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媽媽原本是顧如錦母親柳萱的貼身侍女,柳萱早逝,羅媽媽念主又回到了戎州柳家。羅媽媽一生侍奉柳家,她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夠看着顧如錦長大。
今日再見到顧如錦,就像心都被噎住了,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羅媽媽,柳管家,我回來了!”顧如錦也被憂傷的氣氛感染了幾分,眼眶紅暈,鼻子酸酸的,這裡能給她別處得不到的親情。
同來迎接的還有柳管家,柳管家是個三十出頭的大叔,兩撇八字鬍倒有些俏皮可愛了,笑起來八字鬍一抖一抖的,一副就要飛起來的模樣。
柳管家爲人圓滑,只不過圓滑是指處事,爲人還是很耿直的,聽說,他還救過柳老太爺的性命,導致他的腿不是很好,走路一瘸一瘸的。
“老太爺不甚感染了瘟疫,他把自己關在了偏僻的院子,現在只有老夫人日日陪着他。”柳管家神情嚴肅。
“什麼?外公也感染了瘟疫?”
柳管家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老太爺還不知道小姐回來了。二爺又去了西城,暫時出不來,所以只有我們這些下人來接您,請您見諒。”
二爺指的就是顧如錦的舅舅柳雲修了。
顧如錦的眼角滑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她也是個感性的人,在情義之中,她也會沉陷其中不可自拔。
“您說的什麼話,柳家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哪裡還來的下人之說!”
羅媽媽剛剛乾涸的眼眶有溼潤了起來,偷偷抹了抹眼淚。
顧如錦深吸一口氣,把眼淚逼了回去。“我去看看外公。”
“這怎麼可以,會感染的,老太爺知道的話也不會讓你進去看他的。”羅媽媽阻止道。
“不看他就等着他自生自滅麼?放心吧,我略懂一些醫術,不會有事的。柳管家,把表姐帶去客房休息吧,今後她就住在柳府了。羅媽媽,幫我準備好一盆熱水,還有一張絲巾。”顧如錦邊走邊說,利落的吩咐好這些事宜。
看顧如錦堅定的眼神,羅媽媽也不再攔着了,而是謹遵顧如錦的吩咐。
偏院似乎被人整理了一番,裡面有些雜亂的擺置卻沒有抹去它曾經的荒蕪,顧如錦聽見屋子裡沉悶的咳嗽聲,一聲一聲打擊在她的心上。
也許是因爲接受了顧如錦的身體久了,連“她”的情感也接受了,“她”對柳家存着深深的眷戀,現在的顧如錦,也是一樣。
顧如錦用水洗乾淨手,再把絲巾戴上,掩住摳鼻。時間倉促,她來不及做細緻的消毒,她想等她出來後,對整個柳府的人都要進行一番消毒。
門吱呀一聲被她推開,門框顫了顫,抖落了一些灰塵,誰又會想到,柳家老太爺如今會待在這樣一個破舊屋子裡,靜待着死亡?
屋子裡極其陰暗,透不進一絲光亮來,並且盡是潮味,潮味下是藥味,藥味下是糜爛的味道。夾雜在一起,味道比泔水還要刺鼻。
柳老太爺清瘦的不成樣子,幾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他任命的將自己鎖在這偏遠的屋子,只是不想連累府裡其他人,可正是因爲這樣,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期,現在越發嚴重了。
柳老夫人守在他的身邊,一口口喂藥,哪知藥湯根本就灌不進他的嘴裡。
柳老夫人抹了抹眼淚,聲音顫抖,“老爺子,我嫁給你四十八年,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急着想要進棺材,我總想比你早一點入土。依賴了你四十八年,被你慣了四十八年,早已來不及學會反過來去照顧你。”
“現在看見你的樣子,我又不忍心比你早一刻走,總想多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就捨不得離開了。老頭子,成親那日你說過你要爲我扶棺材的,現在我的身體還硬朗,你又怎麼忍心丟下我而去?”
柳老夫人的話字字聽在顧如錦的耳朵裡,顧如錦不知道海誓山盟是什麼,但她知道,眼前兩人的海誓山盟,不過是生死相依。
我願爲你扶棺,祈願你一路走好,而後隨你而去,伴你長路漫漫,黃泉之路也不孤單。
顧如錦鼻子一酸,慌張的退了出去,房門再次被關上,顧如錦背靠着牆壁,身體滑落。她把頭埋在膝蓋上,眼淚肆無忌憚的滑落。
棲雲子,倘若我們有將來,我亦希望是你爲我扶棺,離別的滋味太苦,我甘願做個懦弱的人,不去嘗試這離別之苦。
回到羅媽媽安排的小院,顧如錦召集了全府上下所有的人,在她的院子裡開會。
待人到齊的時候,顧如錦傻了眼,真是被氣得不行。
原本幾十號的人,現在稀稀拉拉只剩下十幾名,柳管家說,柳老太爺得瘟疫的事情一出來,府裡的人就作鳥獸散,跑的差不多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只顧着逃命,好沒乘火打劫,帶走府中物品。
“首先我要說的是,你們接受了柳府的恩澤,就要一心爲柳府辦事,柳府原來能夠庇護你們,現在老太爺病了,依舊可以庇護你們,我不介意說,你們其中若是還有想走的,就儘早捲包袱走了!”
看見有人蠢蠢欲動的樣子,顧如錦心下已經瞭然,在自己的生命面前,其他的都不算什麼了。
“我知道,你們這裡很多人都是四處飄泊,無依無靠的,柳府給了你們一個容身之所,你們爲柳府賣力,這是個公平的買賣,若有人想走了,我們也絕不阻攔。”
顧如錦說完這話,就靜靜的等候,兩個畏畏縮縮的男子站了出來,不敢直視顧如錦的眼睛,磕了個頭道:“對……對不住!我們……”
“快點走,別再這裡礙眼!老爺救你們回來的時候你們還是個乞丐,如今錢也轉了,老婆也娶了,翻臉就不認人了!”羅媽媽忍不住怒罵道,氣的直錘胸口。
兩人走後又有一個女人捲了包袱離開了,她就是顧如錦所說的四處飄泊無依無靠之人,至於爲什麼不早點離開,看她眼裡閃着金光就知道了。
這人貪財,想着柳老太爺要死了自己肯定能撈一筆。
“小姐!”顧如錦本來放鬆的心情,下一刻就僵化了,她錯愕的看着站出來的柳管家,說不出話來。
“柳管家?”
柳管家一笑,艱難的單膝跪地,“還望小姐能夠主持大局,小的願追隨小姐,幫助柳府渡過難關。”
顧如錦舒了口氣,她就要被柳管家嚇死了!
顧如錦欣慰道,“齊心協力,定能渡過難關。留下來的定是忠心的,你們今日的忠心我們都會看在眼裡,日後,柳家定不負你們!”
“小的願追隨小姐,助柳家渡過難關。”顧如錦剛說完,院子裡的人齊刷刷都跪了下來,整齊劃一的說道。
寧缺毋濫,顧如錦處理了人員問題,才能保證接下來的工作順利進行。
顧如錦把工作一一分配下去,首先要讓老太爺搬出那間屋子,他再這樣待下去,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
柳管家帶着幾名下人,挑了間氣溫適宜的屋子,能夠被陽光照射,細菌也會少很多。
與此同時,顧如錦讓羅媽媽帶着幾名女子做女工,把口罩和手套縫製出來。瘟疫是細菌的感染,減少細菌是主要的。
羅媽媽每天燒開熱水,配上顧如錦的消毒水,把府裡上上下下都擦拭,而顧如錦分配了工作後,就把自己關在了一間屋子裡,整日不歇的研製治療瘟疫的藥物。
“小姐,你今兒個還要不要吃飯了?”童兒在門外焦急的轉悠,來來回回一個時辰了,她又不敢大聲打攪顧如錦,可是眼看着顧如錦一天下來滴水不沾一粒米都未下肚,心裡爲她擔憂得不行。
童兒擔心也不無道理,三天下來她廢寢忘食,遲早要把身體整垮了,別到時候“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顧如錦伸了伸懶腰,筋骨牽扯發出咯咯的聲音,看來真是好久沒動了。“走吧,我們去看看外公。”
柳老太爺住的屋子叫正陽堂,陽光充沛,正氣方剛,取名“正陽堂”。乾淨舒適的屋室,鳥語花香的後院,綠蔭環繞,精氣十足,正適合用來養病。
踏入正陽堂的院子,裡面只有羅媽媽守在屋外,而柳老夫人依舊時時刻刻待在老太爺身邊。顧如錦下了命令,不經允許任何人都不要在周遭走動,所以正陽堂裡也是寂靜冷清的。
“小姐,你來了?”羅媽媽午後打盹兒,看見顧如錦立馬來了精神。
顧如錦點點頭,悄聲問道:“裡面還好麼?咳嗽的跡象有沒有減輕?”
“比之前好了許多,但咳嗽還是不斷,夜裡會猛烈一些,一咳就是一夜。”羅媽媽的眼裡寫着擔憂二字。
“知道了,羅媽媽,你去歇歇吧,這裡有我來就行了。”
“這怎麼能行……”
“不打緊,到時候我再喚你過來。”
顧如錦這麼說,羅媽媽也就安心的回去休息了。
顧如錦走進柳老太爺養病的屋子,看見柳老夫人伏在牀沿邊睡着了,兩個人的手緊握,一副勢要同生共死的架勢。
柳老太爺並沒有睡,微微睜眼看見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款款走上前來,眉眼有神,如有流光婉轉。珠玉般光滑白皙的肌膚,讓他隱隱覺得很是熟悉。
細細想來,他最心愛的小女也是這般模樣,眼前的女子竟與她有幾分相似。難道她是自己的小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