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拿筷子搛了一小塊脆脆的醃黃瓜,吧咂吧咂的嚼着,見姚惜水完全沒有胃口的坐對面,擱下粥碗,問道:
“怎麼了,姚姑娘給我酒裡摻幻毒散時,可沒有現在這般不忍啊?莫非姚姑娘覺得我拿自家的錢財,養活了晚紅樓的十多名賣身姑娘,就是該死,而那四名不聽指揮、懈怠作戰、坐看隊率如此輕易爲敵間反殺的傢伙,就不該死了?”
“罪不及妻女子嗣!”姚惜水說道。
“罪不及妻女子嗣?”韓謙冷冷一哼,說道,“這四人因罪而死,我不罰他們的妻女子嗣,你以爲他們的妻女子嗣在屯營裡,境遇就能比爲奴要好?你要同情他們,大可以將他們都買回去啊。”
姚惜水被韓謙拿話堵住,無語相對,又懷疑韓謙說最後一句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冷眼看他又低頭呼嚕嚕的將半碗粥都扒拉進肚子裡,真是想不明白有名臣之望的韓道勳,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怪胎兒子,難不成他寄養宣州的那幾年,真將他扭曲成如此的冷血無情?
韓謙將姚惜水的嫌棄看在眼底,心裡只是冷笑,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的話,也難怪天佑帝駕崩後,三皇子這邊那麼輕易就被安寧宮那邊連根拔除了,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除了李知誥之外,實在沒有幾個能撐得住檯面的人物啊!
說實話,韓謙也並不覺得信昌侯李普是一代人傑,要不然他早早就得晚紅樓暗中扶持,所建功績不應該在其兄、浙東郡王李遇之下。
甚至在李遇這一系軍方人物裡,信昌侯李普的地位,比起李遇手下的第一大將張蟓,還要略差一些;而看目前的情況,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還沒有成功的將此時歸隱洪州的李遇以及此時擔任潭州刺史的張蟓拉上他們的賊船啊。
林海崢、範大黑將昨天的得失總結記錄成文送過來,韓謙讓他們也去休息。
吏部疏奏一日沒有通過門下省的繳覆,他們這邊就不能鬆懈。
韓謙看記錄成文的得失經驗,與料想的沒有太大的區別。
昨夜在那麼大的範圍內,要防止職方司的探子滲透進來,左司兵戶不到八十名探子,分成十六組在寶華山內搜索。
編入兵馬的家兵子弟年紀都還小,即便過去半年多時間裡,受到嚴格的訓練,但作爲隊率,還是無法壓制那些個從數萬饑民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勇悍老卒。
昨夜能伏殺三人,趙無忌殺一人,範大黑殺一人,還有就是受創身亡的郭泓判殺一人,傷兩人也是家兵、家兵子弟出力。
而是那些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勇悍”老卒,個人武力,絕對不弱,也有在複雜局面下週旋的經驗跟能力,但這些人要是有韓家同樣悍勇的家兵帶着,多少還聽話些;要是由十四五歲、身量單薄的家兵子弟帶着,絕大多數人都在敷衍。
他們昨夜遭受一死兩創的損失,實際上都是這些勇悍老卒懈怠或者不聽話所致。
韓謙現在哪裡有時間去按部就班的規訓他們?
昨日趙明廷的人馬僅僅是受到小創,今夜纔是最危急之時,他要不用雷霆手段將這些新募斥候震住,令他們能聽令行事,今天夜裡還要將他們放出去守住屯營的外圍,傷亡就難控制了。
三皇子午前要攜新婦進宮面聖,李知誥到午後才脫開身,帶着一票人馬趕到秋湖山別院來跟韓謙會合。
柴建依舊留在龍華埠,跟職方司聚集於龍華埠的精英斥候對抗,但身邊有四十多名好手,那邊註定是僵持局面。
李知誥相隔四個月再次踏入秋湖山別院,發現山莊相比較四個月前,內部已經改觀很多。
事實上,年後秋湖山別院就一直在改建、擴建。
爲此,韓謙也在匠坊東側新闢出一塊地,建了磚窯。
金陵城雖說富冠江南,但城內主要的屋舍都是夯土而建,甚至大半的城牆也都夯土而成,沒有覆磚。
以伐木爲樑柱,青磚加灰漿抹砌所建的房屋自然是要比夯土牆、茅草頂堅固得多,也扛得多江南夏秋豪雨的沖刷,但當世燒磚的成本還是太高。
之前秋湖山別院,東院是正院,三跨十多間房裡,也只有六間房是青磚小瓦加木樑,屋裡再用方青磚鋪地,在當世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精舍了。
皇城宮禁之內,除了幾座主殿要奢華一些,用了大量的石料,其他的院舍也不過如此。
江南時常大雨傾盆,韓謙擴建山莊,堅持用青磚,但即便建了磚窯,也募匠工到後山伐木燒炭,成本還是太高。
燒一千斤石灰才需要五百餘斤柴炭,而燒一千塊尋常青磚,就需要燒四千餘斤柴炭。好在後山的木材尚算充足,而從屯營軍府僱傭力工更是廉價,山莊年後新增、改建了三十多間青磚瓦房,目前勉強夠用。
李知誥與韓謙會合,見局勢都在掌控之中,稍稍放下心來,即便姚惜水說韓謙擅自處死四名新募斥候,李知誥也渾不在意。
照規矩,韓謙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夠不經請示直接處死那些臨陣逃脫的兵卒,過後就應該捆縛送上兼理法曹的錄事參軍李衝那裡接受處置。
除了韓謙在答應籌建秘曹左司之時,就要求有專擅之權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所面臨的形勢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全盤皆輸,比起計究這些細枝末節,他們更急需要有能夠掌握局勢的人物坐鎮一方。
沈漾跟他們不是一路的,完全不指望他會參與這邊跟安寧宮及楚州的明爭暗鬥,而除了父親、他自己及柴建外,李知誥認爲李衝、姚惜水等人,都還遠不足以獨擋一面。
韓謙目前已經成爲他們不可或缺的一環,也發揮着別人難以企及的作用,李知誥不覺得應該對他要求更高;而在人手匱缺、人心不穩之時,用雷霆手段先將桀驁不馴的悍卒鎮住,纔是果斷而堅決的手段。
考慮到趙明廷今夜可能會調更多的精英探子潛伏進來,而李知誥帶過來的人手,對寶華山的地形又不甚熟悉,韓謙與李知誥商議,最後決定由李知誥帶來的人手,與屯卒一起負責屯營內側的警戒;而外圍的反滲透及獵殺,還是交給林海崢、範大黑及趙無忌,率左司兵戶所屬的斥候負責。
反正趙明廷也不可能公然率大部兵馬強攻進來,甚至昨夜那些新募斥候的懈怠,極可能會給趙明廷製造一定的誤導,形勢對他們還是極有利的。
韓謙能掌控局面,李知誥也樂得清閒,更多心思還是放在屯營軍府及龍雀軍的建設上。
韓謙自然將在山莊下方、以軍府公所爲中心建造城壘一事,再次提出來,此外,山莊外圍還有六處山嵴缺口要建防禦哨院,這樣才能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必要時能聚攏七八千兵馬,以及將三四萬屯兵家屬都撤進來堅守。
韓謙前天見到李知誥、柴建時,就提出這個方案,李知誥回去後跟父親商議,也覺得韓謙這個提議甚好,確定是有必要建造這麼一處堅堡,防止形勢陡然惡劣,三皇子在城外能有一處落腳地能聚攏兵馬。
然而問題的關鍵,還是代價。
見李知誥蹙眉思量,韓謙卻是不急不躁。
他所提的,都是刻不容緩之事,眼下就要看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有多少潛力可以壓榨了。
這樣也便於他估算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這些年潛藏在水面之下,到底經營出多大的勢力來。
“六座防禦哨院,正當山嵴豁口,地勢險要,堪稱關隘,應儘快動工,而且這六處地方易受雨水衝擊,需磚石及糯米漿拌石灰砌築。而下方城壘,要是糜費太巨,可先夯築土牆,等日後再包裹城磚。”韓謙給出一個折中的建議。
“大約每月需增撥多少錢糧?”李知誥問道。
屯營軍府這邊開墾出七八萬畝地,到四月底已陸續有收成,但由於只能種植麥豆等旱地作田,甚至還要嚴禁捕撈蟹螺充飢,因此即便在日照充足的寶華山南麓,每年總產量也就十萬石左右。
這僅僅夠二萬三四千人之多的屯兵眷屬不餓死,而婚娶喪葬、生養病藥,乃至屯營軍府想要修繕屋舍、村寨、道路、溝渠以及將要持續多年的隔絕疫源,以及屯營軍府內部的公耗,還需要每年投入一千萬錢,才能夠勉強維持。
此外,七千兵卒的編訓不能停,這方面的錢糧,除了朝廷每年撥給兩千萬錢軍資外,他們一年至少還要額外再貼六萬石糧食進去。
龍雀軍的兵甲,衛尉寺武庫署會有撥給,但除了鑄造粗陋的刀矛給足一萬兩千餘件之外,各式鎧甲僅拔給五百套,健馬三百匹,騾及駑馬五百匹,馬鎧二十具。
龍雀軍想要成爲一支精銳,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還要額外添置大量精良裝備。
除開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之前半年爲籌建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所投入七八千萬錢之外,之後每個月還要再貼七八百萬錢,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才能勉強的正常運營下去。
屯營軍府內要建窯燒磚、砌築城壘,是可以從屯營軍府徵用廉價勞力,但再廉價也要給三頓飽食,那也至少一個月再多撥上千石糧食或者相應的錢物纔夠。
韓謙心裡默算了一下,跟李知誥說道:“此事交給我辦,每月多撥一千石糧,一年之內初成;再有半年,軍府城壘外牆可以包覆城磚。
李知誥統兵征戰,除了攻城拔寨,也置兵械築城寨,知道韓謙所報之數,還是相當節省的。 wωw¸ Tтkā n¸ ℃o
事實上,他們也早有考慮這事,屯營軍府的倉曹、工曹、兵曹參軍,都是信昌侯府派出來的人,手下也有營造官,他們估算過築造覆磚城壘的成本,實要比韓謙這邊靡費三四成以上。
李知誥心想韓謙這邊主持其事,能節省這麼多,就應該讓工曹配合這邊行事,咬牙說道:
“這事怎麼也要擠出錢糧,儘快做成,你這邊莫要耽擱,先籌辦起來……”
雖然折算下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最初半年往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所投入六七千餅金子,絕對數值也不算多麼恐怖,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這些年不僅暗中維持五六百人的精銳戰力,還培養一批密間極深的潛伏到朝野之內,消耗不是小數目。
韓謙擴大家兵子弟規模之後,又有意將他們都往精銳乃至精英方向進行培養時,就發現這個消耗太恐怖了。
看李知誥的樣子不像作僞,韓謙心想每個月再多拿一千石糧,真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極限了。