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轉眼就過去,這幾天倒也發生了幾件事。
盧家灣圖書室有全套數理化自學叢書的消息不脛而走,除了南湖公社的外地知青,還滯留在孤峰縣的其他公社的外地知青們都帶着行李乾糧紛紛找上門來,希望能在這裡抄書。
不僅如此,沒多少學生的南湖高中校長也在打這套書的主意,他跟楊書記掰扯了兩三天,最後在公社錢書記的見證下達成合作。
盧家灣出資料,南湖高中出老師,火線成立了南湖高考複習班。
所有人只需要到南湖高中登記,再繳納1塊錢的資料費,就可以加入這個學習班。
1塊錢不白交,學校發動了幾十名老師和學生,用借來的數理化叢書和知青的手抄本,火速刻了油印蠟板,然後用學校的油印機印刷複習資料,1塊錢也就頂個材料費。
作爲交換,等高考過後,南湖高中要與盧家灣村小結成幫扶對子,協助盧家灣村小培養老師、指導教學。
雖說高中沒有多少老師,可那些老師基本上都是年紀偏大的老教師,也就是說,他們最少都是十年前進的高中、走上教師崗位,所以知識基礎還是相當紮實的。
無論是給複習班的同學輔導,還是未來指導盧家灣村小的教育工作,都綽綽有餘。
如此一來,幾乎所有想參加高考的知青和其他公社、生產隊的應屆生、往屆生,都削尖了腦袋往南湖高中複習班擠。
盧家灣的年輕人除外。
張翠娥、楊志軍他們不是沒有到複習班聽過課,可是聽了一天之後,所有人都覺得這裡的老師沒有自家的陳老師講得好,而且好多人都找他們請教,反倒耽誤了自己的學習,便沒有再過去。
正好給其他人騰出地方。
另一件事,便是陳凡帶着姜麗麗和黃鶯她們去了一趟地委,將之前拍的照片都取了回來。
大隊部辦公室,陳凡將裝着照片的盒子交給張文良,由他去分發,眼睛卻看向楊書記,“楊伯,報名時間還沒定下來嗎?”
“快了快了,應該就這兩天。”
楊書記靠在椅背上,抹了把頭髮,將帽子重新戴上,再拿起煙桿填菸絲,嘆着氣說道,“一個個的都不省心,半個孤峰縣的高考生都在公社高中複習班上課,我想讓咱們隊的人也都過去,一來聽聽高中的老師是怎麼講課的,人家幹了幾十年的教育工作,多少也有些心得吧。
二來也跟其他學生拉拉交情,他們可都是要參加高考的學生,說不定其中就有一些人能考上好大學,等畢業以後,也是各個單位的幹部啊。
老話說得好,同窗關係是最鐵的,好的同窗能交一輩子,趁現在大家都還是在老百姓、拉拉關係,以後也能互相幫助不是?”
他說着劃燃火柴,沒好氣地說道,“結果那幫兔崽子,去了一天不到就跑回來,說人家高中老師講得沒你好,你說我氣不氣?”
點燃煙抽了一口,他看向陳凡,“我不是說你講得沒人家高中老師好,你不也說過嗎,三個人什麼必有老師的,反正就那個意思。”
陳凡呵呵笑了兩聲,正要說話,旁邊肖烈文就將大茶缸子往桌子上一放,“我就不同意你的看法,什麼拉拉關係、互相幫助?哦,你就敢肯定以後不會變成幹部相護?好處都讓幹部佔了,你讓老百姓上哪裡找活路去?”
“呸。”
楊書記針尖對麥芒,啐了他一口,“你把我當什麼人啦?我這是在給小輩們鋪路,但要說他們敢爲非作歹,不用伱出手,我把他全家都趕出盧家灣!”
頓了一下,喘了兩口氣,才繼續說道,“我是拿小陳做標杆,你看看咱們那些熟食店,哪家不是小陳跑出來的?這是什麼?這就是關係!
你沒關係、沒人情,人家誰理你?有關係往正處使,這叫爲集體做貢獻,怎麼,難道非要用在給個人牟利上面不成?”
肖烈文頓時啞然,抽着煙不理他。
陳凡笑了笑,這時纔有機會說話。
他對着楊書記笑道,“楊伯,反正現在也沒外人,我就說句心裡話,你指望跟複習班的人拉關係,那是急病亂投醫。”
楊書記頓時一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怎麼說?”
陳凡嘿嘿一笑,說道,“您不信等着看,就那些外地知青,他們考上了大學,有幾個會過來報喜的?再看看那些本地的應屆生、往屆生,又有幾個會拎着東西回來回禮的。”
這話一出,不僅楊書記,張隊長、肖烈文、葉樹寶和張文良都看向陳凡,眼裡滿是懷疑。
陳凡不等他們說話,便擺了擺手,笑着說道,“我始終相信一點,打鐵還需自身硬。只要咱們這批學生都能考上好大學,楊伯,您信不信,哪怕是不認識的人、甚至是之前拒絕過三虎哥的那些人,都會向我們示好。
您剛纔拿我舉例子,我也能明白您的想法,但是您再回頭想一想,要是我只會那三板斧,他們還會這麼給面子嗎?”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片刻後,張文良首先搖頭,“不會。”
他擡起頭,看了看將視線投向自己的衆人,正色說道,“當時我和大哥陪小陳去地委衛生處,他們領導雖然很客氣,但是我能感受得到,他們身上還是有幾分傲氣的。
直到大哥介紹說,小陳在《江南文藝》上發表了文章,通訊稿還經常登上雲湖日報,是一名作家,他們才突然變得非常熱情。”
葉樹寶緩緩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說,小陳在外面的關係,是靠自己的本事掙回來的,不是靠攀關係攀來的!”
肖烈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就說嘛,打鐵還要自身硬,你跟誰拉關係都不如把自己本事練好!”
楊書記立刻翻白眼,“去你的,你剛纔什麼時候說了這句話?明明是人家小陳說的!”
其他人當即憋着笑,就是有點困難。
肖烈文臉皮多厚,哪能被他難倒?當即若無其事地抽着煙說道,“反正我就說你那個計劃行不通。”
楊書記看到陳凡奇怪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哈哈,笑道,“本來我是想跟南湖高中合作,薅他們一把羊毛之外,再借他們的位置,把我們的學生也送過去,跟那些人認識認識。
其實要不是咱們這裡沒有那麼大的地方,村小又距離公社太遠,也不至於把這個複習班拱手讓人,讓高中憑白佔了這個便宜。”
頓了一下,又呵呵笑道,“不過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只當是我們給社會做貢獻。”
說完之後,他又有些不甘心,眉頭緊緊皺起,問道,“那些老知青,他們真的會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
陳凡聳聳肩,“肯定會有回來表示感謝的人,但是絕對不可能太多。”
事實上也是如此,無論是單位上的工人、還是插隊的知青,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大部分人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家!
這種想法完全可以理解,離家短的一兩年,長的十幾年,怎麼可能不想家?
好不容易拿到回家的通行證,當然要第一時間跑回去。
只不過在那些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人看來,就有些薄情寡義了。
所以他從來沒想過去跟這一屆的高考生去拉什麼關係,安全是唯一的例外,那是因爲之前他們就已經是朋友關係,否則也不至於安排他住進家裡。
至於別人?
還是那句話,打鐵還需自身硬吶!
他也是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才明白,決定自身人際關係圈子的,是自身的能力,絕不是什麼請客吃飯,那樣最多混個臉熟,其實屁用沒有。
楊書記只是見識少,絕不代表他傻,哪個傻子能當大隊書記?
陳凡幾句話,便捅破了他眼前的窗戶紙,所以咂咂嘴之後,他便將拉攏未來幹部的念頭拋到腦後,轉而聊起秋收的情況。
在葉樹寶的統籌安排下、在張文良的帶領下,盧家灣秋收工作即將轟轟烈烈的展開。
張文良翻開筆記本,一本正經地做介紹,“今年對比往年,既有挑戰,也有機遇。挑戰是我們的勞動力更少了,盧灣熟食店的開辦、熟食作坊的……”
然後就被張隊長抓起一個紙團砸在腦袋上,“還挑戰、機遇,咋地,想高考啊?說人話!”
張文良淡定地將掉在桌上的紙團丟到牆角的籮筐裡,正色說道,“總的來說,就是雖然今年勞動力不足,但是因爲我們有了收割機,所以秋收不僅不會耽誤,反而可以提前結束。
我有信心,帶領全隊收割機圓滿完成收割任務,保證糧食顆粒歸倉,絕對不會因爲發展副業而荒廢了種糧,也不會因爲秋收而耽誤了副業創收!”
楊書記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他趕緊拿起電話,“喂,我盧家灣生產隊,你哪裡?”
幾秒過後,他頓時眼睛發亮,“嗯嗯、嗯,好的,沒問題,感謝感謝!”
掛斷電話,便直接說道,“高考報名時間定了,明天開始到11月7號結束,就在公社學區辦公室,不需要生產隊開證明,考生自己直接過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