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清陽所擔心的惡劣局面並沒有發生,姜獲還沒有告辭離開,杜七娘便奉命帶着幾名侍女過來侍候她的起居。
清陽知道杜七娘的身世,知道她乃郢州醫官之後,因爲其父被脅裹投降樑軍,在荊襄戰事之後被誅,她與其妹貶入樂營爲奴,其他家人也都被貶入苦役營。
杜氏姐妹被潭王楊元溥賜給韓謙,韓謙之後又將其兄杜益君、杜益銘等其他親人都收留到身邊任事,目前乃是韓家部曲之一。
杜七娘擅醫辯毒,被韓謙安排到潭王楊元溥身邊負責醫膳等事。
雖然杜七娘能被派過來,說明楊元溥還是掌握一定的主導權,沒有因爲皇太妃及鄭暢、韓道銘、鄭榆等人的到來,淪爲耳提面命的傀儡,但她見不到楊元溥,姜獲隨後又被召去彙報敘州的情況,清陽的感覺猶不好受。
她感覺得自己就像一頭自投羅網的困獸,哪裡都去不了,哪裡都動彈不得,之前希望到岳陽後就能第一時間派人去蜀國聯絡的念頭也落空了。
眼下她也只有杜七娘能幫她參謀,先令其他女侍退出去,問杜七娘:“你可能派人去敘州聯絡韓謙?”
“奴婢在殿下身邊,平日負責內府食膳,照規矩是禁止隨便與內府之外的人聯絡。”杜七娘略帶愁怨的說道。
清陽看杜七娘眉間所帶的愁怨,心想她負責食膳,要算內府的女官,照規矩是不能隨便與外人聯絡,但皇太妃到岳陽前,誰會沒事那麼嚴格的管束韓謙的人?
清陽猜測多半是皇太妃知道杜七娘是韓謙派到潭王身邊的人,這幾天應該沒有少給她氣受,也應該對她強加管束起來,行動再沒有以往那般自由。
而這一刻清陽也更清醒的認識到,她不管內心有多怨恨韓謙暴力劫持她入楚,眼下她在潭王府,也只有韓謙的人能爲她所用。
清陽寬慰杜七娘說道:
“我此時身邊僅有你能依賴、商議事情,韓謙能用你,說明你必有過人之處,你也是官宦之後,自幼知書達理,熟通醫理,以後在我面前無需以奴婢自居……”
杜七娘、林海崢以及馮宣在削藩戰事過後,先後被韓謙推薦到潭王楊元溥身邊任事,有官缺在身,無法隨便離開回敘州。
他們也是剛剛纔知道韓謙回到敘州,但敘州並沒有派人跟他們直接聯繫,也不清楚韓謙在知道太妃及鄭榆等人已在岳陽的消息會有什麼反應,當下也只能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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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陽鎮將府官邸作爲潭王楊元溥的臨時行宮,此刻議事大廳裡濟濟一堂、燈火通明。
鄭榆、鄭暢、韓道銘、韓道昌以及沈漾、鄭暉、張平、周元、郭亮、高承源、鄭興玄等人都坐在潭王楊元溥的下首,踞案而坐。
“二月四日,韓謙護送清陽郡主回到龍牙城,見到其父韓道勳的棺木,悲痛欲絕,心神恍惚,無心關注時局變化動盪,二月九日擇地爲其父韓道勳下葬,便在墓旁結廬服喪,沒有再下過山。十日微臣見韓道勳喪事已畢,便護送清陽郡主下山,想着從臨江乘船回岳陽,不想在途中遇到王積雄到敘州憑弔韓道勳。微臣便擅自主張,與清陽郡主多留了兩天,想着等王積雄憑弔過後,請他到岳陽來作客,沒想到王積雄憑弔過韓道勳後便一病不起,前日竟然在敘州過世了……”
姜獲跪在堂前彙報他敘州此行所見所聞的情形,看到殿下身後懸掛起一道簾子,太妃王夫人的身影在簾子後若隱若現,他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他知道這道簾子的威力有多大,這道簾子意味着太妃有召見將臣、頒佈懿旨的權力,其效力甚至不在殿下之下。
說實話,姜獲在敘州時,都完全沒有料到,韓道銘、鄭暢、鄭榆等人會冒着樓船軍封鎖的兇險,護送太妃王夫人進入岳陽城。
姜獲沒有多關注鄭暢、韓道銘,而是暗暗打量黃州刺史、鄭氏家主鄭榆,見他不到六旬年紀,兩鬢以及長鬚多多少少有些斑白,削瘦略帶狹窄的臉,看上去有些陰翳,三角眼卻是極專注的打量着堂前的衆人,似乎剛到岳陽也沒有幾天的他,想要抓住一切時間,將岳陽每一個人都印到他的腦海裡。
姜獲心裡暗想,鄭榆之所以趕到岳陽來,除了宣誓效忠殿下外,大概他纔是太妃最大的擁護者吧?
要不然的話,信昌侯李普此時留在潤州,韓道銘、鄭暢雖然有大理寺少卿、吏部侍郎的官銜,但作爲喪家之犬逃到岳陽,是沒有多少話語權的。
鄭榆就不一樣了。
鄭榆乃是黃州刺史,更是鄭氏族長。
左龍雀軍都指揮使鄭暉,乃是鄭榆的堂侄;帳內府典軍鄭興玄,乃是鄭榆的嫡子。
而在削藩戰事期間,鄭氏有成百上千子弟立下卓越戰功,此時已是左右龍雀軍的中堅力量。
就在五天前,他們得知韓謙回到敘州,就迫不及待的對湖南行臺進行改制。
除了潭王楊元溥繼續兼領行臺尚書令,沈漾、信昌侯李普繼續出任左右丞,還增設行御史臺、行樞密院及行臺六部。
一方面湖南行臺迫切需要形成一個類似小朝廷的完善體系,以便更好的調用湖南八州的資源,甚至能更名正言順的發函周邊的黃鄂郢隨等州聽從湖南行臺的命令行事。
要不然的話,不要說外圍州縣了,湖南八州的州縣官吏調整任命,行臺都沒有正式的名義進行,所帶來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效率會變得極其低下,甚至會變得混亂。
不過,鄭榆、鄭暢、韓道銘他們這麼做的主要目的,則是方便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到岳陽能直接越過韓謙、鄭暉、王琳等潭王府有功績但資歷尚淺的將吏,直接佔據這些新設的高級官位。
論出身以及論資排位,還是當世被普遍接受的規則。
鄭榆、鄭暢二人自不用說,韓道銘作爲曾出任過池州刺史、吏部侍郎的人物,兩個庶子、一個女婿都在湖南八州擔任縣丞、縣尉等低級官職,這次又帶上兩三百子侄及家兵部曲護送太妃到岳陽,又擁戴潭王,不要說左右丞或行樞密使這樣的官位了,由他出任行臺吏部丞,不是很名正言順的事情嗎?
誰能說個不字?
除了鄭榆出任行樞密使,鄭暢出任御史中丞,執掌行御吏臺,就連韓道昌以護駕太妃之功,也得以在行臺工部丞周元之下,出任行臺工部郎中,同時也明確唯有行臺部丞、副都指揮以上的文武將臣有資格參與行尚書檯的議事。
“韓謙將清陽郡主從蜀國迎歸,也是勞苦功高,但其父受暴刑慘死,他悲痛欲絕也是人之常情,殿下應該允他居喪守孝,畢竟我大楚自先帝開創以來,也是以孝道立國,孝制不可輕違。”見韓道銘、韓道昌坐在殿下不便多言,鄭暢便替他們開口說道,這也是他新出任御史中丞的本份。
雖然鄭暢打心底並不想與韓謙這麼一個人物爲敵,甚至當初在金陵還有過一段時間關係不錯的合作,但金陵劇變時,他卻不得不與王文謙合作,而放棄掉韓道勳。
鄭暢原本沒有那麼多的擔憂,但韓道勳最終死得那麼慘,他就要認真的考慮韓謙是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了。
鄭暢並不確定韓謙是否料到他們已經到岳陽來,才決定留在敘州不出,但就眼下的情勢來說,韓謙留在敘州服喪,或許是衆人都能接受的局面吧?
韓道銘、韓道昌坐在長案後,默不作聲,盯着眼前的茶盞,似乎鄭暢所說是一個跟他們毫無關係的事情。
姜獲跪在堂前,見殿下臉色陰鬱,暗感鄭暢以孝禮、孝道的帽子扣下來,太妃又坐在簾後,殿下有什麼話也沒有辦法說出口吧?
姜獲又看着坐在他側前方的鄭暉、高承源、郭亮,看他們遲疑好一會兒,終究都沒有吭聲,心想李知誥、周憚等人跟韓謙更爲親近,但他們人在邵州,心想着要是高承源、郭亮、鄭暉他們三人都不站出來說話的話,難不成真要讓韓謙留在龍牙山守孝三年?
姜獲只能將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沈漾身上。
沈漾卻似乎沒有看到姜獲焦急的神色,輕咳了兩聲,跟楊元溥說道:
“韓謙堅持要留在敘州爲父居喪守孝,殿下即便奪情用之,也只是勉強他的心意,怕他也是沒有心思輔佐殿下謀事,殿下應該順從他對孝道的追求。除開這事,行臺有一件事較爲關鍵,不能遲遲拖延不決……”
見沈漾都如此說,姜獲也只能心裡一嘆,卻又不知沈漾又有什麼事,迫切需要現在就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