍結七情之道,需得一情引七情,才能結丹,而後七情復又凍結,再不受外物所擾,終至飛仙。

而七情六慾花爲天地奇物,它雖靈智未開,但僅有的微弱意志裡,卻最是不喜那些個無情無心之物。

因此若是一旦修行無情之道、絕情之道、忘情之道等不沾染七情六慾的仙道修士遇上了它,就要被它一瞬侵入,將七情六慾盡皆釋放出來。

可想而知,一個滅絕七情之人,早已習慣了七情不動,忽然間七情六慾立刻涌來,豈非是在白紙上染滿了墨汁?這一剎七情六慾衝擊識海,各種情感爆裂其中,就會將識海衝得七零八落了。

故而修煉此類仙道的修士,往往都會遇上頭一種結局——即是神智全失,甚至狂『性』大發,成爲縱情縱慾、六親不認的大魔頭。

這類魔頭一經出世,則必然要受到仙魔兩道圍剿追殺,直到形神俱滅爲止。

雲冽這凍結七情的模樣,自也是被魔花所憎,便在他剛剛落下之時,已然立刻褪去一片花瓣,附着在他的身上。

而後七情盡皆引動,就霎時入了魔。

尤其雲冽修煉的是至殺劍道,早年殺戮無數,且還要經過無數殺戮,才能更進一步,將殺道完滿。其實魔念早已深藏心中。只是七情凍結,魔念不出,同時他意志堅韌強悍,纔將魔念壓制。

此時魔念被魔花放出,等到他將魔花全部吸收,到時候就有殺欲主宰意識,將會被他變成被殺戮『操』縱的狂魔——就如同那些個修煉此種劍道卻未能尋得“一情”、以至於不能結丹之人一般。

幸而徐子青也跟着下來了。

雲冽入魔以後,的確已是不認得任何人,可偏偏徐子青便是那個也曾經以一情引動他七情、助他結丹之人,自然與所有人都不相同。

也是唯一讓雲冽覺得頗爲熟悉、不能下手殺害之人。

換言之,雲冽的情形同那些滅絕七情之人又有不同,他畢竟曾將七情引動,且七情俱在,不過是凍結於殺念之下,方纔七情不動。

但這“一情”確是根深蒂固,如若長久下去,這一情必然要被殺欲取代,可一情之化身既在,殺欲反而要被這一情壓制了。

這師兄弟兩人相對而立,徐子青面上含笑,神『色』間溫柔無比。

雲冽雖是不記得什麼,卻因七情已動而順從心意,做出了方纔種種舉動來。

過了一會,徐子青低低“咦”了一聲。

原來雲冽頭頂那一片暗紅花瓣,居然漸漸如同流水一般,化入了雲冽的身體。

徐子青想着,莫非師兄站在此處時,也在不停運轉功法、煉化魔羅花瓣?

想到這裡,他不由說道:“師兄,此處也不知是什麼所在,想必也不好久留,若是師兄有何需求,亦不必顧及於我。”他一頓,又道,“我便也在此處打坐,等候師兄。”

雲冽似乎也想了想,點頭:“好。”

他說完,就轉過身,也不知用了什麼功法,只見他黑髮微揚,人居然已是出現在數丈之外,到了那七情魔羅花前。

見到師兄端坐練功,那一雙眼闔上後,就好似什麼也不曾變過一般,同往日裡打坐之態一模一樣。

如此情形讓徐子青心下安穩,也開始觀察他所在之地。

這一片地方十分明亮,同他師兄所在的魔地可謂截然相反,靈氣充盈,鼻端間嗅到的都是極清淡的蓮香。

對了,蓮香?

徐子青轉過身,快走幾步。

那寒玉池裡,密密麻麻的蓮葉幾乎將其整個遮蔽住,越是走近,越覺得寒意『逼』人,呼吸間都灌滿了冰冷的寒氣,讓人肺腑之中,都生出了濃濃的涼意。

同時,也越發讓人清醒了。

終於走到池邊,徐子青低頭一看,居然又見到了一對並蒂蓮。

這一對並蒂蓮,比起他在白玉池裡見到的那一對要小巧得多,但上面所散發出來的靈氣,卻是那對遠遠不能比擬的。

他仍記得自己和師兄都是被那對並蒂蓮突兀放出的力量拽走,結果卻來到此處……他想着,那白玉池莫非是個傳送之地?而這一對並蒂蓮,與另一對又有什麼關係?

這般想了許久,徐子青蹲了下來,細細觀察。

一看之下,他又難免吃驚。

修士的記憶之力極好,徐子青早先已仔細端詳過白玉池裡的並蒂蓮,但當他看清楚這一對更小巧的並蒂蓮後,方纔發覺,這兩對並蒂蓮,居然都是一般無二。

需知這天地間,原就沒有完全相同的事物,若當真出現了,便只有一個可能——這一對並蒂蓮,同之前他所見到的那一對,原本就是同一對。

徐子青再度將視線落在了寒玉池上,而後輕輕嘆了口氣。

沒錯的,正是同一對。

因爲這寒玉池的形態,分明也同白玉池一般無二,這難不成還不能說明,那上方的池子就是這寒玉池的投影麼?

至於如何投影,又如何讓人看着如此『逼』真,想必,也是羅浮真人的幻陣罷。

到這時,徐子青對羅浮真人越發好奇了。

那真人既然有心要尋找傳承之人,設置這一個幻陣,莫非也是爲了考驗麼?還是說……

若他推知不錯,白玉池同並蒂蓮本應是一處傳送法陣,那銜住傳承晶石的小獸,乃是故意飛往法陣所在之地。而當有緣人奪得了傳承晶石,就自然激發這陣法,將他傳送到此地來。

此地靈氣無比純淨,遠勝外界,自是得到傳承的修士最好的修煉之地,這寒玉池也應是一處珍寶。且他觀這對並蒂蓮極有靈『性』,又應當是羅浮真人留下來的寶物纔是,後人得知,總是有用處的。

可若是徐子青所猜不錯,那七情魔羅便不該出現於此。

因爲即便是元嬰期的修士,只要身上不曾備下極珍貴的佛寶,也不能地獄那天地奇花的侵蝕。而羅浮真人所求之人,至多也不能超過元嬰期。

更何況,他隱約記得,那傳承晶石卻不曾跟了進來,反而留在了外部。這未免又同猜測不符了。

徐子青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

羅浮真人若是真心尋找傳承之人,七情魔羅不應存在;羅浮真人若是另有盤算,也無需這般精心設計,又留下那許多寶物、諸多考驗。

如此前後矛盾,着實讓人費解。

然而就在這時,虛空裡忽然傳來了一陣猖狂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