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的木牀,雕花的圓柱,暗紅的檀木案几,紙糊的窗格,紅木的窗櫺,每次掙開眼看到這些,我都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穿越時空?一個複雜的楚塵山莊,一個七歲的女孩,這一切難道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嗎?
我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凌雪兒???蝶依?究竟哪一個纔是我,哪一個纔是真是存在的我?
緩緩地從牀上坐了起來,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
算算時日,來到這裡已經三天了,除了小玉和蘇老神醫,我就沒有再見過別的人,這楚蝶依真的很不受寵啊!
蘇老神醫其實也只來過兩次,一次是爲了給我做金針治療,幫助我修復受損的筋脈;另一次,則是聽說我失憶,過來爲我檢查的同時,隨便安慰我一翻。
失憶?有點惡俗,卻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楚蝶依到底是怎樣的人?我不知道,只知道她不愛說話,也不會笑,我不想讓自己有些不合時宜的舉動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還是讓小玉將我失憶的事情報告給了楚天宇。
“小姐,醒了嗎?”敲門聲伴隨着小玉溫婉的嗓音傳來,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連忙回神,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才放聲道:“進來吧!”
“現在什麼時辰了?”小玉撩起蚊帳,將我輕輕扶下牀,我順口問道。
“小姐,已近黃昏了。”她一邊說,一邊從衣櫃中拿出了一件紫色的裙衫,遞到我面前,“穿這件行嗎?”
“好。”我點點頭。
“哦,對了,小姐,莊主下午派人來說,晚上讓您去前廳用膳。”她引我到梳妝檯前坐下,一邊梳理,一邊唸叨,“說是給您和蘇老神醫餞行,聽說夫人,公子,小姐們都去。”
對着鏡子,望着銅鏡裡那張幼小的臉,還是不由一愣,這分明不是我,又偏偏便是我,面若芙蓉,膚白如玉,櫻脣淡薄,眉如柳黛,唯有那雙眸子,眼波如舊,是我熟悉的眼神。似我非我的荒唐,輪迴重生?有種被剝離的恍惚,分不出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發被小玉束了起來,插上玉簪,那樣的古典妝容,似乎一點也不再像我了。
“小姐……小姐……”小玉喚了我幾聲,才發覺自己又走神的厲害,笑笑,望着她,“小姐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我搖頭,但笑不語。
“小姐在房裡嗎?老爺那邊派人傳話,叫小姐快些到前廳去。”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
小玉迎上去開了門,只見一小廝模樣的人站在門口,小玉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廝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我站起身,小玉連忙走過來理了理我的衣服,爲我披上一件白色的披風,再把我的小碎髮別到耳後,才道:“小姐,走吧。”
一路默默的前行,小玉將我帶到客廳門外,便退了下去。偌大的客廳裡已擺上一張圓桌,上頭排滿了山珍海味。楚天宇坐在圓桌首座左方的位子上,蘇老神醫坐在首座右方的位子上,擡眼望去,還有兩名少婦,三名孩子,想必就是楚天宇的兩位夫人和我的兄弟姐妹。
在我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同時,他們的目光也都向我投了過來,我微笑地踏進門,入座後,四周依舊還是沉默……
擡頭看向主座上的人,燈光下,燭火中,那個男人,那樣的眼神,那樣的俊臉,總是那樣吸引人的目光。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曾經還被稱爲“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湖上還給他取了一個很美的名字“玉劍公子”,因爲他的劍術也是一流的。脣邊不由自主地輕輕盪漾出了一絲笑意,我對他頷首,言道:“爹爹好。”
他眼中掠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詫異,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會兒,淡然道:“身子好些了嗎?”
我笑笑,“好多了。”
“過去的事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了?”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又接着問道。
我又笑了笑,“是。”
楚天宇複雜的看了我一眼,幽幽一嘆,“……忘了,也好。”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不再說話,周圍的空氣驟然間變得有些詭異,這時,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向我投了過來,擡起頭,只見一紅衣少婦,眼底深處透着絲絲的恨意。
恨?爲什麼?
肌白如雪,嫵媚妖嬈,一雙迷人的丹鳳眼,似笑非笑,這少婦很美,絕對是世上少見的美人。
我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輕輕一笑,緩緩開口,“這位一定是三娘吧,三娘好。”
紅衣少婦不由一愣,呆愣地看着我,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怎麼草木皆兵了,這女人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其實倒是一個真性情的人。
斜眼往她右手邊上的人望去,那是一位身着白色紗裙的少婦,這長相,嘖嘖嘖,還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啊,肌膚細潤如脂,粉光若膩,眉似新月,濃密的睫毛使得那雙幽深美麗的丹鳳眼越發有神,秀髮只是簡單的束起插了一根鳳凰珠釵卻更顯淡雅,只是她的眉宇間似乎多了一抹淡淡的哀愁,這樣的美人還真是我見猶憐,連我都忍不住爲她心動了。
見我盯着她瞧,她嘴角輕輕的揚起一抹迷人的笑容,“蝶兒,怎麼了?”
我愣了一愣,忙回神,哎呀,真丟人,看美人都差點流口水了,不由笑道:“呵呵,沒事,只是二孃長得太好看,蝶兒還以爲見到仙女了。”
話音剛落,白衣少婦的臉頰上瞬間飄上一朵紅雲,嬌羞萬分,我不由得又是一愣。她微笑地望着我,剛又要開口,卻被楚天宇搶先,命令道:“好了,開飯吧,今日是爲蝶兒和蘇老餞行的,兩日後他們就要離開了。”
然後,用膳時間是向來沒有人開口談話的。說真的,我從沒吃過一頓飯像今夜這樣,沉悶、壓抑,本都是可口的飯菜卻讓人難以下嚥,唉,不過,幸好,幸好,只此一回。
暖風和煦,陽光明媚。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坐在長廊上靜靜欣賞着滿園的春色。這個院子,中間是個天然的人工湖,左邊上有一個小涼亭,湖周圍是一圈桃樹,開得正好,昨夜怕是下過雨了,周圍都溼漉漉的,湖裡有一些花瓣漂着,樹上的桃花也越發紅豔了,空氣中散發着陣陣的花香,這樣的景緻真的很美。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我回頭望去,長廊的盡頭走過來一人,是那日在靈堂見到的那個叫楚明的青年男子,一身藍衣長袍,長得雖不見特別俊朗,但眉宇間卻透着一股英氣,男人味十足。見到我,他抱拳一揖,道:“屬下楚明見過大小姐,莊主有請。”
小玉連忙過來扶我站起,我笑了笑,輕輕地問道,“知道爹爹找我什麼事嗎?”
他淡瞥了我一眼,搖了搖頭,道:“屬下不知,莊主的心思,不是我們做下人的可以揣測的。”
我呵呵一笑,不再言語,臉上掛着輕鬆的表情,其實心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知楚天宇找我到底所謂何事?不會是對我有所懷疑了吧,我覺得自己已經儘量收斂鋒芒了啊,應該沒有漏出馬腳的地方纔對啊?
“還不進來,發什麼呆?!”正胡思亂想間,卻聽一道清冷而略帶磁性的嗓音響起。
“啊?”我一驚,忙回神,看了看四周,已是書房,然後……那個然後,便被驚呆了。
映入眼的是與門相對的美人圖,那女子,是一等一的大美女沒錯,而且絕對是美若天仙、傾國傾城,但真正讓我發呆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她跟我那二孃居然有七、八分相像,不!錯了,反了,是我的那二孃跟她有七、八分相像。尤其是那雙丹鳳眼,與二孃、三娘簡直是一模一樣,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畫中人又到底是誰?
我大概發呆了很久,楚天宇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冷冷怒道:“還不快進來!要我請你嗎?”
我忍住白他一眼的衝動,悶悶地應了一聲,走了進去,還是忍不住擡頭,又看了看那幅畫,然後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爹爹,這畫像上的仙女姐姐是誰啊?”
話音剛落,那一雙亮的驚人眸子,就灼灼地向我射了過來,縱是我自問無愧於天地,也忍不住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真是好奇心殺死貓,早知道就不問了。
我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糾纏了良久,良久……最後還是我先垂下了頭,不由暗道:這人是吃什麼長大的啊,居然瞪這麼長時間連眼也不眨一下。
“她是當今權貴薛王爺的妹妹,叫薛寒梅。”
“啊?”我不由又是一驚,擡起頭,詫異地看着他,“爹爹?”
要命!就在我驚詫之際,他笑了,居然笑了。那笑容還真是迷死人不償命啊!禍害!一千年難遇的禍害!我不由又是一愣。
“不是你想知道她是誰的嗎?”他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我困難的嚥了咽口水,笑眯眯地道:“那她是爹爹的初戀情人嗎?”
“初戀情人?”他微有疑惑,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什麼東西?”
我的臉不由得抽了抽,那不是東西,那是人,訕笑一陣,道:“那個……就是爹爹您第一個愛的人啊!”
“不是。”他搖搖頭,語氣不再是一貫冷冰冰的,而是異常的溫柔,神情也有些恍惚,像在思念着什麼,“她……是我唯一愛的人。”
啊?這次我徹底石化了,唯一愛的人嗎?那麼就是說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娘,我本來以爲那畫上的人是我娘,二孃趙婉如,三娘殷敏君了。我靠!那她們這些女人豈不是很可悲,怪不得我見到那個二孃時,她的眉宇間會有淡淡的憂愁,是替代品吧?!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道:“爹爹,既然您不愛她們,那爲什麼又要娶她們?”
他冷冷一笑,語氣有些輕蔑和不屑,“因爲她們愛我?”
因爲“她們愛我“,所以他取了他們;因爲阿超愛我,所以我嫁給了阿超。我冷笑,在某些方面我跟他還有點像呢?本來想教訓他一翻,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只是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嘆道:“其實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根本就不會有幸福。”這是我結婚以來,最深觸的感受。
本來只是想說給他聽,安慰一下自己。但是我卻忘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又怎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呢?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一幕。
楚天宇驀地站了起來,抓緊我的胳膊,目露兇光,語氣瞬間嚴厲,“你是誰?”
啊?我脊背一寒,惶恐地瞪着他,心裡暗道:怎麼辦?怎麼辦?我怎麼犯傻了,怎能說出這種話嗎?楚天宇他是懷疑我了,還是……鎮定!鎮定!TNND,他的力道就不能輕點嗎?掐得我痛死了!好吧,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對了,裝哭,一個七歲的孩子說哭就哭是很正常的。
我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哽聲道:“嗚嗚嗚……爹爹,你怎麼了,我是蝶兒啊,你不認識蝶兒了嗎?嗚嗚嗚……好痛,爹爹抓得我好痛。”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流了下來,滑下臉頰。
掐着我胳膊的的手漸漸地鬆開,楚天宇冷冷地看着我,“閉嘴,不準再哭了。”他眼裡竟透着那麼一閃而過的內疚,哈哈哈……我在心裡大笑三聲,Year,勝利!
我三下五除二地將眼淚擦乾淨,裝作一臉天真地問道:“爹爹不喜歡蝶兒嗎?爲什麼要對蝶兒這麼兇?”
楚天宇冷冷一笑,坐回位子上,喝了口茶,才道:“就算失了憶,性子還是沒有變,還跟以前一樣的……蠢!”
呵,忽然好崇拜自己,居然讓我誤打誤撞矇混過了關,看來楚蝶依以前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不過,也許在楚天宇看來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但在我看來卻是一個孩子渴望父愛的表現。
“若是她沒死,我根本就不可能會娶其他的女人,”他又忽然開口,像是在回答我先前的話,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鄙夷和不屑,“想知道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嗎?是你的母親,傾月山莊的樓欣悅。”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他對楚蝶依不聞不問,是因爲楚蝶依的娘,難道是楚蝶依的娘害死了他最愛的女人?但是再大的仇恨也不應該由楚蝶依來承擔,她何其的無辜,甚至因爲他的漠不關心,還丟了性命。不知當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會是什麼表情?其實,在很多年以後,我才真正的瞭解了其中的原因,根本不是我當時想象的那麼簡單。
見我不語,他“咳”了一聲,嘆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叫你過來,是想問你有什麼需要的,這一去要很長時間了,多準備一些會更好。”
我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隨即恍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是什麼都可以嗎?”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的笑容更加燦爛了,“那我要二十張一千兩的銀票。”
他呆了一下,看着我,可能從沒想過我會提這樣的要求吧。其實我提出這個要求是有好好考慮過的,因爲我既然要離開這裡,就沒有打算再回來,我不想自己以後的一生讓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來安排,我要逃,我要錢,我要賺錢養活自己。
“好。”他爽快地答道。
“啊?”這回倒輪到我愣神了。
“過會兒,我叫楚明到帳房領來送到你的房裡去。”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還有其他的嗎?若是沒有的話,就下去吧,我累了。”
我笑笑,欠身道:“那麼,蝶兒告退了。”
退出房門時,我忽地回頭,燦爛一笑,道:“爹爹……逝者已矣,惜取眼前人。”說完,再不猶豫,徑自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