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以爲我有意欺詐,卻不知道侯爺使楚期間,有兩次遣信使密見景大人,都叫縉雲樓的眼線看在眼底……”韓謙重坐回木亭之中,也不介意告訴長鄉侯、清陽郡主,縉雲樓有眼線潛伏在蜀地。
韓謙也知道並不是長鄉侯說一句“韓師賜教”,雙方就能掏心掏肺的坐下來無話不說,也不是長鄉侯一句“韓師賜教”,他就真會毫無遮掩的將老底都翻出來給他看、求他出謀劃策。
相反的,雙方都還要拿出一些更實質性的東西,才能真正推動合作實質性的進行下去。
長鄉侯王邕臉色陰睛不定,轉念也想明白景瓊文爲何會被盯上。
除了景瓊文之外,他實在找不到其他有足夠分量的大臣,在清陽的婚事上向父王進諫。
當然景瓊文被盯上,以及韓謙直接道破樑婉琴技師承景瓊文,說明韓謙對他們的調查瞭解已經足夠深入。
而他們跟韓謙接觸的時間又不長,滿打滿算都只有五個月。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韓謙對他們就如此瞭解,要是清江侯沒有被他這幾年來僞裝出來的假象瞞住,一直都派人暗中盯着他,那這邊又有多少秘密落到清江侯的眼底?
想到這裡,長鄉侯王邕背浹都快要滲出汗來。
“都說聯姻事成,接下來大楚便會行廢嫡改立之事,似乎大楚皇位已經是三皇子的囊中之物,”韓謙折下一截柳枝,去逗木亭前魚池裡肥碩的錦鯉,笑道,“但想必不需要韓某細說,侯爺也知道天下從不會有如此輕易之事吧……”
長鄉侯王邕是底細被韓謙窺破,纔不得不敬呼“韓師”,將韓謙挽留下來,但他心裡卻沒有這麼輕易就認輸,微眯起眼睛,強行將波瀾的心緒平定下來,看着韓謙,強笑問道:
“陛下雄霸江淮,文治武功無不令人服庸,哪個宵小敢生異想?”
“事情真要像侯爺說的這般輕鬆,沈大人他就不會毒發身亡了。”韓謙哂然笑道。
長鄉侯王邕眼眯驟然一斂。
沈鶴八月底攜旨剛到潭州時,當時呈現出來的病容明顯是中毒,但韓謙府上的醫師以及潭州的醫官,硬是將沈鶴當成瘴疫醫治,而沈鶴回金陵後不到一個月就病發身亡。
整件事在金陵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畢竟生老病死是誰都逃不過去的大劫數,但長鄉侯王邕卻知道整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只是他在金陵及潭州的信息來源有限,暫時還窺不破重重迷障下的真相。
這時候韓謙親口承認他確信沈鶴乃是毒發身亡,實際上就是承認沈鶴在潭州期間被當成瘴疫救治,是韓謙他有意掩蓋事情的真相。
“在潭州時,韓大人爲何要堅持說沈大人是染瘴疫?”清陽郡主忍不住問道。
長鄉侯妃樑婉同樣震驚的看過來,想要知道答案。
韓謙看了清陽郡主一眼,說道:“郡主能想明白的!”
清陽郡主恨不得擡腳踹韓謙的臉上去,這是她們一直都沒有想不明白的迷題,韓謙這時候說這話,不是嘲笑她們愚蠢嗎?
“想必韓大人與三皇子早已經將沈少監中毒之事密奏陛下知曉了吧?”長鄉侯王邕眯起眼睛問韓謙道。
“侯爺應該早就有這樣的猜測,卻偏偏看不出陛下有知曉此事的蛛絲馬跡,所以心裡困惑猶深吧?”韓謙笑了笑,將沾了池水的柳條提起來,又問道,“侯爺既然跟神陵司在金陵的故舊有聯繫,難道他們就沒有提供一些有用情報,給侯爺以啓發嗎?”
“哼!”聽韓謙這麼說,清陽郡主忍不住輕哼的一聲,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韓謙心裡微微一笑,大難臨頭各自飛,神陵司早就支離破碎,試問世間有多少人會念及故舊之情?
“請韓師賜教。”長鄉侯王邕不得以,只能再祭出這句五字咒言,揖禮道。
“削藩戰事太過順利,安寧宮已經意識到廢嫡改立之事難以避免,使沈鶴病故而使陳行墨繼任內侍省少監,不過是方便他們行大事,”韓謙說道,“我等要是過早奏明沈少監毒發身亡乃是安寧宮的密謀,陛下倘若耐不住性子,要在年前清除叛逆,就只能調楚州兵馬渡江南下。那麼一來,我們千辛萬苦,豈不是爲信王做了嫁衣!”
“你將沈鶴當作瘴疫醫治,實際目的就是要對天佑帝隱瞞真相嗎?”清陽郡主難抑內心的震驚問道,“你就不怕天佑帝知曉此事,治你欺君之罪,砍下你的腦袋嗎?”
天佑帝崛起江淮之間,半輩子戎馬征戰,聲威赫赫,誰敢想象他麾下竟有臣子敢如此相欺瞞?
要知道楊元溥想要順利繼位,這件事最後是很難隱瞞過去的,那最後韓謙怎麼都逃不掉一個欺君之罪!
除非韓謙就沒有考慮楊元溥能順順利利的繼位?
想到這裡,清陽郡主震驚的盯住韓謙,問道:“你使蜀,除迎親之外,還有什麼目的?”
韓謙頗爲詫異的看了清陽郡主一眼,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小性子不小的清陽郡主,竟然比長鄉侯更早想到關鍵處。
“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而最壞的情況,那就是金陵發生動亂,”韓謙淡定的說道,“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殿下在此之前必須要有能統兵回京平叛的能力跟準備!而這個準備,除了潭州十萬精銳要完成初步的編訓,除了要爭取杜崇韜、張蟓等將的支持外,在一定程度上也需要獲得蜀國的支持。很顯然就目前的情形看,清陽郡主嫁入大楚,並不能保證蜀國一定會支持三皇子!”
清陽郡主美臉漲得通紅,韓謙這話無疑是說她作爲蜀主愛女,在楚蜀兩國的關係裡是那麼的無足輕重。
韓謙沒有看清陽郡主的反應,而是對長鄉侯王邕說道:“侯爺現在可以明白過來,我說要找清江侯合作,絕非是嚇唬侯爺。”
長鄉侯王邕震驚的坐在那裡,沒有想到韓謙使蜀的根本目的竟然是這個。
“現在該是侯爺表示誠意了。”韓謙拿着柳條輕蕩池水,不忘提醒長鄉侯王邕,他剛纔說這麼多,不是閒來無事要講故事給他們聽。
在無數屍骸血肉鑄就的江山社稷面前,一個女子的分量實在是太輕了。
只要能獲得蜀國的支持,不是韓謙,而是三皇子楊元溥隨時都可以將清陽放棄或犧牲掉——而這個結果對長鄉侯府來說,將是毀滅性的。
長鄉侯王邕悽然一笑,說道:“本侯沒有韓師這樣的人物相助,這些年只有景大人暗中扶持,想做什麼事都是舉步維艱啊!”
韓謙將他們那邊如此關鍵、緊要的事情都攤開來說,長鄉侯王邕心裡也知道該有所表示了,要不然他也怨不得韓謙袖手而走了。
然而相比起楊元溥除了攜荊襄、削藩戰事積攢下來的聲望外,還掌握左右龍雀軍、湖南八州兵備以及有韓道勳、韓謙父子、信昌侯府、鄭氏、沈漾等一大羣文臣武將的擁護,長鄉侯王邕想想自己身邊能用的人手,實在是慘淡得很。
“請侯爺莫要妄自菲薄,蜀楚兩國情況不一樣,應對之策也不一樣。”韓謙說道。
“還請韓師賜教。”長鄉侯王邕說道。
“還要請清陽郡主莫要忘韓謙今日籌謀之功。”韓謙朝清陽郡主作了一揖說道。
清陽心裡多少還有些不爽,但也知道韓謙這一禮的意思。
第一層面則是代表三皇子楊元溥與大哥在楚蜀兩國層面上的結盟,同時也代表她與韓謙在楊元溥身邊人之間的結盟。
只是叫她這時候低頭認小,又有些不情不願。
這會兒,長鄉侯妃樑婉不經意的拉了清陽衣袖一下,清陽才斂身施禮說道:“還請韓師賜教。”
韓謙微微一笑,便細說起楚蜀兩國政體有何根本性的不同。
天佑帝崛起江淮初期,容納廣陵節度使府的勢力才力壓江淮羣雄,但也導致外戚徐氏的勢力太強,不得不使信王奪浙東郡王李遇的兵馬坐鎮楚州以制衡之。
蜀主王建獨霸川蜀,雖然在崛起過程裡也收編諸多勢力的殘部,這些勢力殘部在蜀國內部也形成不同的派系,但沒有一個派系,能有楚國徐氏那麼強。
這使得蜀主王建,要比天佑帝更好的掌握着蜀國的軍政大權。
清江侯作爲世子,目前直接掌握的府衛,僅六七千人規模;蔚侯這幾年隨軍南征北戰,所謂的黑雲騎也只有三千騎兵。即便清江侯與蔚侯鐵板一塊,兩邊加起來,所直接掌握的兵馬也就一萬人而已。
此外,外戚趙氏雖然權高位重,卻只掌政事、不掌兵權。
實際上蜀國的政局變化,很大程度都取決於開國郡主王建的態度變易;而戎馬一生的王建,在蜀國的聲望,也並不比天佑帝在楚國稍低。
到最後,韓謙說道:“侯爺之謀,不是謀清江侯,而是要謀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