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迎親
1月24日、臘月16,星期二。
正是張文良和楊興秀大喜的日子。
這年頭城裡人結婚,要麼是週日,要麼是節假日,總之一般不會佔用工作時間,一個是怕人說閒話,用工作時間辦私事,另一個也是工作日請客吃飯,來的人會少很多,這樣禮錢收會損失一大筆。
可農村不一樣,一年到頭,每天都是工作日,也每天都是假日,想什麼時候辦喜事、就什麼時候辦喜事……春耕、雙搶、秋收等農忙時節除外!
選擇這種時候辦喜事,可不是被人在後背戳脊梁骨,那真的會當面罵全家的誒!
張文良選的這個時間就挺好,雖說趕不上北方閒得發毛的貓冬,倒也可以算得上無所事事。
所以這天格外熱鬧。
5隊幾乎每家每戶都出人過來賀喜,不一會兒便將大隊部的院子佔了大半。
嗯,用大隊部的院子辦紅白喜事,也是盧家灣5隊的傳統,就比如盧家灣10隊總是在村小辦喜事一樣,屬於合理利用資源。
張文良穿着嶄新的中山服,外面套着一件嶄新的厚棉衣,頭戴雷鋒帽,手裡拿着煙,不停地給剛到的客人散煙。
若是有女客和小孩子過來,便有張家的女人出面散糖。
等村裡人差不多到齊,其他村的人也陸陸續續到場。
張家人多,張文良自然不缺幫忙的人,不過算不上伴郎,頂多算“知客”。
每當有客人到,便有一名張家人專門往裡領,同時張文良出面敬菸打招呼,便算走完過場,然後等下一個。
其他小隊來的客人也有講究,不是隨便派人來的,一般就隊長和民兵班長兩個,隊長代表小隊,民兵班長是張文良的下級,也可以算半公半私。
不一會兒,6隊的楊隊長和民兵班長也到了,一陣寒暄後,被送到院子裡面。
今天天氣還不錯,難得出了大太陽,本隊的人便直接在院子裡坐着,外隊的小隊長和民兵班長則被往後面引。
楊隊長跟着一個張家人走進臨時騰出來的辦公室,一眼就看見陳凡坐在椅子背上,揣着兩手隔着玻璃看熱鬧。
嗯,這種坐法應該有很多70後、80後都坐過,就是先站到椅子上,再一屁股坐在椅背上,身體需要微微前傾,千萬不能後仰,否則有摔跟頭的風險。
好處是坐的高看得遠,視線非常好。
進門之後,各人便散開各自找人聊天,楊隊長耳朵上夾着煙、嘴裡叼着煙,一搖一擺地走到陳凡跟前,“你跟張連長關係這麼好,不出去幫他招待?”
陳凡早就透過窗戶看見楊隊長進來,等他過來,先拿出一支菸遞過去,同時笑道,“今天我也是客啊,張大隊長安排過了,我今天只負責幫忙接親,其他什麼都不用做。”
楊隊長晃晃腦袋,“可惜了。”
陳凡眨眨眼,“可惜什麼?”
楊隊長,“可惜沒請你掌廚啊,你做的菜可比老劉做的強多了!”
陳凡撇撇嘴,“我做的你吃得還少啊?”
楊隊長哈哈一笑,“也不是經常吃嘛。”
頓了一下,他略帶好奇地問道,“我聽小菊說,黃鸝跟你學廚藝,前兩天的時候,她還想着跟劉掬匠過來打打下手,好積攢點經驗,結果被你否了,爲什麼?”
陳凡聳聳肩,“如果她想做大鍋菜,那我肯定不攔着她。可她想跟我學做小炒,那就不能來學,否則亂了基礎,以後學不了太複雜的菜式。”
楊隊長一聽來了興趣,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擡起頭問道,“這裡面有什麼說法?”
陳凡笑道,“你也吃過我做的菜,跟劉掬匠做的有什麼區別?”
楊隊長眉頭微皺,想了想說道,“你做的更好吃億點。”
陳凡嘴角微抽,“這個答案倒也算對。”
頓了一下,他耐心解釋道,“其實很簡單,做大鍋菜不需要太精細的刀工,對味道的要求也不高,一般來說,能把菜做熟、入味,就算合格。
伱看劉師傅做菜就是,辣麼大的土豆,他就一刀切兩半,小點的甚至直接整個往鍋裡丟,下調料也是,管他葷素熱涼,無非就那幾種調味料,只不過烹飪手法有所區別。
有的需要炒、有的需要燜,有的要炸,有的要煎,各種材料處理好、煮入味,就可以裝盤上桌。”
楊隊長邊聽邊想,不停地點頭,“是這樣,他準備宴席,就是七八種材料都往木盆裡倒,然後倒水清洗兩遍,撈起來用筲箕裝着瀝乾水,便胡亂切塊、切條。肉、魚也是,要麼大塊、要麼大片,主打一個量足味重,關鍵是要下飯。”
他說着擡起頭看向陳凡,“你做的菜就不一樣,那土豆絲切得跟縫紉線一樣細,黃瓜片還有棱有角,肉也是片薄塊小,還有那肉絲,嘖嘖,我看着就費工夫,難得你還切那麼細。”
陳凡呵呵笑了兩聲,“所以說,小炒跟大鍋菜很不一樣,首先就是從刀工開始,如果一開始的基礎壞了,以後再糾正就難了。
黃鸝既然跟着我學廚,我當然要對她負責,雖然說現在材料不多,練手的機會也只有一日三餐,但能保證她功底紮實,等她刀工入了門,我再教她如何辨別、處理食材。”
聽到這話,楊隊長微微一愣,“不是該教做菜了嗎?”
陳凡又是哈哈一笑,“學了基本功之後,直接學做菜,那是廚匠的做法,也就是師父教什麼菜式,他就只會做什麼菜式,沒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創新,或者創新不多。
要想做一個好廚師,必須要了解食材,並理解爲什麼以前的廚師要這麼去搭配創新菜式,這樣才能根據各種食材的特點,推陳出新,不斷進步。”
此時楊隊長感覺有些明白了,“我記得上掃盲班的時候,公社裡來的識字老師說了一個什麼魚跟漁的,就是一個是直接給魚,一個是先教撒網,讓學生自己去捕魚,好像跟你這個教法是一個道理?”
陳凡呵呵笑着點頭,“對,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楊隊長指着他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這個。”
他抽了口煙,咧着嘴笑道,“我出來的時候,老黃還擔心你是不是對黃鸝有意見,覺得她主動要幫劉掬匠切菜,惹你不高興,這回他該放心了。”
嘴裡說着老黃該放心,他自己心裡也放下心來。
小陳果然是用心教徒弟的師父,楊梅跟着他學釀酒,以後肯定比7隊的老唐有出息!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今年隊裡的收入,這時外面有張家人開始喊人,“同志們,吃飯了啊。”
話音剛落,便有一隊人端着托盤,給在院子裡坐着的客人們送餐。
陳凡旁聽過他們的婚禮流程,早上是迎賓,這時候是沒有正式宴席的,招待客人的便是一碗麪條。
當然也可以是包子稀飯油條,總之不會太豐盛。
這個迎賓也是兩家迎賓,男女雙方各自在家裡接待親朋好友。
請親友們吃過早餐之後,等到上午9點左右,嗯,這個要看吉時、以及迎親的距離來確定。
等吉時一到,男方家裡便可以出門迎親。
這個迎親還有講究,那就是“不走回頭路”。
有時候哪怕兩家人就在隔壁,也要先接親,然後繞個大圈回男方家。或者反過來也行,總之不能走原路。
寓意女方嫁過去便不會再“回孃家”,這個回孃家當然不是說不能回父母家,而是離婚的意思。
陳凡擠在一幫小隊長堆裡,迅速幹完兩碗麪條,又端着茶杯抽了幾支煙,眼看吉時已到,張文良趕緊來請。
請迎親隊出發這種事,也必須由新郎親自來做,不能由其他人代勞。
隨着張文良的吆喝,院子裡的人們都動了起來。
陳凡一馬當先往外走,所有人都自動分到兩邊讓路。
出了院門,清洗乾淨的小吉普便停在門口,溫暖的陽光灑在車上,泛起點點光澤。
陳凡拉門上車,活動了幾下身體,乾咳兩聲,“司機就位。”
張文良笑得合不攏嘴,拉開副駕駛門便要上去。結果陳凡連連甩手,“你坐這裡幹嘛?到後面待着去。”
張文良瞪大眼睛,“爲什麼?”
陳凡眼睛比他瞪得還大,“嘿,你坐這裡,等下讓新娘子自己一個人坐後面?”
張文良脖子一縮,果斷換門上車。
陳凡發動汽車,先按了兩聲喇叭,過來看熱鬧的人羣立刻將道路讓開。
隨着汽車緩緩向前,後面跟着的自行車隊也同時出發。
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上個星期陪着張文良一起去考駕駛證的,除了幾個張家親戚,便是各個小隊的民兵班長,也算得上是張文良的老底了。
看着這支車隊緩緩從眼前過去,社員們開始議論紛紛。
“小吉普打頭,後面跟着這麼多自行車,這支接親隊,應該是全公社獨一份了吧?”
“何止哦,恐怕全縣都找不出來第二個。”
“那不至於啊,縣裡還是有不少單位有小汽車的,他們單位裡的領導家屬結婚,還能不借用一下?”
“就算借用,後面還有這麼多自行車麼?”
“算上自行車,可能真是全縣獨一份。自行車少啊,有幾個單位能湊出這麼多車子來?能有個兩三輛就不錯咯。”
“兩三輛?哼哼,當年我家老大結婚,就一輛找大隊部借的舊自行車接親,那嫁妝就放車後面馱着,老大媳婦兒坐前面橫槓上,還不是風光得很!”
“哈哈,那時候確實是風光,我們家結婚的時候,還是找小隊借的馬車呢。”
“也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咯,十幾年前還有走路接親的,後來最少也是驢拉板車,再後來是自行車。今天倒好,十大幾輛自行車不說,陳老師連小汽車都開回來了,張家面子大得很吶。”
“哎哎,你們說以後再有人結婚,能不能找陳老師借一下車子呢?”
“找陳老師借車?你想得美,我聽張大隊長說,陳老師現在是省作協的幹部,連好多作家都歸他管,你什麼身份,也敢找他給你當司機?”
“就是,人家陳老師是跟張老三(張文良同輩排行第三)關係好,那是兄弟夥計幫忙,你跟陳老師是什麼關係?還想麻煩他?怕不是沒睡醒!”
“嗯,我確實起太早了,頭還有點昏。”
……
陳凡開着車上了大堤,照顧後面的自行車隊,便沒有開快,儘管如此,幾分鐘後還是到了4隊地界。
張文良扭了扭屁股,扒在前排椅背上看了看,滿臉的不樂意,“這麼快就到了?”
陳凡看了一眼後視鏡,“怎麼,嫌太短了?”
張文良咂咂嘴,“是啊,這才幾分鐘,一點感覺都沒有。”
陳凡,“簡單啊,待會兒你看我的。”
下面4隊村子裡,楊家人已經準備妥當,看見小吉普過來,立刻便有人喊道,“新姑爺到了啊!”
話音落下,幾根竹竿高高地挑了起來,隨即便是噼裡啪啦一陣鞭炮聲響起。
在濃郁的鞭炮硝煙中,車隊緩緩停到楊書記家門前的場坪上。
不等陳凡拉上手剎,張文良已經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他扯了扯棉襖褂子,高高挺起胸膛,李先生的像章格外耀眼。
雲湖沒有婚鬧的習俗,眼看着新姑爺下了車,便有楊家的親戚大聲喊着吉利話迎接。
楊書記站在堂屋裡,笑得嘴角都歪到了耳根下。
張文良進了門檻,便大踏步上前,用力九十度鞠躬,喊了一聲,“爸。”
隨後又轉了個身,對着旁邊的楊嬸喊了聲,“媽。”
兩位老人喜笑顏開,紛紛應了一聲,“誒。”
楊書記指了指旁邊房間,“去把人接出來吧。”
張文良直起身子,呵呵傻笑着點點頭,“好。”
轉身便往楊興秀屋裡走去。
陳凡早已佔據門口有利地勢,強勢圍觀。
屋子裡面,新娘子坐在牀沿上,上身是大紅色的褂子,下身是藍色褲子,腳上是黑色皮鞋。
在她身邊還有幾個親戚陪着。
等張文良進來,兩人便傻笑着對視,竟然沒人說話?
陳凡眨眨眼,本來覺得沒有人鬧騰,氣氛不夠熱烈。
等此時看到兩位新人的樣子,頓時樂得直跺腳,“哈哈哈,你們倒是說話啊。”
張文良回頭看了他一眼,才發現房間門口內外早已被人擠滿,都在咧着嘴呵呵呵地笑。
他當即鬧了個大紅臉,不過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此時回過神來,便大大方方走過去,伸出右手,“興秀,跟我走吧。”
楊興秀也不含糊,二話不說便站起身,握住伸過來的手,只是那臉色早已紅透。
等張文良牽着楊興秀出來,楊書記又讓他們站好,對着牆壁上的李先生畫像表態、敬茶。
一套流程走完,楊家招待了接親隊一頓茶點,便要返回張家。
此時楊家的親戚們將幾牀用紅布包着的喜被放到小吉普後備箱裡,這些便是楊興秀的陪嫁。
等兩位新人上車,迎親隊再次出發,後面的自行車隊伍又多了幾輛車。
那是楊家安排人的送親隊伍,他們要一直陪着新娘子到男方家裡,吃過宴席、喜茶之後,纔會由男方家派人送回來。
剛纔來的時候走大堤,現在自然不能再從大堤上走,陳凡開着車上了盧家灣大隊中間的主幹道,卻沒有往南開,而是一路向北。
後面的自行車隊雖然有些奇怪,卻沒人說什麼,只是賣力蹬着車,緊跟在小吉普後面。
等走了一陣子,沉浸在喜悅中的兩個新人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張文良趕緊說道,“小陳,你是不是搞錯方向了?”
陳凡,“呸呸呸,說的什麼糊塗話,今天永遠都是正確的方向!”
張文良頓時反應過來,對着新媳婦悻悻地笑了笑。
楊興秀倒是沒生氣,只給他使了個眼色。
陳凡笑道,“你剛纔不是說坐車不過癮嗎,現在咱們從12隊上大堤,一直開到公社上,再從公社回去,過不過癮?”
張文良不禁兩眼發亮,“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