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孔熙榮離開,夜色已深。
韓謙想着要休息,但滿腦子裡都是事情,便坐在院子裡,叫趙庭兒沏茶過來。
坐在一旁百無聊賴讀本閒書的奚荏,霍然間立起,像頭雌豹似的將要撲出去將獵物摁倒在地。
韓謙擡頭看到院牆上蹲着一道身影,嬌小的臉蛋拿黑布蒙着,但看那如星子深邃般的眼睛確是姚惜水無疑,他放下手裡的茶盅,示意要從外院驚覺過來的侍衛不要理會這裡的事情,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問道:
“姚姑娘真是這麼急着單獨見我?”
“爲何要上書請求留義父在敘州擔任監軍使?”姚惜水沒有跳下院牆,而是像只輕靈的狸貓,安靜的蹲在牆頭,問道。
“我需要有人在敘州,能將所有暗中反抗我父子的勢力都勾引出來。除了張大人外,暫時再沒有其他合適人選了。”韓謙不加隱瞞的說道。
“你父子二人已經是敘州的土霸主了,你們真會助天佑帝奪潭州?”即便已經知悉韓道勳、韓謙的全盤計劃,姚惜水對韓謙的真實意圖猶是存疑。
“敘州乃是古夜郎國的轄地,姚姑娘可曾聽說過夜郎自大這個詞?”韓謙反問道。
韓謙意指他不會夜郎自大以爲佔據敘州就敢對抗朝廷,姚惜水卻不是十分相信。
“你們要往敘州派更多的探子,我也不是一定不許,但希望你們能提前跟我知會一聲。要是接下來有什麼事,誤傷了你們的人,也對不住你們不是?”韓謙又說道。
姚惜水沒有應這話,便像只狸貓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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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營以及清丈田畝之事,都歸韓謙管轄,馮翊、孔熙榮一早醒過來,便隨其兄馮繚出門,趕往芙蓉園,看到韓謙正將趙闊、韓老山、田城、高紹等人召集到東院吩咐事情。
馮繚想着先與馮翊、孔熙榮迴避一下,韓謙喊住他們,說道:“你們在這裡稍等片晌。”
馮繚便與馮翊、孔熙榮站到一旁,聽韓謙有事情吩咐韓老山去做:
“雖然到底用誰擔任監軍使,乃是朝廷定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爲避免來回路途奔波,張平張大人他留在黔陽城待命,也是情有可緣之事。郡王府的護衛還是要護送我父親的奏疏去金陵的,爲防止可能會有宵小不利張平張大人,你就在芙蓉園東面的巷子裡,找一棟跟這邊相挨着的院子,讓張平張大人他們暫時搬進去住,守衛之事也由芙蓉園這邊一併負責起來。”
“那還不如直接將張平那閹官幽禁起來呢。”馮翊小聲嘀咕道。
馮繚伸手扯了一下馮翊的衣袖,要他說話注意點,畢竟他們現在是寄人籬下,韓謙看似以友相待他們,但到底是韓家父子還沒能在敘州徹底站穩腳,是他們馮氏還有些用處。
他們自己要能搞清楚這裡面的分寸。
吩咐過事情,韓謙讓韓老山先離去,將馮繚、趙闊、田城、高紹等人喊到裡屋坐下。
趙闊與高紹的司戶及司法參軍,需要等到朝廷的告身放下來,纔算是得到正式的任命,但韓謙顯然不可能有那麼好的耐心再等上一兩個月。
所有的事情必須是最快的速度去推動。
現任的州司法參軍,乃是馮昌裕的嫡長子馮瑾,執掌刑獄、捕盜等事,州獄諸事也是州司法參軍的轄管範圍。
韓謙使高紹出任司法參軍,除了刑獄捕盜之事外,同時還是要將對四姓大族、對客籍大戶、對潭州滲透人馬、對黔陽城內外的監視等事,都併入法曹。
此外,強行推進清丈田畝等事,必然會遭遇到反抗,韓謙總不能遇到一點情況,就直接動用行營精銳去搞血腥鎮壓。
清丈田畝,會先從黔陽縣客籍開始推進,但只要客籍大戶不聚衆搞武裝對抗,韓謙也不可能出動行營精銳進行鎮壓,絕大多數的事情,哪怕是拘捕入獄審訊,也都得是法曹出面。
法曹要承擔的事務、責任乃至權柄極重,除了馮翊外,韓謙還將郭奴兒、郭雀兒等人調給高紹使用。
戶曹實際負責清丈田畝等事,主要還是技術性工作,需要大量的技術型胥吏。
左司有相當一部分將卒的家小都留在金陵,韓謙很難指望他們能奮不顧身的衝鋒陷陣,但作爲普通胥吏使用,左司所培養的精銳斥候都是合格的,甚至大多數的左司子弟都掌握堪輿測繪術。
趙闊、馮繚主持戶曹之事,從馮氏奴婢裡選用二三十人,再從五柳溪工地抽調七八十人出來,戶曹便有一百多名合用的基層胥吏負責清丈田畝。
清丈田畝是其一,但除了今年田稅徵收照新法來之外,去年秋糧有隱藏田地及丁戶者,都要照新丈量出來的田畝進行補徵。
“補徵秋糧?”馮繚頗爲遲疑的說道,“這怕是要激起亂子啊?”
馮繚曾長期在越州府縣任吏事,頗知實務,他猜測韓家父子如此激進的推動田稅改制,是緊缺錢糧,但也擔憂這麼搞,會令韓家父子在敘州的根基變得更岌岌可危。
除了打草驚蛇之外,五柳溪、龍牙城以及黔陽城的倉房裡存糧就剩兩萬五千石,不對去年的田稅丁賦進行補徵,都撐不到五月份去,更不要說等今年的田稅來接續下去了。
“不流血,我父子二人怎麼可能在敘州站穩腳?”韓謙揮手抹去馮繚心間的疑惑,叫他配合趙闊行事便是。
聽着韓謙這話,馮繚心間凜冽,也不再多說什麼,便與高紹、趙闊等人先行告退,即刻到州衙將相關權事接掌過來,推進清丈田畝之事。
之前在敘州所掌握的兵馬,便分編到獄營、州營及水營,目前重新編爲第一、第二、第三營,也只是換個名稱,而田城、奚昌、楊欽、林宗靖、趙啓等人也將正式出任營指揮使、副指揮使等將職——林海崢則出任司工參軍,陳濟堂、杜益君、鄭通等人出任工師,匠戶營、工輜營乃至五峰山種植園以及所承擔的工造、屯墾、匠作等事,都併入工曹。
如此一來,州六曹,除了功曹、士曹以及醫驛教市等務外,最爲核心的工曹、法曹、戶曹以及兵曹,都處於韓謙的直接掌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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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以來,州府從來都沒有搞清楚敘州到底有多少田畝及丁戶,說敘州主客合籍總計有一萬兩千戶、九萬七千餘口、糧田三十一萬餘畝,也是前朝武宗時期覈定的數據,相距今時已經過去有七十餘年。
七十餘年間,除了敘州自身人丁繁衍外,潭湘戰事頻生也促使大批流民涌進來,當中敘州自身也暴發過幾次內亂。
田地有新墾,也有受水患兵災後荒廢,此時實際的田畝數,跟七十餘年前必然差距極大。
清丈田畝從二月下旬便強行在黔陽城周邊先推動起來。
這也是韓道勳、韓謙控制力最強的區域,早前對附近的田地就已經進行過摸底,戶曹前後總共抽調到二百餘人丈量田畝,推進速度最快,到三月中旬便將黔陽城周邊客籍所擁有的田地丈量清楚。
除去五峰山種植園新開墾的近三萬畝糧田以及之前納入田冊的應稅田十萬七千餘畝,清丈出隱匿的田地高達十四萬三千餘畝。
黔陽縣作爲敘州客籍民衆聚集最多的地區,在韓道勳、韓謙主政敘州之前,就已經有三萬三千人,比常年所報的兩萬二千餘口,足足多出五成。
潭陽、郎溪兩縣,由於長期以來都處於土籍番戶的絕對控制之下,這些年遷入定居的客籍民衆要少很多,但兩縣加起來也應該有兩萬人,種植田畝數不會低於十五萬畝,比之前所彙總的田畝數還是要高出一倍。
這還沒有將中方山中段往北到龍牙山新開墾的田地計算在內。
黔陽縣客籍民衆所擁有的田畝數清丈出來,接下來便是要對去年的秋糧進行補徵。
補徵差不多涉及到黔陽縣境內裡所有的客籍大戶,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在三月上旬,韓道勳頒佈一道命令,從所有流徒黔陽的流民裡徵募衙役以及敘州行營的預備將卒。
只要是拖家帶口流徒敘州的丁壯應募,除了領月餉四百錢外,另賜眷屬十畝安家口糧田、宅地一畝、桑麻地兩畝。
五峰山種植園目前已經在黔陽城西北開墾出近三萬畝糧田,也主要是招募有家口的流徒丁壯耕作。
州府頒佈招募令,給予這樣的惠政,實際是將種植園過去一年時間裡所招募的流民丁壯,直接歸化爲黔陽縣新的民戶。
也由於都是種植園的僱工,基本情況都摸了比較清楚,不需要進行額外的甄別,招募之事也能在短短几日時間內就推進完成。
敘州軍到三月下旬,人馬急劇擴充到兩千五百人,州府的衙役隊伍也擴充到三百人後。
在幾名抗徵大戶被拘捕入獄後,黔陽縣的補徵之事也就很快的推進下去,到四月上旬,州府從黔陽縣就補徵、罰徵粟米一萬六千餘石,另納錢三千餘緡稅錢。
加上五峰山種植園扣除開銷,還能收得六千餘石小麥,這差不多就能令敘州的財政危機拖延到六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