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年代文裡的結婚套裝,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三轉一響”。
其實呢,三轉一響也不是一開始就有。
最早在5、60年代,那時候就不講究要這個,而是要“腿”。
28條腿:一張牀、一張衣櫃、一張桌子、四把椅子。
32條腿:多一張五屜櫃。
36條腿:多個寫字檯。
後面還有42條腿、48條腿……
腿越多,代表傢俱越多;傢俱越多,代表房子越大。
畢竟房子小了可放不了這麼多傢俱。
以此類推,腿越多便可以證明這個家裡的條件更好。
像結婚彩禮這種事,永遠都是農村跟着城裡跑。
當城裡流行32條腿的時候,農村有12條腿就夠了,也就是一張牀、一張衣櫃和一張方桌,低配版的甚至只有一張牀和一張桌子。
等農村開始比拼誰家結婚腿更多,城裡已經開始流行縫紉機、自行車和手錶,等到70年代,才正式有了三轉一響的口號。
而等農村將三轉一響視爲結婚標準時,城裡已經開始流行起了“三大件”。
即:電視、冰箱、洗衣機!
那時候已經是80年代中後期。
到了90年代,三大件之外再加上“三金”,也就是金項鍊、金戒子、金耳環。以及“五金”……可不是五金交化,而是再多兩樣:金鐲子和金吊墜。
誒,就是金項鍊下面還得掛個大的。
再往後大家都知道了,房子纔是“正禮”,其他不過是房子裡的東西、附加的彩頭。
不過話說回來,雖說大趨勢是農村跟着城裡跑,但是在城裡面,也要分個三六九等。
就70年代末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城市家庭,瞄準了“三大件”,早早地領先普通工人家庭。
可是如今商品供應緊張,這昂貴的三大件,真不是一般的難買。
就在78年,我國全年共生產家用電冰箱2.8萬臺、彩色電視機總共3800臺。
對,就是3800,後面沒有萬。
黑白電視機倒是有不少,一年產量在50萬臺的樣子,好歹也能供應上一些,也把價格打下來一點,400左右就能買一臺九吋的黑白電視機。
再說到洗衣機,那就更加離譜。
這一年的全年產量僅僅只有400臺!
所以之前雲湖機械廠獎勵給陳凡的洗衣機和空調是怎麼弄來的,他是怎麼想也不明白?
又不好問,要不然大家都尷尬怎麼辦?
需求大、產量低,便造成這些商品的緊俏。
於是理所當然,國產不足、進口來湊。
進口電器,便成了市場上的寵兒。
而且相比目前粗糙的國產電器,進口電器的質量更高、也更氣派,儘管價格更貴,卻更受歡迎,於是在市場上比國產電器更難買。
如果沒有僑匯券或外匯,基本上別想買到進口貨。
當時進口電器緊俏到什麼程度呢?
李宗仁的親戚想買一臺彩電,還要西苑機關打報告特批。
(李宗仁親屬買彩電特批單)
就家庭條件來說,何青生、譚庸和許啓珍都屬於“先富起來”的那批人,估計家裡最次也是個萬元戶。
要說有錢人的煩惱,那就是揣着錢卻花不出去。
因爲要票啊!
如果平時也就算了,沒有進口的買國產的、沒有電視買收音機,日子怎麼不是過?
可遇到關鍵時刻,少了這些東西還真不行。
比如:結婚!
隔壁老王家娶兒媳婦買了臺12吋的黑白電視機,咱兒子結婚,不買個14吋的大彩電,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
說到底,還是個攀比。
只要能把面子撐起來,用一比一的比例換僑匯券算得了什麼?
不怕換得多,就怕沒人換!
緊急時刻連1比2都有的是人願意換。
於是順理成章,陳凡手裡的50000元僑匯券,還真就被包圓了,而且除了文化廳、宣傳部這兩個單位的主要領導撿了點便宜,其他都是被作協內部人換走的。
這一次也讓陳凡見識了作協會員們的實力。
平時一個個看着不起眼,好多都抽着3、4毛一包的煙,穿着便宜的布鞋、棉布衣服,戴一塊只要80塊錢的老手錶,沒想到掏錢換僑匯券的時候賊利索。
差點連陳凡兜裡僅剩的1750元都給掏走。
陳凡將全部鈔票清點完畢,一紮扎的放進揹包裡,心裡美滋滋。
寄出去38萬,沒想到手裡還有7萬7,哎呀,錢多了也是煩惱呀!
這些錢他就不準備給張師父寄過去了,之前的38萬已經足夠表態,應該不會有人再想打他的主意。
至於這點兌換僑匯券的錢,他準備留着以後辦出版社用。
等到今年年底,開完會之後,他就可以用這個作爲理由,提出掛靠辦出版社的要求。
有條件就辦雜誌社,條件暫時不成熟的話,就辦出版社,專門出版自己的書,那纔是純賺!
稿費?
算個屁。
……
將錢收好,轉頭看了看眼睛都紅了的許啓珍,陳凡無奈地說道,“許姐,我這兒就剩1750的僑匯券了,你總得給我留點兒吧。”
許啓珍嘆了口氣,“本來吧,我那表妹看中的是一臺14吋日立彩電,價格是1200,可是後來不知怎麼滴,她就想要另一臺18吋的大彩電,那個就貴了400塊,這不僑匯券就不夠了嗎。”
說話的時候,眼睛還盯着他的口袋。
至於何青生和譚庸,他倆早就跑了。
說不定現在就躲在家裡看彩電呢。
陳凡將揹包放在一旁,看着她說道,“你不是換了2000嗎,1600還剩了400呢。”
說話的時候,心裡不禁感嘆這時候的電視機真不是一般的貴。
平均工資普遍只有35元的情況下,一臺電視機竟然要3、4年的工資,離譜。
他還不知道,再過兩年,也就是80年的時候,上級放開電視機價格,14吋進口彩電立馬漲到2300,18吋彩電漲到3200元。
之後一路狂奔,等到80年代末,一臺日立的大彩電竟然要一萬多!
80年代啊,那可是“萬元戶”還很吃香的時代,全部身家竟然還不夠買一臺進口大彩電。
這種情況要等到90年以後,國產彩電大量上市,纔將電視機的價格打下來。
陳凡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價格走勢,卻也知道80年代彩電的利潤有多高。
除了彩電,冰箱和空調也是高價電器的代名詞,可就算這樣,也依然供不應求。
所以說,任何時候都不缺有錢人,區別只在於有錢的不是我而已。
想到這些,陳凡心裡想着等什麼時候搞幾條進口生產線,也能爲自己的錢包增加一點深度和厚度,努力做個不爲人知的有錢人。
然後就聽見許啓珍說道,“剛纔你是不是隻顧着數錢,都沒聽我說話?”
陳凡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扯開話題,“我要是多換給你,何叔和譚叔那邊怎麼辦?”
許啓珍竟然沒有發現,擺擺手說道,“他們你不用管,我還沒跟他們算賬呢。我是有正事兒,表妹要結婚,他們就是純屬享受,一點正事都不辦。”
然後口風一轉,“我也是沒辦法啊,就這麼一個表妹,家裡什麼都想給她最好的,那不是洗衣機和冰箱也買了進口商品嗎,這就花了1000出頭,還好之前他們想辦法湊了點僑匯券,這才勉強夠用,但是現在這一換,又不夠了。”
她對着陳凡拱手笑道,“就當姐求你,幫幫忙,好不好。”
陳凡輕嘆一口氣,“我還想買臺彩電,算了,誰讓你這麼照顧我呢。”
他從口袋裡摸出僑匯券,數了4張遞過去,“可不能再要了啊!”
“那不能。”
許啓珍拿過僑匯券,掏出一疊鈔票拍在他手裡,“姐記着你的好,咱們以後見真章!”
說完起身就跑。
陳凡看着她的背影呵呵直笑。
今天何青生和譚庸都沒有出現,就足夠說明問題,這是給許啓珍創造機會啊。
不過,一個三十多歲的副廳級,還是女同志,以後前途完全可以預見。
這個姐認得不虧。
至於那點僑匯券,就更不值一提。
他在地委的老屋裡還有一屋子的家電,連空調都有,電視機也是19吋的金星大彩電,還需要什麼僑匯券?
最多也就是買點進口零食給小姜寄過去。
……
先去百貨商場掃貨,把僑匯券350塊的零頭花掉,然後弄了個箱子打包,再給小姜寫信。
辦公室裡,陳凡一手拿着筆,一手抓着腦袋,在信紙上摳文字,“麗麗、見字如面。”
然後就不知道怎麼寫了。
作爲一個95後,陳凡就沒寫過情書,年少時不懂,成年後誰還寫信?
聊微信都嫌慢,都是直接打電話好吧。
更何況他之前可沒談過戀愛。
呃,就算身邊的同學朋友有談戀愛的,也是三五句就勾搭在一起,然後電話撩騷。
情書?
抱歉,他只看過林覺民的“與妻書”,還有魯迅的“廣平兄”。
前者催人淚下,後者真摯笨拙。
都不符合陳大才子的現實情況啊。
可是不寫又不行。
姜麗麗一個星期一封信,從京城到長春、從盧家灣到省城,就一封都沒有斷過,還不把錢當錢,每次用的都是掛號信。
之前的信都還沒回呢,要不是中間打過兩次電話、拍過電報,再不回信,那丫頭能偷偷躲起來哭信不信?!
沒辦法,抓了兩把頭髮之後,陳凡嘆了口氣,只能記流水賬了。
“來信均已收到,只是俗事繁忙,無暇回信,直至今日稍有閒暇,心中思念無可抑制,方纔提筆,傾訴衷腸。”
看着寫出來的幾行字,陳凡有種撕掉重寫的衝動。
是不是太直接了?
要不要委婉一點?
可是那丫頭寫的比這個露骨多了……真不知道她平時看上去溫柔內斂,怎麼會寫出那麼熱情奔放的文字?
什麼“弟弟、想你”,哎喲,好肉麻。
陳凡咬咬牙,算了,就這麼寫吧,大家一起麻。
“在京城時買了一塊地,就在什剎海的邊上,我自己設計了一座房子,你見了一定會喜歡,那是與番禺路的小樓不一樣的風景,正如我看你時,時時有不同的風情。……
我現在已經在江南大學求學,追隨徐祖瑞先生讀書,江大的校園很美,讓我時常想起你的容顏……”
咬文嚼字,好不容易寫完一封不足600字的情書,陳凡感覺比寫一篇60萬字的小說還累。
倒不是說虛情假意,只不過身爲新世紀的鋼鐵直男,寫這種直抒心意的文字,確實有些臉皮發燙。
摸着臉搓了幾下,陳凡將信紙折成一顆心型。
話說這是90年代中學校園裡最流行的情書款式,有誰還記得怎麼折麼?
將信紙放進信封,再將信封放進零食箱。
封口的那一刻,陳凡停了下來。
他看着紙箱口,愣了好幾秒,才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抱着箱子走了出去。
……
帶着箱子到郵局,有不少人正在排隊寄包裹。
這年頭可沒有那麼多的紙箱,主要是缺少透明膠帶封口,而且紙箱郵寄也不安全,容易破損。
所以寄包裹一般有兩種包裝,如果是不容易損壞的,比如衣服被褥這種,就可以直接用布袋,郵局的工作人員會用牢固的針線把包裹縫緊實,除非是暴力拉扯,否則很難破壞。
而陳凡要的是另一種。
用一個小木箱,把零食箱子放進去,再用報紙填充有縫隙的地方,保證不會鬆動。
最後蓋上木板,郵局辦事員拿着釘子錘子,將木箱釘緊。
比後世的紙箱牢固多了。
(郵局寄包裹釘木箱)
(郵遞包裝盒)
郵遞費也不便宜,除了要收兩毛錢的木箱錢,起始包裹郵遞費就是5毛5,如果超重還要加錢。
陳凡給了足足9毛錢,纔拿着郵遞單走人。
走出郵局的大門,他回頭看了一眼,心裡隱隱有點後悔。
信寫的是不是太肉麻了?
萬一要是被別人看見,自己還有臉見人?
……
今天是4月27日,星期四。
儘管很開心今天沒課,但陳凡還是要回學校苦讀。
他不是沒想過在學校附近買個房子,不過最後還是放棄。
省城又不是北上廣深,買房幹嘛?
再說了,買了房,以後單位要分房的時候,還有他的份嗎?!
於是陳凡便老老實實在學校宿舍住了下來。
開着車回到學校,如今他在江大已經聲名遠播,幾乎無人不知。
今年江大三老唯一收的學生,住在文學院宿舍樓,自己單一間,平時每天都要去作協工作,出入開着一輛嘎斯69吉普車。
再加上相貌英俊、身材挺拔、文才出衆、收入頗豐……,不知道被多少女同學盯上。
別以爲現在的女生就一定很矜持。
矜持倒是矜持,可發起花癡來,也比後世的戀愛腦更厲害。
這不,陳凡剛下車,便有幾個女生快步跑過來,豪爽中帶着三分羞澀,“陳同學你好,我是文學專業的新生,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
現在輪到陳凡很矜持,他順手將車門關上,一邊往上走,一邊微笑着說道,“我和你一樣也是新生,可能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建議你可以去問問專業老師,他們一定能解答得更清楚。”
那幾個女生不甘失敗,快步跟上,“可是你不一樣呀,你寫過那麼多的好文章……”
不等她們說完,另一羣女生便擠了過來,將她們擋在身後,領頭那人直接湊到陳凡身邊,“陳同學你好,我是機械專業的學生,今天聽我們專業老師說,你設計的兩款汽車已經通過了一機部設計院的評估,並且作爲……哎呀……”
陳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楊志軍等盧家灣的一幫人“保護”着推進宿舍樓。
這年頭的女生終究還是要面子,眼看目標消失,她們只能止步於宿舍樓門口,遺憾地嘆氣。
然後就聽見後面一個聲音,“這裡是文學院,你們機械系的人跑來幹什麼?想戰鬥嗎?”
都是從激情燃燒的年代過來的人,誰怕誰啊?
機械系的女生毫不遲疑地轉身擼起袖子,“時間、地點,留下名來!”
……
聽着外面的嘈雜聲,陳凡不禁抹了把汗,隨後對着楊志軍等人揮揮手,“現在安全了,你們回去吧。”
楊志軍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道,“陳老師,下午有你兩個朋友找你。”
“朋友?”
陳凡看着他問道,“叫什麼名字?”
他朋友確實不少,不過要說真朋友,嘿嘿,五根手指頭都用不完。
盧家灣的人不算,那叫鄉親們。
楊志軍繼續搓手,“她們叫林麗雯和夏玉萍,以前是雲湖衛生處的,還有工作證,所以唐麗就帶她們過來找你了。”
陳凡:嗯?
這兩人也在江大?
哦,對了,想起來了,她們都考上了江南大學的專科班,所以也在這裡讀書。
自己到江南大學的消息傳開,她們不來纔怪。
一邊想着一邊推開房門,陳凡剛進門,就嚇了一跳。
房間裡有三個人,一個是經常過來給他打掃衛生的唐麗,另外兩個,正是林麗雯和夏玉萍。
看見陳凡進來,唐麗果斷扎着腦袋溜走。
至於林麗雯和夏玉萍兩人,則手捧着一本書跳到他面前,眼裡滿是欣喜,“小凡,教我們練字吧!”
陳凡低頭一看,好嘛,原來是自己寫的《淺談硬筆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