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休想
修船廠距離這裡很近,就在河堤的外坡上,於是3人便直接走着過去。
出了水運公司往西拐,走了不到兩分鐘,順着一條長坡上了河堤。
和縣水運碼頭一樣,這裡的河堤兩旁,也堆了有二十幾座“小山”,一直延伸到幾裡之外。
只不過長江外堤面積都很大,堆再多貨物也不起眼,而這裡的河堤比長江小了許多,看上去就有些壯觀。
一般這樣露天堆在河堤兩旁的,基本上就是3種貨物。
黃色的河沙、灰色的細沙,這兩種其實都是河沙,只是黃沙顆粒更大些,細沙就是河灘邊那種很常見的沙灘沙,非常細膩。在建築材料中,兩種沙分別適用於不同的場景。
除了這兩種河沙之外,剩下的全都是鵝卵石。
在北方地區,建築一般用的是開採出來然後碾碎的山石,可江南地區很少有岩石礦,便就地取材,在江河和大湖裡面採挖鵝卵石以供使用,這些鵝卵石有大有小,同樣分別適用於不同的建築場景。
之前陳凡建房子,有些小隊給他送來的建築材料中,所有的石料都是鵝卵石,他新家前的場坪和那條小小的坡路就是用水泥混合鵝卵石鋪就,結實耐用。
在正對着上來的長坡的另一邊,便是南湖公社水運碼頭。
這裡是個純粹的貨運碼頭,並沒有客船停靠,停在這裡的全都是貨船。
那些自己跑過來的客船和漁船除外。
陳凡走上大堤,放眼往下望,只見一條長長的黃土坡道一直延伸到河水中,水邊停泊着一艘3、40米長的水泥船。
兩條“跳板”一頭搭在船舷上,一頭搭在岸上,一羣搬運工正在往岸上卸貨,坡道上便是一輛輛的馬車,每裝完一輛車,便有車伕揮動馬鞭,驅趕馬拉着車往上爬。
只是現在水位還是有點高,堤面距離跳板的高度差只有不到10米,十幾輛馬車擠在一起,顯得有些擁擠。
陳凡看着河水幾乎要沒過船舷的水泥船,眼裡滿是好奇。
這種水泥船曾在70年代流行一時,上至重慶下至沿海,都能看見這種船的身影。當時本來是爲了彌補鋼鐵產量不足,便採用了鋼網掛水泥的辦法,來生產這種船,用以取代在水上航行了幾千年的木船。
甚至在74年的時候,還造出過一艘長105.2米、寬14.5米、深8.1米、重3000噸的巨型水泥船“古田號”。
但是僅僅航行了一次之後,這艘巨輪就被擱置,因爲駕駛這艘船太耗油了!
本來當時上級想的是,如果這艘船能夠投入使用併產出效益,就會推廣建造這種大型水泥船,專門用於近海運輸,甚至是武裝使用。
然而經過交通建設部和建材總局聯合組織的部級預審,各方面的專家都給這條船下了定義,“鋼絲網水泥船具備頤養便當、水密性強、船身穩等長處,但具備不耐碰撞、船身重等弱點,因此不宜推廣。”
當時無論是大型木船、水泥船還是鋼鐵船,動力都要依靠船舶推進器,燒的還是柴油。
所以船體越重,耗油量就越高,那條水泥船的自重就高達3000噸,然後再加上貨物,跑起來得消耗多少柴油?!
很明顯不划算嘛。
於是轟轟烈烈的水泥船建造浪潮,便就此戛然而止。
除了正在建造和已經生產的水泥船,在以後的幾年中,水泥船的任務單肉眼可見的減少,直至徹底取消。
取而代之的,便是鋼鐵船。
甚至上級有了明確的計劃,要用鋼鐵船全面取代水泥船,以節省燃料。
而那個時候,還是74年。
大堤上,田書記見陳凡盯着碼頭看,不禁笑了笑,說道,“陳老師也對貨運碼頭感興趣?”
陳凡回頭看了看他,再看看安全,笑着說道,“我剛到盧家灣的時候,什麼都沒有,那時候就擔心以後生活怎麼辦,咱也不能指望靠吃救濟糧活着,對吧。”
安全和田書記都不自覺地緩緩點頭。
南湖公社之外,對陳凡的來歷幾乎一無所知,都以爲他是土生土長的盧家灣社員。
但是在南湖公社內部,誰不知道陳凡是盧家灣6隊的隊長楊傳福從水裡撿回來的,此時他們聽到陳凡的話,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陳凡笑着繼續說道,“當時黃保管員給我送來30斤白米,還有半袋子紅薯,如果省着點吃,也能撐一兩個月,但是不能只出不進嘛,所以我心裡就有點着急。然後我們隊的一位知青就給我出主意,……”
他說着指向碼頭上忙碌的搬運工,呵呵笑道,“她說,等漲水的時候,可以來這裡幹搬運工,那時候水運公司的貨船絡繹不絕,需要大量的搬運工,好的話一天能掙一兩塊錢,甚至更多,只要幹上一個夏天,全年的口糧就有了,說不定還能買點肉過年。”
在他說到要來這裡幹搬運工的時候,田書記和安全就已經咧着嘴呵呵直笑。
等聽完他的話,更是樂不可支,仰着頭哈哈笑個不停。
過了好一會兒,田書記喘了幾口氣,才笑着說道,“你來幹搬運工,豈不是大材小用。”
搬運工是個什麼概念?那就是招之則來呼之則去的苦力。
就下面水裡停着的這些船,船上任何一個正式船員,都有資格找幾個人過來幹搬運。
南湖公社5個生產大隊的社員,也都以有水運公司的正式工親戚爲榮。
尤其在特別忙碌的時候,臨時工或學徒工親戚也管用!
他們就爲了掙那每天一兩塊錢的勞務費,一個個都在挖空心思往裡鑽。
這就是碼頭上的臨時搬運工!
而陳凡是什麼人?
來了水運公司,是他老田親自作陪,有時候公社錢書記都沒這個待遇。
兩者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現在陳凡說他曾經打算來這裡做搬運工,田書記豈能不發笑!
安全還在一旁拱火,故作鄙視地看着陳凡,“哼,你以爲你想做搬運工,人家就給你做?只要不是雙搶,來這裡幹搬運,那可是所有生產隊社員想都想不到的美事,還輪得到你個新來的?!”
陳凡也故意打躬作揖,“對對,是我癡心妄想,不過那時候安幹部不是過來蹲點了麼,咱拍拍安幹部馬屁,說不定您老人家心裡一軟,幫忙在田書記面前說句好話,也能賞口飯吃不是。”
安全和田書記兩人相視一眼,不禁齊齊放聲大笑。
安全是搖頭苦笑,感嘆陳凡的臉皮真厚。
田書記則指着陳凡笑道,“別的不說,只要你拿出三分筆桿子的本事,別說搬運工,正式工的名額我都能給你一個,而且是幹部編制哦!”
對於這種明裡暗裡招攬的話,陳凡已經很熟悉了,當即嘻嘻哈哈地笑道,“那您還是不太會做生意,就我們現在這種情況,您稍微拿拿架子,說,‘小陳,你不給我寫兩篇文章,我就不給盧家灣推進器’,那我肯定屁顛屁顛地服務,水運公司還不用開工資。”
聽到這話,田書記又是一陣大笑,轉身擺着手往前走去。
心裡卻在暗歎,果然陳老師不好招攬吶。
三人說說笑笑,往前走了一里路,便停下腳步。
田書記指着外堤上、幾乎快要泡在水裡的一大一小兩間廠房式建築,說道,“大的就是船塢,所有的船隻維護、修理都在這裡面,小的是零配件倉庫和辦公室。”
他轉身看着陳凡,笑道,“是直接去倉庫,還是先參觀、參觀?”
陳凡齜牙咧嘴,看了看修理廠,再看看田書記,好奇地問道,“現在水位還沒有漫過來,要是水位到頂,不是把修理廠都淹掉啦?”
田書記聽了也不解釋,只是哈哈大笑,說道,“想知道?不如伱親眼去看看,怎麼樣?”
陳凡當即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麻煩田書記了。”
跟着田書記往下走,這條路通往的是那間小的倉庫和辦公室,不過陳凡注意到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船塢的一間小門前,顯然這是工人們踩出來的近路。
很快進了修理廠的辦公室,不等田書記說話,陳凡就明白了這裡爲什麼不怕水淹。
在廠房裡面,竟然被分隔爲兩層空間,下面空蕩蕩的,只有一些鐵製的櫃子和桌椅,外表刷了一層紅漆,可以用來防鏽。 陳凡試着拿起一把椅子,以他的力量,竟然也感覺到有點沉。
不用說,一般的洪水絕對衝不走!
在這一層上面,還有一層鋼結構的架層,上面纔是正常辦公的地方。
而上面的這一層,則比大堤的堤面還要稍微高一點點。
看到這裡,陳凡也就明白了,只是他還是沒搞懂一個問題。
就算可以在二樓辦公,可是怎麼進出呢?
不需要別人解釋,他想到剛纔碼頭上的貨船,便知道了答案。
跳板!
修理廠的廠房距離堤面還不到10米,只需要一塊長長的跳板,就可以自由進出。
難怪他們把修理廠建在外堤面上,也不怕被淹。
這時樓上兩個人蹬蹬蹬地跑下來,一個四五十歲、穿着沾滿了洗不掉的污漬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笑着大聲說道,“田書記,安所長,你們來啦。”
說着已經掏出煙遞上。
安全接過煙,笑道,“哎哎哎,我還不是所長呢,回頭要是當不上,你給我個所長幹?”
那人哈哈笑道,“所長沒有,要不我把這個廠長讓給你。”
不用說,這位絕對是修理廠的廠長。
只不過這個修理廠屬於水運公司的下屬單位,也不知道他撈着一個幹部身份沒有?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修理廠的廠長應該是水運公司的副總經理兼任,應該是幹部吧?
思忖間,田書記夾着煙、指了指陳凡,說道,“這位就是盧家灣的陳老師了。”
然後指向那個人,笑道,“這個是修理廠的廠長崔寶章,也是水運公司的副書記。”
果然。
陳凡心裡暗暗點頭,對着崔寶章伸出右手,笑着說道,“崔副書記好。”
崔寶章立刻伸手握住,咧嘴笑道,“剛纔我就猜是不是陳老師,畢竟長得這麼一表人才的可不多,果不其然,被我猜對了。”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也別喊什麼副書記、廠長,瞧得起叫我一聲老崔,或者崔師傅,都行。”
陳凡笑了笑,“那我就叫您崔師傅了。”
頓了一下,他便問道,“崔師傅,我想先看一下那兩套機器,不知道方不方便?”
崔寶章二話不說,打了個手勢說道,“裡面倉庫裡就是,我帶你去。”
說着一馬當先往前走。
陳凡趕緊跟在他的後面,先走到廠房中間位置,再順着一道回字形的樓梯往上爬,到了裡面半截的二樓層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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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寶章走在前面,轉頭對着陳凡說道,“這裡的機器零配件其實不算多,也基本上以小型件爲主,大部件的話,如果有損壞,我們一般是現買,不會提前準備,畢竟大部件都不便宜,把錢佔在這裡不划算。”
陳凡緩緩點頭,跟着他走到最裡面,不用他介紹,便看見兩套體積不小的推進器,當即快步走上前去。
在他圍着推進器檢查的時候,其他人都默不作聲,甚至擯住呼吸,生怕打擾他檢查。
哪怕剛纔田書記說的瀟灑,修不好也沒關係,可就這麼一套機器,完好的就要4000多塊錢。
一臺“東方紅—12”型拖拉機,每臺售價也只要3500元,單單一個推進器比一臺拖拉機還要貴1000多,他能不心疼麼。
陳凡檢查得很仔細,但是速度卻不慢。
幾分鐘後,他站起身看向田書記,輕輕搖了搖頭,“柴油機、方向系統和齒輪系統都沒多少問題,主要還是軸承和螺旋槳,損傷很嚴重,幾乎不可能修復。”
田書記微微愣了愣,似乎有些驚訝,“柴油機、方向系統、齒輪都沒問題?”
崔寶章也驚訝地說道,“可是當時省裡的工程師,說的是整套系統都沒法用了,讓我們換新的啊。”
聽到這話,陳凡不禁陷入了沉默。
難道有些地方自己沒檢查到?
他想了想,也不說話,轉過身去又重新檢查。
這次時間更長一些。
但是再長也有限,因爲所有主要部件都被拆散了放在那裡,哪些部位是好的,哪些部位是壞的,幾乎一目瞭然。
十幾分鍾後,他重新站起來,滿臉古怪地說道,“我把所有部位都檢查了一遍,除了葉輪、軸、軸承問題比較嚴重,幾乎不可修復,其他的發動機、齒輪箱、支架和方向舵雖然有點小問題,但問題不大,還是可以修復的。”
推進器最關鍵的部位有三個,發動系統、方向傳動系統和最後的推進系統,前面兩個都沒什麼問題,只有推進系統需要更換,這也與之前田書記說的船舶損傷情況相符合。
所以只需要將包括軸承和葉輪在內的推進系統配件更換掉,再對其他兩個系統的配件稍作修復,這兩套推進器就可以繼續使用。
爲什麼地委和省裡的船舶工程師都說修不好呢?
聽完陳凡的話,田書記和崔寶章面面相覷。
過了好幾秒,崔寶章才喃喃說道,“難怪我一直找不到發動機的大毛病,原來是沒毛病啊?!”
田書記根本連話都不想說,只是拿起剛纔老崔給的煙點燃,一口氣抽掉三分之一。
安全抹了把臉,努力憋着笑,故作義憤填膺地說道,“不用說,要麼是地委和省城修理廠的工程師沒仔細檢查,要麼就是他們根本沒學到什麼東西,那畢業證都指不定是怎麼來的,技術不達標,自然找不到問題。”
陳凡在一旁暗暗點頭。
實事求是的說,這些年靠推薦上學的大學生裡面,很是出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一部分後來甚至成爲了兩院院士。
但是從整體上去看,濫竽充數的還是佔了大多數,要不然前些天副總也不會說出那句“那是清華中學、清華小學,不是清華大學”的話。
就在那次座談會上,他們本校的教授專家直言不諱,有些人畢業的時候,真實學歷連高中都達不到,有的甚至只有10年前的初中水平,這還是全校老師嘔心瀝血的結果!
那邊如此,江南的情況未必能獨善其身不成?!
所以說,這年頭的“工程師”,還不一定有小學沒畢業的老師傅可靠,至少人家是靠着真本事升工級,而不是用文憑換福利。
此情此景,陳凡只想賦詩一首……,算了,還是賺推進器要緊。
他當即乾咳一聲,將田書記和崔寶章的目光吸引過來,便笑着說道,“田書記、崔師傅,我不知道以前的情況是什麼樣子,不過根據我現在的檢查結果,只需要買兩套新的軸承和螺旋槳,剩下的小問題,只要有5級以上的焊工、鉗工和鍛工配合,應該就可以解決。”
崔師傅當即說道,“5級工只是中級工裡的中級,算不得特別厲害,我們修理廠就有。”
陳凡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田書記,笑道,“那就看田書記肯不肯買新的配件了。”
說到底,這不是買不買配件的問題,而是信任度的問題。
到目前爲止,陳凡在機械方面能拿出手的戰績也就是兩個,一個是組裝了兩臺柴油機,另一個則是設計了小水塔,相比地委和省城的工程師,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田書記到底會相信誰呢?
結果不等田書記說話,陳凡又說道,“或者,我提個建議哈,田書記,反正你們水運公司也是把這兩套機器當廢品了,不如就用廢鐵的價格賣給我們,這樣你們純賺一筆外快,穩贏不虧,怎麼樣?”
田書記兩眼一翻,“休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