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噓聲,及無盡喝彩,盲眼說說書人聽在耳中,卻不急不躁,寵辱不驚。
這時,琵琶之聲愈演愈烈,猶如銀瓶乍破水漿迸。
讓人擔心, 小姑娘那雙孱弱纖手,是否支撐得住。
琵琶聲,營造出的壯闊氛圍。
盲眼說書人,說起了壓軸好戲。
徽山大雪坪,一聲劍來,萬劍歸宗,羊皮裘老頭兒重入陸地劍仙。
東海武帝城,一聲劍來, 借滿城劍, 與當今天下第一人王仙芝,傾力一戰。
一劍開天門,綻放絕世劍道風采。
萬劍歸宗,無盡飛劍,遮天蔽日。
酒樓之中,無數聽衆,瞠目結舌。
我滴個乖乖,難不成,那羊皮裘老頭兒還真是這天底下,屈指可數的陸地神仙?
徐千秋身旁,陶滿武滿眼小星星,心生嚮往。
徐千秋掏出一塊幾兩重的碎銀, 撇撇頭。
小丫頭本就覺得,這老先生說書,精彩紛呈。
接過碎銀, 嘟嘟嘴, 總算給了個笑臉。
抓住碎銀, 跑向位置中心,滿臉通紅,輕輕將銀子放入碗中。
跑回徐千秋身邊,依偎在他懷裡,不敢見人。
當老人說起那位,自稱天下第二,卻名副其實,爲天下第一的王仙芝,飛掠東海,對抗劍神李淳罡的劍開天門,令東海升起。
一時間,酒樓之中,頓時寂靜無聲。
北莽蠻子,他們或許會看不起離陽王朝的帝王公侯,看不起那些軟綿綿的名士風流。
卻絕對不會看不起,登榜的春秋名將顧劍棠。
更不敢看不起,稱霸江湖一甲子的武帝城城主王仙芝。
北莽上下,只會遺憾,只會可惜, 這位老武夫,並非本朝人物。
卻無人會去質疑, 王仙芝爲何能排在拓跋菩薩之前,成爲天下第一!
甚至,對那北莽死敵,人屠徐驍,他們也是打心眼裡,對其敬畏有加。
北莽王庭,不管是市井之下,還是廟堂之上,從來都不乏有人,坦誠而言,對徐驍極爲敬服。
當年,北莽傳言,那位女帝陛下,願意“妻徐”。
北莽無數蠻子,在怒罵徐瘸子不知好歹之餘,卻始終沒人去質疑,徐驍是否配與女帝共分天下!
在北莽看來,整個天下,除徐驍這位人屠外,無人更配得上自己王朝的女帝。
離陽王朝的皇帝?
滾蛋!
去你娘咧!
說書尾聲。
廣陵江畔,大潮起。
那位北涼世子,割肉之舉,及,飛龍在天,破甲六千四,引來無盡喝彩,及鼓掌之聲。
琵琶之聲,聲聲炸雷。
便是酒樓掌櫃,也目瞪口呆,慢慢摸出幾塊,剛剛賺到手,還沒捂熱的碎銀,讓夥計送到碗裡去。
一點也不心疼。
今日,請了這爺孫二人,來自己酒樓說書,掙了不少額外銀錢,打定主意,要讓他們繼續說上幾天。
保管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故事講完,一些富裕客人,又加了些閒錢。
臨走時,得知明日還會說書,嘟囔着,明日還來。
徐千秋拍了拍陶滿武小腦袋,笑道:
“去,與那位彈琵琶的姐姐說,我請他們喝茶。”
再次相見,老人眼盲,自然認不出徐千秋,但,孫女在他耳邊輕語幾句,老人家便回憶起來了。
在北涼時,這年輕人曾請他喝過一碗綠蟻酒,遙遙相敬。
徐千秋留意到,老人在端碗時,露出了手背上的無數傷痕。
這位眼盲的說書老先生,曾是北涼士卒。
如此傷疤,可見當年手背的刀傷,可不輕!
二公子徐鳳年,一行三人,也留了下來。
一向健談的徐鳳年,不一會兒,便與眼盲說書人打成一片。
談起北涼,眼盲說書人滔滔不絕,一直說個不停,心中無數感慨。
二公子徐鳳年,喃喃道:
“老先生,爲何你提及北涼軍時,總說,那會兒的北涼軍?”
說書人喝了口酒,猶豫了一下,又喝一大口後,苦笑說道:
“當年,咱們大將軍打贏了西壘壁,滅了幾乎可與離陽勢均力敵的西楚皇朝。
那時,北涼軍上下,皆憋着一口怨氣。
想着,他孃的,京城那幫文官老爺們,站着說話不腰疼。
便是皇帝老兒,也對大將軍百般猜忌,要不,咱們乾脆就反了!
讓大將軍當皇帝去!
大將軍坐龍椅,穿龍袍,誰敢不服氣?
可惜,大將軍不肯啊……”
一聲嘆息,這位昔日追隨徐曉的北涼老兵,心中似憋着無盡遺憾,繼續說道:
“其實,這也沒啥,對於我們這些老人來說,只要能給大將軍鞍前馬後,怎樣都成。
不做皇帝,便不做吧。
後來,老頭兒我,跟着大將軍回到了北涼。
可那之後,味道慢慢就變了。
大將軍,還是那個大將軍,沒誰都沒有半句怨言。
可,大將軍並非三頭六臂啊,手底下一些個將領,哎……
老頭兒與一些個老兄弟,心灰意冷之下,便離開了軍隊。
北涼三州,我都走過,目無王法的紈絝子弟,不知凡幾,何曾少了去?
我讀書不多,也就認識幾個大字。
但這心裡啊,始終想不明白,給趙家打天下,值不值得!”
見坐在對面的白衣公子不說話,盲眼老頭兒止住抱怨,停下話茬,轉而說道:
“這位公子,可別因爲老頭兒嘮叨幾句,便對咱北涼失望。
咱們北涼,三十五萬鐵騎,那可是天下無雙,天下無敵!
雖有個別當官的不像話,但,大將軍始終還是那個大將軍。
有大將軍在一天,北莽就別想南下一步!
老夫在離開北涼前,得知新王繼位,手腕鐵血,大力整頓內務,除了許多苔蘚之疾,爲北涼帶來新氣象。
北涼有此新王,無憂矣!”
說到此處,眼盲說書人,老淚縱橫,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酒。
徐千秋笑了笑,與其碰杯,說道:“喝酒!”
眼盲說書人舉起碗,道:“喝!”
老人喝得盡興,自言自語道:
“老夫之所以賴着不死,是因爲身邊,有這苦命的小孫女,需要照應。
再就是,咱們北涼新王,飛龍在天,或許,或許……
或許能做到當年,老王爺沒下決心做的事兒。
老夫活着,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不能上陣殺敵。
可,若能孤身入北莽,替新王造勢,也算爲北涼盡忠了。
大不了一死,何懼之有!
若真死在北莽,比起當年那些,馬革裹屍的老兄弟,也不差了。”
聞言,徐千秋微微眯眼,低頭喝酒,一言不發。
一旁,二公子徐鳳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