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長鄉侯請求聯姻時,清陽郡主她人就在金陵,但作爲迎親使不能說將清陽郡主從金陵迎到潭州,事情就算成了。
真要是這樣的話,蜀國不就成天下大笑話了?
堂堂國主之女,不愁嫁不出去,給楚主之子當側妃不說,還他娘早早送上門去了?
所以迎親,自然要去蜀都迎。
而郭榮被欽點出使蜀地迎親很正常。
削藩戰事籌備之初,郭榮就被留在金陵,名義上他也是原郡王府、此時潭王府的重要官員,又熟知宮廷事務。
郭榮出使蜀地,算是廢物利用,畢竟也需要一個知道宮廷禮數的人出面,但哪怕迎娶的是潭王側妃,郭榮畢竟跟安寧宮牽涉極深,迎親之事怎麼都不能由他來主導,所以需要另外選擇一名正使。
韓謙還以爲長鄉侯即便近期提出聯姻,天佑帝會從宗室選擇一位像楊恩這般份量足夠的大臣出使迎親,卻沒有想到這次楊恩都沒有出動,這個差使竟然會落到他的頭上?
“大人作爲殿下身邊親信大臣,這次被殿下欽點出使蜀地主持迎親之事,殿下成親之後,大概便要行廢嫡改立之事了吧?”洗尋樵正待送韓謙出臨江去龍牙城,得知信使來意後,卻是頗爲興奮的說道。
韓謙心裡缺很苦。
在外人看來,迎親使前往蜀地,除了迎親之外,必然還將涉及到楚蜀和談進一步深化的內容談判。
天佑帝沒有從宗室及朝中大臣裡選人,而是從三皇子身邊選親信之臣使楚,這擺明了就是由三皇子這邊主導後續的和談進程。
這也將使得楚蜀和談的大部分利益,以聯姻爲核心,都落到三皇子的頭上。
在世人看來,這無疑也是爲廢嫡改立,作進一步的鋪墊。
只是韓謙心裡苦啊,天佑帝都沒有幾個月好活了,不管天佑帝立不立詔書,三皇子都不可能按部就班的立嫡登位,還需要鋪墊個毛?
與洗尋樵等人告別後,韓謙與趙庭兒在衆人的簇擁下,乘車沿沙河東岸的官道而行,趙庭兒忍不住問道:“你真要去蜀國?”
“天佑帝都下了旨,沒有極特殊的情況,怎麼也不能抗旨不遵啊。”韓謙雖然他心裡也不願意接下這個差使,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
“那就製造一些特殊情況唄。”趙庭兒不再是侍婢,倘若韓謙有正事倒也罷了,她作爲韓謙唯一的“夫人”,反而不方便追隨韓謙前往蜀都,內心深處當然不願意跟韓謙分開。
沒有理由就抗旨不遵,自然是不行的,但要是突發一些狀況,聖旨也不能不近人情。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這次也確定需要殿下身邊的人出使,這樣更方便跟蜀主談一些條件,說不定還要大肆賄賂蜀國的文武大臣!”
趙庭兒問道:“你是在考慮金陵發生大亂之後的事情?”
“是啊!”韓謙點點頭,說道,“要是殿下能獲得蜀主王建的支持,一旦金陵發生大亂,在蜀軍的支持下,殿下甚至能直接勒令守荊襄的張蟓、杜崇韜二人聽令行事,再不濟也能令杜崇韜、張蟓二人守住鄧襄防線,使龍雀軍精銳東進無需擔心後顧之憂!”
趙庭兒有些惆悵的點點頭,從這層意義來說,選擇合適的人使蜀,也相當重要,選擇也就相當有限了。
由於長鄉侯王邕、郭榮這幾天應該就快要抵達岳陽了,韓謙先要趕去潭州,跟三皇子見一面,然後再去岳陽跟王邕、郭榮會合,也沒有時間返回黔陽跟父親再見一面。
敘州少馬,尤其少戰場馳騁的快馬。
沒有足夠的快馬供這麼多家兵部曲乘騎,韓謙當下便着孔熙榮率領要隨他前往蜀地的一百名部曲,直接從臨江縣登船,繞回到五峰山換兩艘最新的戰帆船再順流北上;他則要先到龍牙城住一天,將龍牙城那邊的事務梳理一下,然後雙方在辰陽城會合,再趕去潭州去見三皇子。
他與趙庭兒新婚才三天,也不想直接就在臨江縣分別。
龍牙城雖然目前算是韓謙的私產,但州衙還在這裡設了巡檢司,駐以三百精銳將卒,除了揖寇捕盜之外,還有隸屬於州市泊司的稅吏專門在這裡負責從驛道通過的商旅那裡徵收過稅。
龍牙城極爲關鍵,所任命的巡檢使也是追隨韓謙數年的嫡系董成。
龍牙城內部事務由陳濟堂負責,而對周圍地區的控制以及對辰州的刺探監視,都由董成負責。
韓謙帶着趙庭兒,第一時間便將董成喊過來。
龍牙城北面的雞鳴寨,所控扼的辰水,乃是沅江中游最爲主要的一條支流,沿辰水西進,乃是辰州麻陽縣,再往西南,則是完全受土籍大戶控制的思州,而從思州北部,翻越武陵山南麓百餘里的山嶺,則能進入烏江流域,沿烏江而下,則是蜀東南重鎮渝州。
這條路極其崎嶇,甚至比此時沒有整修過的雪峰山驛道還要不堪,但這卻是川鹽進入湖南八州最爲重要的一條走私通道,又爲私鹽販子稱爲武陵小道。
成百上千的私鹽販子,就是走這條小道,將一袋袋曬制的鹽巴偷偷背入湖西南的辰、敘諸州販賣;而沿線的大小寨子,多多少少與私鹽販子有着密切的關係,兼之思州又是不受朝廷管治的羈縻州,所以從前朝始,就一直都沒能斷絕走這條道的私鹽販子。
最初的刑徒兵,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都是被捉拿關押到州獄的私鹽販子,所以韓謙對這條小道情況,要比大楚的其他官員都要熟悉,縉雲樓潛入蜀地的一部分斥候、密探,走這條小路也更加掩人耳目。
當然,韓謙最初重視這條小道,一方面是想獲得川南所產的井鹽,一方面是想將敘州所產的茶藥布鐵輸入蜀國,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出使蜀地的機會。
雖然之前已經往蜀國派遣了七八名斥候刺探情報,但韓謙想到他這次過去,要收買蜀國的官員,僅七八人潛伏在暗處配合他行動已經是嚴重不足,將董成喊過來問清楚情況,又令郭雀兒帶一批人假扮布販、私鹽販子,先行潛入蜀地……
安排好這些人,韓謙又將陳濟堂等人召過來。
龍牙城除了作爲敘州通往辰州、思州的陸路要衝外,更是敘州鍊鐵及兵甲、戰械鑄造中心。
相比較而言,敘州諸縣又陸續開發臨近水路的五座煤場,龍牙城的煤石主要還是滿足內部的需求,不再浪費人力運出山去。
鍊鐵場目前達到八九十萬斤粗鐵、十萬斤精鐵的年產出,但隨着敘州其他地方除有現在的兩座小型鍊鐵場外,還有五座鍊鐵場正在開工建設,韓謙後續會縮減龍牙城粗鐵的產出,增加精鐵的產能,同時還讓更多的匠師、匠工,專注於精密鑄件的鑄造。
當然,所謂的精密鑄件,只是相對當世而言。
漢魏時期所造的指南車、記裡鼓車已經用到很複雜的齒輪傳動,但即便到此時連排水碓、水磨、立帆式風磨等水力機械所用的齒輪等部件以及起吊重物所用的滑車等等,都主要還是用硬木製造。
一個重要原因,乃是精鋼難得、成本太高,精密鑄件更加難得。
而漢魏時,撥制金絲、銅絲的手工技術已經成熟,但拉制的鐵絲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一方面是鐵絲的延展性差,熔點更高,拉制工藝還不夠成熟,另一方面也是優質精鐵、精鋼太過昂貴。
這些都是龍牙城這邊要一步步去克服解決的問題。
目前造船場及織造院的事務,韓謙主要交給季希堯負責,而龍牙城這邊的鍊鐵場及兵甲作坊,則主要交給陳濟堂主持。
韓謙要在出使蜀地前趕到潭州跟三皇子見一面,留在龍牙城的時間就很短,跟陳濟堂及主要匠師的交流時間就很有限。
蠍子弩、蠍子炮弓臂鑄制所需的特種精鋼,陳濟堂他們還是沒有摸出頭緒,韓謙也不着急,總之要他們在內部工師的培養及摸索上,絕不要吝惜成本。
這邊每一點滴的進步,不要說發展百工以及工程營造所需要的機械、工具了,在兵甲及戰械製造上也能不斷的拉開與敵對方的差距。
韓謙在龍牙城僅停留了一天,便要離開趕往辰陽跟孔熙榮、楊欽會合。
趙庭兒如今已經嫁給韓謙爲妾,在韓謙正式娶妻之前,她便是“少夫人”,卻是要領着趙啓、杜益君、杜益銘、杜九娘等人留在龍牙城主持家業、穩固根基。
而她即便隨韓謙去潭州,到時候又不能跟着使楚,留在潭州城內反倒更加無所事事。
新婚才數日便要分別,趙庭兒自然是滿心的不捨,但也只能捉住有限的相聚時光,抵死纏綿。
三百名家兵部曲,韓謙最終只攜帶一百二十精銳老卒隨行,到時候到辰陽與兩艘新造的戰帆船會合,還有水軍將卒及船工總計也有一百二十人,楊欽將親自率領隨行。
其他人馬要麼留在黔陽他父親身邊聽候差遣,要麼隨趙庭兒留在龍牙城,也有一部分人馬會派往花溪寨參與雪峰山驛道的整修。
這一圈走下來,韓謙再回到潭州城與三皇子楊元溥見面,已經是十月了。
這樣的時刻,都不知道金陵何時就會突然發生鉅變,楊元溥當然也不希望韓謙離開身邊,但理由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韓謙趕回潭州城,進入王府見三皇子,信昌侯、沈漾、張平、文瑞臨、王琳等人自然都在。
他們都以爲沈鶴中毒身亡,他們已經通過袁國維、姜獲二人暗中稟報陛下知曉,金陵的形勢應該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下,而三皇子迎娶清陽郡主,使楚蜀和談深化下去,將是陛下廢嫡改立極重要的一步,那由韓謙出任迎親使,率領嫡系部兵前往蜀都迎接清陽郡主回潭州,則能確保此事萬無一失。
楊元溥很快就沉不住性子,示意夜宴結束,衆人退散,單將韓謙留下來說話:
“此去金陵,快馬傳書不過三五日,或可找個藉口,換沈先生代韓師出使蜀地。”
韓謙沉吟沉片晌,說道:
“金陵若生鉅變,殿下也必然需要得到蜀主王建的支持,才更有勝算,而沈漾先生不知全貌,爲人又過於正直,多半不願私下賄賂蜀國將臣爲殿下謀位,這次看來也只能是微臣走這一趟。”
天佑帝屬意是要潭王府這邊的嫡系大臣出任迎親正使,他們這邊實在沒有藉口推脫,因而也就信昌侯李普及沈漾能頂替韓謙出使,但這二人卻又都不合適。
沈漾是頑固的正直,即便支持三皇子登位,也不會願意用陰計,除了沈漾、韓謙之外,總不可能要求三皇子的岳父李普幫着迎親納妾吧?
“韓師倘若身在楚地,金陵已然生變,我當如何應對?”楊元溥問道。
從岳陽逆流而上,經荊州、夷陵、渝州西進,自瀘州北上,經資州、簡州,而入蜀都,雖然都有水路相通,但曲曲折折二千七八百里,而且入冬後風息水淺、灘險流曲,除了不算在蜀都滯留的時間,來往一趟便要兩個月。
在韓謙滯留蜀地期間,金陵發生劇變,韓謙能耐再強,也將鞭長莫及。
楊元溥也根本來不及派人入蜀找韓謙問策。
“殿下在潭州,有沈漾、李侯爺輔佐,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切記住,不管什麼情況,即便陛下有旨相召,都不可輕入金陵!”韓謙說道。
“父皇若薨,楚州兵馬渡江南下,我亦不動?”楊元溥沒想到韓謙給他留下一個不動如山的計策,遲疑的問道。
“頂多集結兵馬到鄂州,不能再東進半寸。”韓謙嚴肅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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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信昌侯李普以及諸將,都有不同的訴求,更不要說還有不少人心懷鬼胎,這就會讓龍雀軍東進的形勢變得極其複雜,韓謙心想三皇子僅僅將龍雀軍調集到鄂州,他應該有足夠時間趕回到鄂州跟三皇子會合了。
“除了高紹、林海崢外,杜七娘雖爲罪臣之後,但擅辨藥毒,我也會留她在殿下身邊伺候膳食。潭州降將裡,張瀚比高降、苗勇、文瑞臨都值得信任,倘若情勢危信,殿下便將鄭暉、李知誥召回來問策,他們二人的意見倘若一致,便能用之。對退守永州之叛軍,可派人前往招撫!”
韓謙一一替三皇子分析潭州可能面臨的形勢,以及哪些人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信任,想到自己的父親,他也特意吩咐了一聲,
“此外,微臣的父親,與沈漾先生乃是一類人,殿下可詢之社稷民生,但謀位之事不能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