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天三夜,直到今天太陽纔算放晴。
邑都的氣氛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緊張,似乎只要有一個觸發點,就會爆炸開來,牽連一衆人。
都城內那家鳳飛樓雖然是開張了,明眼人全看出來,那臺柱子嫣兒媽媽不知去了何處,換了一個不知何處冒出來的清歡媽媽,雖然年輕,但行事倒也不比嫣兒差多少。那些個少爺公子也就是圖個樂子,未曾多想。倒是二樓的清倌閣少了的那抹豔色的牡丹,讓衆人心心念念不已。雖是如此,不過風月場所,誰會真真留下真心,逢場作戲,紙醉金謎罷了。
當天的花魁茹兒也是得了照顧,如今倒也撐的起場面了。
表面上看一切都好,有心的人早就發現,鳳飛樓變了。譬如,那墨淺再也不出來跳舞了,譬如,那芍藥姑娘待人越發清冷了,譬如,來了個叫小鳶的端茶丫頭,性子倔得很……
不過這些並不是人們生活的中心,人們關心的是別的事情。
聽說邑都郊外出了命案,一個紅衣女子死在了樹林裡,那慘象就算是衙門裡那些凶神惡煞的衙差看了都忍不住作嘔,最後屍體也給草草火化了,誰讓那氣味實在是難聞。
還有人聽說,剛下雨的那夜,住在靠近郊外的居民曾聽得一聲聲嘶力吼的聲音,後來沒敢出門看,默唸了阿彌陀佛,緊蓋了棉被便睡下了。
還有人說是,晚間趕路的時候,倒是看見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那樣子比鳳飛樓任何一位姑娘都漂亮,美得就像是天上受了刑下來的仙人。
還聽親戚在衙門當差的人說,恪親王爺親自下令帶着一羣人去了郊外出名的雲霧崖底去搜人。
雲霧崖是出了名的萬丈懸崖,底下出了奇石嶙峋,便是那條雲霧河,雲霧河四通八達,往西是通向潁都,往東通向翰都,*,也沒人敢下去。
據說衙差搜的第一天便發現了一名女子,面目全非,吩咐也火化了。衙差們繼續搜查,說是要找個穿藍衣裳的姑娘,來來去去搜了三天什麼也沒搜到,因着雨大,也就放棄了。
你說從這麼高的懸崖摔下去,不死半條命也沒了,再加上這麼大的雨,自然是凶多吉少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邑都的氛圍就再也不對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衙差捉回去。
恪親王府內。
陸淵看着好不容易出來的太陽,長長嘆了一口氣,“哎,老天爺,你不能這麼玩人啊。”他的人剛回來稟告,在雲霧崖底發現了野狼出沒的蹤跡。
伸手捶了迴廊邊上的柱子,陸淵也不敢相信,那個前幾天還和他吵着鬧着的妹子就這麼不見了。
他永遠記得那個雨夜,魍揹着已經昏過去的紫曜凌敲開他的房門。
那樣的凌他從來沒見過,右手滿滿是血,血肉翻了出來還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急忙找來了離辰,上藥,包紮,熬藥,竟然生生給折騰到了天亮。
問了魍才知道嫣兒竟然帶着他的小羽妹子跳了雲霧崖。
他也沒閒着,當下派了人追牡丹去了,順便通知了老爹,幾派人一同去了崖底找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紫曜凌那手自傷經脈也是嚴重,得虧離辰醫術高超,給他用了藥,接了經,那右手也算是沒廢掉。最多留點疤痕,離辰也有法子給去了。
只是這心病該怎麼醫?魍給他描述那場面的時候他已經受不了了,跟別說那親眼見了的紫曜凌。他那麼愛的人就這樣,消失在了眼前,凌,你該怎麼辦?
不動情的人一旦動情,便是讓他逆天他也會毫不猶豫!
離辰從紫曜凌房間退了出來,陸淵忙看向他,“怎麼樣?”
離辰搖搖頭,“還是老樣子,會喝藥,會讓我包紮,可是不說話。”連着三天,紫曜凌已經連着三天,不吃不喝不說話,只喝藥。
他讓離辰給他包紮,卻從來不和人講話,也不看人,他和夕洛拼了命地陪他講話,他也不動。只是抱着那隻天隱狐,撫弄着它的毛髮,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陸淵皺緊了眉頭,把離辰拉到了遠處,確認不會讓紫曜凌聽到,“剛纔有人報,雲霧崖底有野狼出沒的痕跡。”
“什麼?”離辰也一震,看來羽曦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陸淵強忍住了眼中的淚,不再言語。
紫曜凌這幾天越發憔悴,原先就元氣大傷,現在更是不堪一擊。
若不是離辰特意在藥里加了幾味補藥,給他接着元氣,這人早就不行了!
“夕洛呢?”離辰問道。
“夕洛派了洛衣滿城找着,順着河流找着,又怕小羽妹子是掉進了雲霧河裡,找了漁民四處找着。”所有的辦法都用了,可是收效甚微。
“別擔心了,好人會有好報的。羽曦不是薄命之人,她也許被人救了也說不定。現在最重要是他。”離辰望了望遠處緊閉的房門,一聲嘆息。
“爲了讓凌活下去,也許只能用些善意的謊言了。”陸淵走在迴廊裡,謊言兩個字消散在風中。
離辰看着他遠去的身影,突然覺得此時的陽光過於刺眼。
行至前廳,陸淵便看到管家陸瑋跑向了他,“小侯爺啊。”
陸淵懨懨看着他,“怎麼了?”
陸瑋擦了擦額頭的汗,“葉二少爺來了,說要見您。”
“告訴他我沒空,不見。”陸淵揮揮手讓他退下,現在的他根本沒有任何興趣去管他的婚姻大事。
“這……這……”陸瑋小心地看着陸淵的神色,他該怎麼告訴他,葉飛雲已經進府了。
“幾日不見,侯爺倒是要忘了葉某這個朋友了?”葉飛雲喜上眉梢,連說話的聲音也帶着喜悅。
陸淵無力看他,“葉飛雲,你今天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要來找我,我今天心情很差!”
葉飛雲終於看出陸淵的不耐煩,問道,“小侯爺這是怎麼了?一臉的喪氣?”
“不關你事,走吧你。”陸淵沒空搭理他,葉飛雲此時的笑臉讓他感到十分不適,他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就把他揍了。
“哎,怎麼這麼不客氣,我來又不是找你的,我是來找藍姑娘的!她人呢?”葉飛雲四下看了看,也沒看到人。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陸淵此時恨不得踢死這個臭小子!
“小羽妹子她失蹤了,我警告你,現在在這個府裡,千萬不能藍羽曦這三個字,否則別怪我不提醒你!”這三個字,現在時最最忌諱的。
“失蹤了?要不要我幫忙?”葉飛雲收起笑意,那個女孩可是他的恩人。
“不用,你在我這裡只要不提那三個字就行。還有,你來這到底爲了什麼事?”
“啊,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陸公同意我和沁兒的婚事了!嘿嘿,還是藍……”陸淵挑眉看他,葉飛雲忙改口,“多虧了你們的幫忙,沁兒的病也有很大的起色,陸公現在對我也有點笑容的,還答應我過陣子給我和沁兒主持婚禮。”葉飛雲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恭喜你了。”陸淵一方面爲自己的朋友開心,總算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了。可另一方面,老天爺又是那麼殘忍,把那對人給拆開了。
生活,你怎麼總喜歡耍着人玩?
葉飛雲也看出陸淵心情不佳,也不打擾他,“我先走了,要是真有事要幫忙,儘管開口啊!”
“知道了,我不送了。”
“陸瑋,你說,好人會有好報麼?”
陸瑋沒想到點到了自己的名,看着自家侯爺依舊笑着,可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苦澀,“好人自是有好報的,只是要是哪天菩薩打了個盹,那就不知道了。”
“呵呵。”陸淵重重拍了拍陸瑋的肩膀,“聽說院子裡多了不少落葉,陸瑋,你幫忙去掃了吧。”
陸瑋一臉無奈,他是怎麼就得罪了這小侯爺啊!
傍晚的時候,夕洛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陸淵見到他,眼前一亮,以眼神詢問,“怎麼了?”
夕洛搖搖頭,“小凌子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今天晚飯又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來的。”
“我去看看他。”
“我也去。”
二人推開門的時候,內室一片寂靜。
往裡走了走才發現紫曜凌坐在牀頭,盯着抱在懷裡的小狸,一動不動,只用左手摸着小狸的腦袋。室內的薰香隱隱約約升起弧度,陸淵拿手放在香爐上方,而後又放了下去。
紫曜凌右手被包紮得很好,垂放在牀沿。
“小凌子,我們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小羽的屍體,可能是被救了。現在我們還在沿途問着,看有誰救了落水的女子。”
聽到“小羽”兩個字的時候,紫曜凌的肩膀隱約有些顫動,但很快平靜了下去。
見他不說話,陸淵接了話繼續,“凌,你猜剛纔誰來了?”回答他的依舊是一室寂靜。
“哈哈,你肯定猜不到,是葉飛雲那傢伙。你知道麼,陸謹他已經答應了他和陸沁的婚事,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這裡面都是小羽妹子的功勞啊!”
紫曜凌摸着小狸的手又是一頓,終於擡頭看了他們一眼。
臉色蒼白得厲害。
夕洛抓住他的手臂,“小凌子,你別這樣,你想想小羽,想想她,她肯定在哪個地方等着我們去救她,或者在哪個地方等着我們。你要振作啊,難道你希望她看到一個虛弱快死的你麼?鳳凰珠還沒有找到,小羽她不會輕易放棄的,你振作一點啊!”
“凌,如果連你都放棄了,你讓小羽妹子她怎麼辦?啊?你醒一醒吧。”
紫曜凌被他們搖得骨頭快要散架似的,卻仍是一言不發。
“算了,小淵子,我們出去吧,讓他好好想一想。”
陸淵回頭看着紫曜凌,點點頭應下了。
看着陸淵擔心的神情,夕洛道,“小淵子,放心吧,小凌子會沒事的。”
陸淵點點頭,似乎給自己信心一般,“希望如此,小羽妹子也沒事吧。”
“一定會沒事的!”
“嗯,剛纔我在香爐裡放了點泠香。”
室內,紫曜凌原本羸弱的身子聞了泠香後更有些神思恍惚。
“小羽,你會對這樣的我失望麼?”小許是很久沒說話,紫曜凌的聲音有些喑啞,小狸聽着他的聲音,拱了拱他的手。
牀前似乎出現了羽曦的身影,輕笑道,“妖孽,你怎麼這麼虛弱啊!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我可要生氣了!”
伸出手虛空撫摸着羽曦的臉頰,紫曜凌搖搖頭,“沒有,小羽,我只是很想你。”
“妖孽,你要加油哦,我在等你。”羽曦笑得恬靜,眼中晶瑩。
“好,我去找你。”
室內又陷入了寂靜之中,但是空氣中瀰漫的東西分明已經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