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心思,換上往日那副沉穩和善的表情,賈母的園子已出現在了眼前。
“老太太,寶姑娘探病來了……”玻璃進來稟告。
“她來做什麼!就說老太太剛醒,很經不起折騰,還請寶姑娘回吧,免得見了堵心!”邢夫人正在親手侍奉賈母進藥,一聽寶釵來了,心底十分不屑。見賈母並沒有說話,忙出言阻止。
“是!”玻璃見賈母沒有反對,便出去打。
“唉……”推開邢夫人的藥碗,賈母深深的嘆了—口氣。
“老祖宗,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祖宗好歹也是太后眼前的紅人,誥命中的魁。如今受了這樣的惡氣,雖不吐不快,卻也要現行將養好身子,才……”邢夫人重新舀起一勺湯藥,試了試溫度,送至賈母嘴邊。
“我卻當真沒有想到,北靜太妃居然會做的這般絕!”賈母勉強喝了—口湯藥,再次推開,擦了擦嘴氣憤道:“除了忠順王爺,崎玉幾個不過黃口小兒,只掛了王爺的名頭閒散的緊!不論那太后的意思到底如何,只那北靜王府當真要爲了一個孤女來與賈家作對不成!”
“老太太,說句不能說的話。林姑娘這百萬的嫁妝,按理兒說終究是要歸夫家所有。那林姑娘一向不經事的緊,入了王府,還不是被太妃與王爺把持着!”邢夫人捧上漱口茶,又端了盂去接:“不過,既是太后做主將園子補給林家,想來林姑娘很快便要搬過來待嫁。到那時,咱們想法子解了往日裡的誤會,多多走動關照些,依着林姑娘的心腸,加上太后娘娘撐腰,甭管有沒有那紙文書,這錢不是說拿回來就拿回來了?”
“嗯……”賈母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若是能從賈家嫁出,卻是錦添花,只要園子裡一日住着賈家的人,終歸還是賈家的!”
二人正說着卻見玻璃又進來稟告:“老太太,奴婢勸不走寶姑娘,只在那院子裡花壇邊坐了,說是老太太何時舒暢了,何時問安,只等在那裡就好。”
“請她進來回話吧!”賈母眯了眼睛起身靠着坐了,她到要看看,鬧到了這般地步,這精明的薛家姑娘要如何化解……
正琢磨着,卻見寶釵帶着鶯兒進來給二人行禮請安,面容端莊,絲毫沒有驚慌的模樣。不論如何,賈母還是很認可她的沉着冷靜,這可是做大家子兒媳的必需。
“今兒一早便聞聽了這不得的事,我娘正使人到處去尋哥哥過來請罪,寶釵先行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坐到一邊,寶釵無奈卻又誠懇的說道。
“如今請罪又有何用!老祖宗可是嘔了血的,只一句請罪便敷衍過去了?若追究起來,怕是綁了進宮亦不爲過!”邢夫人執着帕子陰陽怪氣道。
“老太太!”寶釵起身走到榻前“撲通”跪倒:“老太太明鑑,我那哥哥便是混賬到了頭,也萬萬不敢矇騙這府裡!”
“寶姑娘這是何意?還不快快扶寶姑娘起來?”賈母嘴上給邢夫人下了令,臉色卻淡淡的,身子不曾挪動一絲一毫。
“很不必大太太辛苦!”寶釵趕緊推辭,轉而看向賈母:“寶釵唯有幾句心裡話,要同老祖宗說說!”
“寶姑娘有什麼話,但講無妨!”由始到終,賈母一直一個婆子靠在那裡,若非言語時動了動嘴脣,還以爲只是座雕像,明擺着對寶釵的冷待,只寶釵根本不以爲意。
“是!”寶釵恭敬的跪在地上:“老祖宗!我那哥哥確安是個混的,雖說平日裡很不像樣子,卻絲毫不敢在那省親的園子上動手腳!”
“哦,寶姑娘此番卻是來推脫的不成?那些假的,壞的,可好好的擺在那裡,想來是推不掉的呢!”邢夫人哼了一聲,挪揄道。
“寶釵不敢!”薛寶釵不卑不亢:“但求大太太容寶釵說完。”
“讓她說完。”賈母出生阻止邢夫人繼續挖苦的言語,轉頭着向寶釵:“若非你哥哥做了手腳,竟如何成了這樣一番模樣?”
“回老太太的話,當年我們娘仨入京,承蒙賈家上下照顧倍至,感懷於心。適逢娘娘榮耀省親,很該出一份子力!當年將那採買一事接下,也算是個歷練,我那哥哥雖混了些,卻也兢兢業業,不敢絲毫的馬虎……老太太當時,卻也感慨過哥哥的用心。”說到這裡,寶釵眼中含淚,那娟子拭了繼續道:“只終究是哥哥那時年紀不大,被黑心歹人所騙,各色物事被魚目混珠的供應進了府裡,惹出這般禍事!”
“按照寶姑娘的說法,那薛家大公子卻是被人矇騙了?”邢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插言問道,這薛寶釵,當真能胡亂牽扯,說是被騙,卻又要去那裡對證?
“是!當初應應的貨樣子,也請了好的匠師過了眼,奇無絲毫錯處……老太太,釵兒的姨媽那時可是堂堂榮國府的二太太,更是有着三品淑人誥命在身的,薛家又如何能作出這樣的事來使姨媽爲難!更使娘娘蒙羞?”一席話,雖說不算有理有據,卻也摘了乾淨,將薛家生搬進了受害者的行列。
賈母心中暗暗讚許,果然這寶釵是個又能的!既打賭能容,又進退有度,便是十個薛蟠也比不上一個薛寶釵。日後一文一武都進了寶玉的房,想來自己也是能放心的了……只是忽而想起了黛玉那幾百萬的銀子,心中不覺開始彆扭:“好了,寶丫頭快些起來,跪久了可是不好。”一個眼色,鴛鴦立刻上前扶起寶釵坐到旁邊。
邢夫人素來厭惡王夫人那便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兒媳鳳姐,如今寶釵的話她是一個字都不信!可看樣子老太太卻是沒什麼懷疑的,也只能順着不再言語。
賈母可是人精中拔尖的,如何就能被一個小丫頭糊弄過去,只如今金玉良緣迫在眉睫,作爲元春的孃家,更不能因爲她被貶位而將手諭荒廢。
“唉……終歸是賈家成爲了笑柄……知道的,是那薛家大公子被老江湖矇騙,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偌大的賈家竟然出不得省親的銀兩!”賈母終於有了表情,卻是無奈與淡淡的憤怒。
“老太太,無論如何,是我哥哥犯下的錯處,薛家豈能偷身事外!”說着,從袖子中取出了五張一萬兩的銀票:“近日裡家裡又盤下了幾間鋪子,話泛的錢不多,只那生意是極好的,想來也不至於蝕了本。”恭敬的交給鴛鴦,寶釵又道:“雖玉賈家名聲體面上,這點子銀錢於事無補,只若是能讓老太太少些損失,我心中亦好受些!……鶯兒!”
“是!”鶯兒手臂都要痠麻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將這寶貝東西摔了,聞聽寶釵叫,趕忙上前將匣子放在地上打開。
“這是……”乍然見到這般大的翡翠觀音,饒是賈母見識頗多也不由得心中愛的緊,忙叫鴛鴦帶着鶯兒擡上來細細看了。
“老太太,眼下卻是流年不利,宮中娘娘無辜受到牽連,實是讓人揪心的,前日裡收拾東西才記起這尊送子觀音,看來成色還算是上等,今日假老太太之於轉獻給娘娘,若當真能保一位皇子,也算是功德一件!”寶釵聲音平緩悅耳,謙卑有禮,直將賈母心中對元春的希望又牽了出來:“好、好!難得寶姑娘有心!”摸了又摸,才命鴛鴦收好。
“親戚裡道的,哪裡能聽些子閒言碎語,眼看要結了親家,寶姑娘可是太過謹慎小心了!”賈母剛剛還冷若冰霜的臉上頓時時轉成了往日裡的慈祥萬般,笑罵到:“鴛鴦!你這蹄子可是沒了眼色,寶姑娘進來這般大,只那茶水卻是楓露末子不成!快去給你寶二奶奶賠個禮,若是不得原諒,我這個老婆子也是要不起你侍候了!”
“是!老太太,鴛鴦知錯了!”鴛鴦笑盈盈斂手上前拜下:“寶二奶奶大人不計小人過,鴛鴦這廂賠禮了!”
“不敢當,不敢當!”寶釵紅着臉趕緊起身讓過,而後便只捱了半邊椅子坐下,卻沒了剛剛的勇氣,只含羞垂,臊的不成,錚亮的金鎖映襯着臉頰,熬是好看。
“看看看,寶丫頭可是害羞了!”賈母呵呵指着寶釵與邢夫人笑着打趣,不想終究身子虛弱,笑不得幾聲便吭吭的咳了半日。
“是是!老太太慧眼識人,媳婦可是望塵莫及呢!”邢夫人溜着縫隙說出這樣的話來,自己卻也覺着噁心,索性就當沒聽見好了,一手幫着賈母撫胸順氣,一手趕忙接過鴛鴦手中的茶水。
“老太太……”寶釵坐不住了,慌忙起身:“老太太,待會子娘捉了哥哥,還是要來賠禮的,老太太保重,寶釵告辭了!”深深一福,匆匆告退。
“這寶玉的婚事,我卻也放下心來,到時候兩頭齊大,也算是一段佳話……”賈母重重的喘着,言語中欣慰不已。
“老太太,那寶姑娘的話……”邢夫人慾言又止,掂量着該如何進言。
“我還沒老糊塗……”賈母挪了挪身子側着躺下:“經此一事,府中元氣傷了些許,那薛家到底是珍珠如土金如鐵,十分能幫襯。只是個皇商,又沒什麼權勢,免不得會緊緊靠在這裡……雖然不順我意,卻也有所用處!”本想說說薛蟠,卻到底嚥了下去:“鴛鴦,傳找的話,二房裡的王姨娘升做正室太太,操辦寶玉的婚事,明日再來磕頭吧!”
“是!”鴛鴦子退出去傳話,留下個目瞪口呆的邢夫人似撞鬼了一般。
“莫要擺那面孔出來嚇人,我知道你們素來是不和的……”賈母淡淡的看了看邢夫人:“王家終究是名門,也是朝堂上的頭臉,如何就能當真貶了,不過是起頭上的話,要她長長記性罷了!日後見了,還要相親纔是!”
“是!媳婦記下了。”邢夫人氣憤的暗中咬緊了嘴脣,賈母便是再提醒她,王夫人是有孃家那富貴靠山的,自己卻一無所有,即便再孝順恭謙,也不得不低人一等。
“你也莫吃心,到了今日也不必再瞞着,二媳婦頭年便給寶玉又訂了一門親,是那光祿寺署正卓若淵的二姑娘,卓大人是忠順王爺的門生,雖說宮位低微了世,卻正是娶媳娶低纔好。卓家倒是個書香世家,住上數三代,也仕過太常寺卿……眼瞅着要到日子,她也得出來打點。”賈母緩緩道。是的,寶玉這樣的心頭肉,如何能單單聘取一個商女做正房?日後侍謀盡了薛家,便貶了寶釵去,府中不僅宮聲,也有了那書香之後,身份清明的正妻,這纔是自己最終的目的!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邢夫人強忍着怒火,臉色如常。論起來,大房的賈璉纔是嫡孫,卻連那寶玉的腳指頭都比不過,這一娶便是兩個,小小年紀命太過好可是早夭的苗子!
賈母哪裡知道邢夫人心底正在詛咒的起勁,自顧自道:“一個是書香世家的小姐,一個是皇商家的姑娘!這纔算是合了我的心意了……”說了半日的話,賈母本就氣血逆行,勞累不堪,揮揮手打了邢夫人,閤眼假寐……
太后得到了賈母傳來的消息,氣得渾身抖,手腳冰涼。那手諭不好寫明要把價格做高,齊靜賢又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辦好。不想自己堂堂水朝的太后,居然被她戲耍於股掌之間!想起昨日的洋洋自得,太后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呆傻之人,如今有苦難言,要問罪,問不了,要指責,沒憑據!好個北靜王府,卻是大喇喇的在向她宣戰不成!
反了!都反了!太后怒氣衝衝無處泄,忽而福全急匆匆進來低聲奏報,只說楊嬤嬤到了。
“讓她進來!”太后坐會高座,只待回報。福全親自去將人引了進來。
“奴才參見太后……”一個四十歲有餘的娃娃低着頭跨過高高的門檻,跪倒尅頭問安。
“可有什麼異動?”從鼻音裡哼出一句,太后盯着下面的人。
“回太后娘娘的話!北靜王爺昨天白日裡在府中宴請了東臨王爺與西寧王爺,奴才起初未能近前,後聽聞小丫頭們議論,說是談些男女情愛之事……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那嬤嬤一五一十的回答。
“男女情愛!哼!林黛玉一個狐媚子,居然連水溶那樣的人也勾搭的這樣不堪!”太后一拍扶手。風花月月嗎?看得出這林黛玉在北王府是極受寵愛的,怕是連那老實本分的齊靜賢也已經被那幾百萬兩的銀子收買了!
她最恨受寵的女人,恨的眼睛都要滴出血來!若非那一日先皇醉酒,她如何有機會正兒八經將水汮生下晉爲妃位。只那先皇最愛蘇後,最喜彤妃,還有其它的幾位嬪妃,每個月到自己這裡也就三五次。女人,同爲女人,憑什麼她們就能享盡夫君寵愛!憑什麼自己只能遙遠看着!她要報復,她要上位!她要毀了全天下男子的癡情,包括自己的兒子!
“那三個王爺,府上似乎都太平靜了了罷,唯有閒的不成,纔會想起來什麼飲酒作樂……”太后一笑,對光比了比錚亮的金護甲。誰人不知賈家是自己的手臂,與賈家關聯便是與自己一心!如今就要你們有口難言!對了,還有那個劉素心!
天色已擦黑,北靜王府東角門四人寬窄的黑漆對開木門被輕輕的推開。一個人影閃進,飛快的栓好門栓,而後環顧左右,見四下裡誤認,才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的向二道門走去。
奇怪,往日裡二道門有那麼兩三個婆子看守,每每都要說笑一番,如何今日竟空落落無一人在?踩上兩三極臺階,二道門的左右皆是迴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伸出手去試探着推門。
“吱呀”,門裡沒有栓死,來人不禁慶幸的鬆了口氣,定是守門之人去哪裡混鬧了,自己這個時間回來剛剛好。
順利的進了二門,那懸着的心才落到了底,因爲東面不常有主子往來,掌燈較晚,朦肫中沿着青玉的路向前走去。
“啪!”一聲脆響,而後,路兩側高高支起的宮燈一對對從外向內亮起,對面屋子裡呼呼啦啦出來一幫人,手中是家法藤棍,正中間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妃齊靜賢並着黛玉!楊嬤嬤登時定在那裡,慌了手腳。
“楊嬤嬤,您這大半日不見的,可是去哪裡吃酒了?”齊靜賢冷冷一聲哼,蓮茜蓮桃搬來兩張黃梨木的扶手椅,請兩個主子坐了,站到身後。
“太……太妃娘娘……”二十多盞宮燈兩溜的立在那裡,直將院子裡照的如同白晝,也照亮了那人的臉孔,卻不是入宮向太后報訊的楊嬤嬤,又能是何人!恐懼中,楊嬤嬤擡腳欲向後退去,卻直撞到了冷硬之物,回頭一看,四名着甲侍衛已然悄無聲息的攔住了她的去路!
忽然,腿彎猛地劇痛,撲通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